第93章 月亮与六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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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间,满地都是六便士,别人弯腰去捡。

    唯他一脚踏上,抬头望着月亮。

    深渊倾覆前,无所谓爱情滑铁卢。

    ——

    苏穆煜从西汉回归后,好几天保持沉默。整个人依然陷在不知现实与大梦的困境里,直到连鸣对他用了一次较为强硬的床上镇压,才使得苏穆煜有了一些脚踏实地之感。

    疼痛唤醒身体,苏穆煜很少见识到连鸣的霸道掠夺,吓得无意识将他绞更紧。连鸣大喘口气,猩红的眼里满是亢奋。

    苏穆煜在这般眼神中瑟缩一下,手指抓紧了连鸣健硕的肌肉。

    到底没将内心疑惑问出口。

    苏穆煜轻叹,先这么着吧。

    连鸣也没闲着,苏穆煜在西汉滞留的日子里,连家这边出了事。近几年国家对□□一事尤为重视,轰轰烈烈上传下达,卯足了劲儿要铲除那么几个毒瘤。连家在国内黑道上虽是一流,但并不是独霸。没有那么大的手,一物降一物,总遮不完所有的天。

    京城脚下那几家,闻风而动。一家洗白,两家被招安,还有的揣手看势,随时准备移民。关系网错综复杂,形势逼得连鸣撂下学校工作好几日,专程跑了趟京城。

    上边的意思,铁了心要关几个进去。连余风前些日子去了美国,否则也是要被请去喝喝茶。人没回来,但家业还在,不急着动。连鸣的手机成天响,各个与连氏产业有瓜葛的亲戚或名流,均人人自危。希望连鸣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中流砥柱,保一方平安。

    其实哪存在什么平安,无非是想破财消灾。这财还不能破多了,得保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奢华尽用。

    连鸣呲着牙冷笑,异想天开,蠢货才在这个时候碰国家的霉头。

    不过无论如何,这得算家族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鸣可以什么都不要,钱与名对他来不重要。苏穆煜就是他的轴,只要轴在,世界不坍塌,总能生活下去。

    但其他人不行,包括连轻鸿在内,前日给连鸣来跨洋电话,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连鸣嚼了两颗药片,宽慰几句:不用,你哥能搞定。

    连鸣的能力有目共睹,问题在于他不是超人。原本身体出了问题,京城拜访一趟回来,差不多也“去掉半条命”——喝酒喝的。

    连氏集团多年来进军各项产业洗白洗.钱,等的就是这一天。眼下再过几年,等欧洲、中东货线走完最后一批,便能完全摘除干净。

    连鸣提出连氏“白化”,连余风也对此表示赞同。天在变,江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一个。新一代人需要自己去开辟天地,连余风花了大半辈子把连家推上顶峰,又花大半辈子想明白这个道理。

    很不容易。

    连鸣每天忙进忙出,苏穆煜好几次想开口询问,最后吞回肚子里。

    连鸣瘦了,某次夜间起来,无意看到连鸣在书房里吞药片。就那么把药片含嘴里,嚼两下,吞进去。

    可能满嘴是苦,也可能是这段日子辛苦,连鸣犹豫半响,从抽屉里翻出一颗糖。

    苏穆煜扒着门框,看连鸣偷偷吃糖还皱了皱眉,话到嘴边,没了意思。

    连鸣太累了,何必在这时候上去添堵。

    苏穆煜回到床上,用邮件给组织回复了工作报告。并在微信上询问顾青,上次走得匆忙,另一道东汉魂波如何了。

    没想到顾青也未休息,很快将任务进展给他发过来。

    —有人解决了东汉魂波事件,似是个新来的安抚师。不过业务水平不错,很快将任务圆满结束。东汉魂波确实存在,那位张姓将军敌不过西汉战神,出于鬼道阶级秩序,不敢露面。你们走后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然后由展大佬派来的新安抚师带走。

    苏穆煜疑惑,安抚师不好找。大多都是几十年出一个,一任接一任地传承下去。往往是前任在位时,由组织寻找下任。寻到之后,再交由前辈带领,最后走马上任。

    苏穆煜的前辈死得突然,没等组织寻觅到新人,便撒手人寰。而他如今年纪刚好,完全没必要迫切寻找接班人。

    展世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仅仅因为欧洲之行出了点口角之争,冷战一段时间,便能抛情谊于不顾,转头寻新欢?

    别苏穆煜不信,展世一也不是这种人。

    苏穆煜给顾青回复完毕,道了晚安。可一点睡意也无,他干脆起身从书柜中抽一本诗集,读着发时间。

    但诗行飘浮,完全静不下心来。

    连鸣返回卧室时,看着苏穆煜手拿《夜莺颂》,几分钟也没翻一页。

    连鸣解了睡袍带,走到床边:“My heart aches, and a drowsy numbness pains. My sense, as though of hemlockI had drunk, Or emptied some dull opiateto the drains. One minute past, ahe-wards had sunk. ”

    连鸣的声音向来好听,抽过烟时偏低,好似琴键低音部带着磁性。苏穆煜从遐想中惊醒,连鸣已将他圈入怀内:“身子好些没。”

    苏穆煜偏头看他,眼眸如湖如泊,深处倒影一众青山,投在湖心。

    那里映着一个连鸣。

    “我的心疼痛,我感到昏昏欲睡,麻木不仁。好像是饮过毒鸩,又像是刚刚吞服过鸦.片,开始沉向冥府的忘川。”

    苏穆煜脱口而出《夜莺颂》第一节前四行的中译。

    连鸣在他唇边落下轻吻:“能背了?”

    “又不是什么难事,”苏穆煜转过头,盯着眼前的诗行,“这么晚还在书房忙事儿,学校工作很多么。”

    “也不止学校的事,”连鸣,“可能忙完这个项目,我得提前退休。”

    苏穆煜知道如今风头紧,国家要你如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索性连鸣本身对黑白二道不感兴趣,胜在人脉好,精英风度,能会道。广结善缘的结果显现出来,无论有何变故,总有人给连鸣出谋划策,透露风声。

    国家□□,需要点各方关系。经此一役,连鸣送出去的“人情”少有八位数。大少爷眼皮都不撩一下,喝水似的。

    “如果实在不好办,赶紧移民算了,”苏穆煜,“昨天给孟老爷那圈儿人掌眼,听王家皇城根下好几个大佬圈走了,美国澳洲加拿大,你要是想走,可以去欧洲。”

    连鸣还真思考几秒,问:“那你呢。”

    “我?”

    苏穆煜笑笑,匪气十足。

    “我的工作还没结束,任务一波接一波,没有人来代替我,我不会离开的。”

    “嗯,”连鸣点点头,顺手合上他的书。拽着人往被子里拖,“早点睡,下次不准再熬夜。”

    “嗯什么嗯,你倒是清楚啊。”

    苏穆煜靠着连鸣的肩膀,越发觉着最近连鸣捉摸不透。

    “对了,你最近是在吃药么。胃病又犯了?”

    连鸣瓮声瓮气地嗯着,单手扣住苏穆煜后脑勺:“不走。”

    对于为何吃药与健康一事,只字不提。

    苏穆煜迟钝两秒,最终反应过来“不走”为何意。连鸣要留下,陪着他。苏穆煜不清内心是何滋味。

    瞧着,这人能放下家族失业,顶着压力留在国内。何为心里没有他?

    但是,连鸣身上疑点重重,苏穆煜觉着心里藏了根刺,时不时流转在他的骨与肉中,搔痒刺痛。

    连鸣察觉苏穆煜情绪不对,以为他发愁连家。

    连鸣笑着收紧手臂:“不用担心。”

    苏穆煜叹口气,反手抱住对方:“如果出了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能出什么事?”

    连鸣抬起苏穆煜的下巴,两人视线被迫交织。一个冷静,一个闪躲。

    苏穆煜老实:“万一呢,常在河边走,哪能幸免。”

    连鸣:“吧,我没事就没事。”

    连鸣用手掌盖住苏穆煜的眼,顿时周遭一片混沌黑暗。

    耳畔传来对方若有似无的话语。

    “我是谁?”

    苏穆煜受蛊惑般:“连鸣。”

    “嗯,是我连鸣。所以不会有事。”

    苏穆煜讲不清为何,莫名就心安了。

    入夏,知了蝉鸣如风灌耳。成片的绿与成片的蓝组成干脆利落的色块,阳光抖落,金色织成纱,笼在城市的热气上。

    这天儿热得发慌,拆迁队蔫哒哒地趴在凉亭中困觉。初夏时,苏穆煜临时起意在院子内弄了个凉亭,本是为连鸣处理工作而建,结果赶上对方出差,半月有余还未回来。

    西汉任务结束后,展世一罕见地晾了他一个多月。没有新任务扰,苏穆煜乐得轻松。每天听着戏曲,偶尔出门看展。

    公义阁又出货一次,紧接着在云中鹤手中纳入几件罕见的高古瓷。日子舒坦,有那么一瞬,苏穆煜以为自己从来都过着这般闲适生活。

    连鸣不着家,电话倒是没有断。每天三次如三餐,一个不落。

    苏穆煜近日有些心不在焉,他忽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与连鸣相识的。

    但印象中有一块暗红手帕,一支派克钢笔。

    他闭着眼,死命回想两人的过去。除了零零散散的判断,只有今年初的欧洲之行还记忆犹新。

    苏穆煜憋不住了,长此下去定没有好下场。他终于主动结束冷战,联系展世一与他见面。

    两人约好时间,算是暂时把前尘纠葛放在一边。

    令苏穆煜没想到的是,为连鸣而建的凉亭迎来第一人,却是孟远。

    孟二爷消失好久没有音讯,苏穆煜客气斟茶,心头一跳。

    总觉来人目的复杂,怕不是什么好事。

    孟远端坐,客客气气叫了声师父。

    然后他开门见山,:“是展世一让我来的。”

    苏穆煜猛地抬起头来,满眼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