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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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就该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傅久九一直都被他捧在手心里。

    没见过风,没经过雨,没受过委屈。

    林郡的手指掩在宽大的大衣袖口里,终于慢慢舒展。

    只是他的手还尚未抬起,傅久九便后退了一步。

    他离他远了些,抬眸看着他略笑了笑,眼睛弯起很一点点弧度:“我走了,学长。”

    他走就真的走了,连林郡的回应都没等就转身离开了。

    林郡虚虚抬起了一点的手臂,随着他决绝的转身僵在了半空。

    他沉默地立在原地,看着傅久九的背影出神。

    风卷起他的大衣衣角,让他看起来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只是这是夜晚,这展翅欲飞的感觉便带了些决绝的意味,像是义无反顾要去扑火的飞蛾。

    林郡的唇角抿紧了,他想等着他回头,然后像以往一样扑进他的怀里来。

    他该是傅久九的火才对。

    他会对他哭,对他闹,对他提出各种无理要求,然后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他身上……

    可是没有,傅久九一路都没有回头。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一栋建筑物后,林郡才蓦地惊醒,连忙抬脚追了上去。

    他一边跑一边感觉到心底的情绪终于活了过来。

    酸麻痛楚,带着悸动。

    从傅久九的父亲要谈他们离婚的事情起,到傅久九反问他,我们为什么就不会离婚?

    之后,他的心一路都是冰冷颤抖的。

    寒风从他耳边扑过,吹起他的额发来。

    他忽然记起,路西野曾提醒过他一次,他:“别玩脱了。”

    他当时还十分有把握,认为自己完全掌控着主动权。

    可是今晚,这自信一再碎裂。

    傅久九变了。

    虽然他发现过,却只认为他在长大。

    可今天,从他对待他父亲的态度上,他知道不是那样。

    傅久九在他母亲过世后,十分珍视他父亲。

    即便最初陈梦菊很苛待他,但为了他父亲,他还是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虽然这份满足里带着一种近乎报复性的施舍心理。

    傅久九的少年时期过的很不容易,这是林郡对自己过很多很多次的话。

    也是林郡宠他宠到没有底线的理由之一。

    他希望自己给他的爱,能够弥补他少年时期心底被豁开的那个大洞。

    所以一直很努力。

    傅久九的父母离婚时,他才不过八岁而已。

    他母亲去世时,他刚刚十二岁。

    他父亲再婚时,他也只有十四岁,正是进入青春期最敏感的年龄。

    他被继母表面温柔相待,背后严厉苛责地过了两年,直到和自己在一起,身份地位才发生了改变。

    虽然彼此都没有提过,但林郡心里很清楚。

    傅久九最初追求自己,除了真心的喜欢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家境。

    傅久九心里其实一直赌着一口气。

    一心想爬到最高的那座山峰上,让当初所有看不起他,欺负他的人,都只能仰视他。

    他没有安全感,所以通过很浮夸的方式来获取。

    施舍给别人钱,为朋友花钱,送礼物,被他们簇拥到最中心,仿佛就变得很重要。

    对他则恰恰相反。

    动辄就无理取闹,稍不顺心就闹离婚,通过很极端的方式来一遍遍确认他爱他……

    他找过很多人试探他,林郡都知道,但从来没有戳破过。

    曾经,傅久九向他提过无数次分手和离婚。

    最初他会很痛苦,撕心裂肺般难受。

    他以前很不会哄人,但也努力学着放低自己好好去哄他。

    把他哄得眉开眼笑,钻进他的怀里来,像只依恋主人的猫。

    后来他慢慢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改不了,虽然生气痛苦,但只要他撒个娇他还是会心软。

    再到最后,他变得很累,很麻木,但心底最深处的痛苦从来没减退过。

    但是他对自己,傅久九的少年时代,过的很不容易的,他应该再努力一点。

    不定再努力一点点,就可以等到傅久九长大了。

    他不想回家继承家业,明明知道他哥也需要他,但还是想更自由一些,多一些时间给傅久九。

    他觉得自己足够努力了,可还是没有用。

    直到那一天,他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有着凡人的血肉之躯,一颗心其实经不起刀劈斧削。

    若真想把那份爱长长久久地握在手心里,就必须要让傅久九长大。

    爱是一场双向奔赴,他一个人拼命,有什么用?

    傅久九也该痛一次吧,痛了才知道害怕,害怕了才知道正视自己的内心……

    只有这样他才能长大一些。

    他本以为自己很坚决,可是今天,他还是慌了。

    即便过去,傅久九一遍遍把他的心剥得鲜血淋淋,面目狰狞。

    可也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某种害怕。

    因为傅久九的锐利与冷意,都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

    他心里好像谁都没有了,连他最珍爱的父亲也没有了。

    他孑然一身,对谁都可以无情丢弃。

    他忽然记起那个雨天,傅久九陪他回老宅吃饭时的话。

    “我这人是挺没良心的,不想要的东西,丢就能丢,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学长应该知道吧?”

    他当时没当真,就已经很难受。

    现在略一深想,就更加难受。

    傅久九怎么能对他丢就丢?

    他这辈子本来谁也没喜欢过,是他撩拨了他。

    他这辈子只爱了他一个人,他不能对他丢就丢。

    傅久九还没走远,绕过那栋建筑物,他很快就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正走在区的广场边,天凉风寒,广场上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一片安静。

    路灯下,他双手插兜,走的不算快,但身姿笔挺,脚步很稳,甚至带着一点潇洒的味道。

    林郡远远地叫他:“九。”

    傅久九停在路边,半侧过身体,偏头向他看过来。

    林郡一路跑着,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吹得他的眼睛隐隐发痛。

    可傅久九越来越近,他忍不住还是微微勾起一点笑来。

    “九。”他停在他身边,喘息着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向自己身边拉了拉。

    傅久九往后挣了挣,没挣开,下一秒整个人便被人抱进了怀里。

    林郡一手使劲儿环着他的腰,一手还不忘拢紧大衣衣襟,将他半包进去。

    傅久九是一个很怕冷的人。

    好好闻。

    傅久九偷偷吸了口气。

    然后又被那巨大的温暖包围住。

    这个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宽广可靠,散发着最迷人的气息。

    如果他是冬眠动物的话,他将不再惧怕这世上漫无边际的隆冬。

    因为他只要窝在这个怀抱里闭上眼睛,就足够满足。

    可惜,他只是个普通人。林郡的体温比他高,心跳这会儿也特别快,他被紧紧按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心脏处的脉动。

    特别鲜活,特别温暖。

    傅久九深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学长,你身上带火了吗?”

    他感觉林郡的身体僵了僵,随后他动了动,从口袋里摸出火机来。

    限量版,黑金色浮雕花纹,一只被他握在手心里。

    闷闷的嗓音从他头顶传过来,有些不情愿:“带了,你想抽烟吗?”

    傅久九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情难自抑地闷在他怀里,肩膀不停抖动。

    林郡的身体更僵了,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像是生了气的样子。

    傅久九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他可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得让他心疼,那疼很尖锐,尖锐里又带着那些他带给他的,猝不及防的快乐。

    他笑得几乎停不下来,渐渐感觉泪水湿了眼睫。

    太难受了,他想,他来的还是太晚了。

    如果早一点,早一点点的话,他不定可以为了他去尝试一下那些自己不敢触及的事情。

    命运总会夺走他最珍爱的那些东西,虽然林郡从来都不属于他。

    林郡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一动都没有动,直到傅久九停下来。

    他抿着笑意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睛里笑出了泪水,鼻尖泛着红意。

    林郡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让他笑成了这样儿。

    但笑总比哭好,他看不得傅久九红着眼眶,强自隐忍的样子。

    傅久九轻轻推开他,:“是的,我想抽一支,可以吗?”

    林郡没话,傅久九则安静地看着他。

    半晌后林郡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烟盒,敲了一支递给他。

    漆黑的细支烟,银色的过滤嘴,傅久九衔在嘴里,林郡笼着火为他点燃。

    傅久九抽了一口,有点冲。

    “学长,”傅久九看着他:“我们离婚了,你记得吧?”

    林郡垂眸看着他,眼里终于还是泛起了一点冷意:“你总在提,我怎么能不记得?。”

    傅久九明白过来,他在为他将离婚的事情告诉家里而生气。

    “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他轻声。

    “可是,”林郡慢慢:“你父亲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傅久九垂眸,但没再话。

    林郡也沉默了片刻,看着傅久九唇间的烟头一闪一闪:

    “他们你要回来吃饭,所以我才过来,我不想你继母看轻你,才答应给他们钱。”

    傅久九在陈梦菊面前,总是特别要面子的,他不想让他在不喜欢的人面前丢份儿。

    傅久九愣了愣,长长地吁出一口烟气来。

    他不明白他们之前为什么会有那么幼稚的约定,离婚不离家,不跟别人……

    但婚姻从来不是儿戏,不管结婚还是离婚,都应该是十分慎重的事情。

    林郡大概在幸福家庭里长大,自幼又一直十分优秀,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所以他认为就算离了婚,两个人也还是应该亲亲热热的?

    傅久九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细白的手指夹着黑色的烟杆,眉目微微垂着,红润的唇抿住又微微开启,吐出灰白的烟雾来。

    林郡心里热起来。

    可下一刻,傅久九的话又将他摁进了冰窟里:“学长,离婚了你就对我没有责任了。”

    他笑着弹了弹烟灰,动作熟稔,让林郡觉得他弹得根本不是烟灰,而是在把他弹开。

    他的云淡风轻:“以后,你不用再管我了。”

    林郡不再话了,周身的气场也冷了下来。

    傅久九又看他一眼,那眼神叠着许多情绪,隔着烟雾,让人看不清晰。

    像是温柔又释然。

    林郡的喉结轻轻滚了滚,这样的目光出现在傅久九身上,让他的心蓦地就酸软了下来。

    他对他总是没有办法的,他认命。

    他抿抿唇角,话已到了嘴边:我们不离婚了,不离了。

    可傅久九的电话却在这时响起来,空旷寂静的夜色里,铃声显得突兀又刺耳,让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傅久九咬着烟去摸电话。

    来电显示是随林林,傅久九略犹豫了下,但还是接了起来。

    就算不想跟人玩儿了,也该好好结束这段关系。

    随林林应该是在夜场,那边噪音十分大,音乐,欢呼,吆五喝六,混杂在一起,汹涌着从听筒里传到了这片过于安静的广场上。

    他几乎是大喊着问傅久九:“出来玩吗?”

    “不去了。”傅久九。

    “怎么了啊?”随林林问:“最近都不出来了?你家那口子给你断粮了。”

    傅久九抬眸看了林郡一眼,笑笑:“年纪大了,浪不动了。”

    随林林嗤笑一声。

    那边的杂音慢慢了下去,随林林应该是去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随后他听到他十分郑重而心地问:“你和林郡离婚了?”

    傅久九愣了愣,随即问道:“你什么?”

    “你……”随林林有点被他语气里的冷意吓到了:“我就问问,你急什么?”

    傅久九沉默片刻,问:“你听谁的?”

    “林郡啊。”随林林。

    一瞬间,烟嘴被咬变了形。

    就在刚刚,林郡还在为他将离婚的事儿告诉了家里而生气。

    可是他呢?

    他告诉了随星原,现在连随林林也知道了……

    告诉随星原,他尚能为他找到理由。

    毕竟他们有感情基础,也许到了不得不的时候。

    他虽然难过,但并不想为此跟他生气。

    毕竟他们离婚了,他们的路不再相同,林郡也有自己的路要往前走,算不得他错。

    可是随林林呢?

    “是吗?”傅久九点头,话是对着话筒讲的,眼睛却看向林郡,他:“对不起,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吧。”

    “傅久九,你什么意思?”随林林一听就炸了:“你装什么呢装?你离婚是我让你离的吗?冲我撒什么火儿?”

    随林林尤未完,傅久九就将电话掐断了。

    今晚的一切,简直像是一场笑话儿,傅久九觉得好笑极了。

    他的脑子终于被这通电话给敲醒了。

    明明知道该离这个人远一点儿,可一遇到他脑子就会变成浆糊。

    傅久九啊,真是没出息。

    傅久九摇了摇头,忍不住勾起一缕嘲讽的笑意来。

    林郡看着他:“怎么了?”

    傅久九笑笑:“没什么,随林林电话问我离婚的事儿?”

    林郡诧异地看着傅久九,一双眸子更见冰冷,这次是真的负了气:“他怎么会知道?”

    “是啊,他怎么会知道?”傅久九笑着看他片刻,然后:“他听你的啊。”

    “傅九,”林郡:“胡搅蛮缠也得有个度,我连理都不愿意理随林林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告诉他这种事?”

    “那随星原呢?”傅久九问:“你不会也不是你告诉的吧?”

    林郡的眉心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问:“你原也知道?”

    傅久九的目光十分锐利,唇角勾起一缕冷笑,他:“是啊,你不知道?”

    林郡的眼睛极缓慢地眨了几眨,路灯为他的浓密长睫镀了一层浅浅的光芒。

    他的喉结滚了滚,上前去握傅久九的肩膀。

    傅久九躲开了,他的手心攥得很紧,抽尽的烟头被握在手心里。

    “学长,”他很疲倦地叫他:“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有些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什么?”林郡看着他,眼里有一点茫然。

    刚刚他听到,他对随林林好像也这样过。

    傅久九下定了决心,:“我失忆了。”

    “傅久九,”林郡抓住他的肩,一字一字道:“你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是真的,学长,”傅久九迎着他的目光:“从离婚那天开始,有些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我甚至不记得我父母搬了家,不记得送你妈妈的礼物重复了,不记得……”他一口气下去:“不记得我答应过秦默彦什么事情。”

    他抬眸看着他:“我不记得关于我们感情的任何事情了,你在我眼中,只是我的学长,没有别的。”

    林郡的嘴唇抿的极紧,眸子里像是能喷出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不信的话,”傅久九:“你可以去问我父母原来那套房子的现任房主,从道和回去那天,我回父母家,回到了那里,我父亲家的新地址,也是那户人家告诉我的。”

    傅久九穿过来后,一直都因为没有这个世界的记忆而过得很辛苦。

    他其实一直想以这个理由断开这个世界所有的非必要外界联系,转而重回他自己的生活轨道。

    但终究没太舍得,因为还是忍不住对林郡产生了贪婪之情。

    最松懈的时候,他甚至有想过,要不要试着去尝试一次。

    毕竟对方是林郡。

    如果,和随星原之前的事情是一个转折点,那么秦默彦今天找他,就是一个催化剂,而随林林的电话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着各方面的压力,他厌倦了,不想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装下去了,他想放手了。

    傅久九又重复了一遍:“我失忆了。”

    他能感觉到林郡按在自己肩头的手颤了颤。

    然后他慢慢顺了顺他的发,极认真地看着他:“傅九,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对吧?”

    “我知道。”傅久九点点头,也极认真地:“如果不是我还记得我亲手签了离婚协议的话,那么我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们结过婚。”

    *

    林郡连夜约了最好的脑科专家,第二天就对傅久九进行了全面检查。

    但是一无所获。

    专家给出的解释很玄幻。

    “这种情况不是没发生过,病人或许在失忆当天遭受了极大的刺激,出于自我保护能力,自动将一部分记忆封藏了,以避免自己无法承受那么大的伤害。”

    烟灰缸的烟头堆得冒出了尖儿,林郡的嗓子都快熏哑了,双眼也布满了红丝。

    如果不是做了各种测试证明傅久九的确失了忆。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傅久九耍了。

    他或许早就想跟自己分手,所以千方百计地作天作地,逼出他嘴里的“离婚”二字,顺理成章地离开他。

    还好不是那样,那样的话傅久九就成了一个渣男。

    傅久九怎么可能会是渣男?

    傅久九那么爱自己,因为自己提了“离婚”就被击到失了忆。

    林郡难过地咬了咬嘴唇。

    路西野同情地看他一眼,招了招手。

    侍应生过来,压低了身体:“路少。”

    路西野沉默了片刻:“你们这里有二胡演奏吗?我想为林少点一曲。”

    “啊?”侍应生愣了愣:“由于需求特别少,倒没有专门开这个项目,不过我们的乐师是全能的,路少想点哪一曲?”

    林郡危险地抬起眼睛:“路西野,你今天要想活着出这个门,就给我安分点。”

    侍应生吓得退了下去。

    林少是他们的常客,平时总有点不入心的意思,没想到严肃起来竟然这么可怕。

    有一种让人瞬间置身于南极冰刀雪剑之中的感觉。

    难得的是,都这样了路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林郡瞪了路西野片刻,:“我对象又不是不爱我了,他只是失忆了而已。”

    “嗯嗯。”路西野很良心地点头。

    “就算失忆了,他也是我对象。”林郡又:“总有一天他会想起一切来,然后内疚于对我的伤害,会加倍补偿给我。”

    他的眸子有些红了,嘴角倔强地抿得极平。

    路西野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问不出来。

    他其实很想问,如果傅久九想不起来了呢?

    但这么多年的兄弟,林郡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上次是傅九追我,大不了我重新把他追回来。”

    然后他又强调:“他又不是不喜欢我。”

    傅久九有他的张良计,但他也有他的过墙梯。

    就算傅久九跑天边去,他也得把他给弄回来。

    *

    傅久九如约到NF报道。

    服饰组忙得不可开交,他第一天就加了班,带着手下两个实习生,将样品室从头到脚理了一遍。

    各色服装配饰按照品牌,季节,版型依次分类标签。

    又把新一季送来的衣服全部熨烫理整齐。

    出了NF大楼,已经晚上十点多钟。

    他请两位实习生一起吃了点宵夜,然后才驾车回家

    在楼下接了傅八,走到自己门口,才发现门边靠着个人,在喷云吐雾。

    傅久九的步子顿了顿,相对于傅八的热情来,他冷淡的厉害:“学长。”

    “能进去吗?”林郡弯腰抱了抱往他身上狂扑的傅八,又把放在脚边的一束花捡起来,问道。

    傅久九沉默了一下,开了门。

    他倒了杯热水,放林郡面前。

    两人分坐茶几两边,空气冷凝,倒有点像离婚那天的光景。

    “下班这么晚?”林郡捧着杯子问。

    “嗯。”傅久九点头:“杂志社很忙。”

    “九也学会赚钱了。”林郡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欣慰,更多的还是怅然。

    傅久九低着头,他今天一天都很忙,忙到没时间去想林郡。

    他终于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轨迹上,虽然略有不同,但不用再担心那些突发事件,不用再绷着神经应付别人。

    只有林郡……

    其实也没什么,他本来就没拥有过,也谈不上失去。

    “学长,”傅久九:“以后别来了吧?”

    那天之后,这样的话,傅久九对他了好几次。

    “你怎么不抬头看着我话?”林郡问:“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对我。”

    傅久九便抬起头,又认真了一遍。

    “你太过分了,傅九,”林郡看了他片刻,把离婚协议啪一声拍在他面前:“看清楚了,我没签字,我们也没去办手续。”

    傅久九垂眸片刻,那上面的确还是只有他自己的名字。

    他的眉心蹙起来,有些不明白,明明是林郡提的离婚,他为什么不签字?

    第一次,他光明正大地问:“学长,我们为什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的?”

    林郡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放低了些,有一点哑:“是你提的。”

    傅久九看了他片刻,又笑了笑,明明是他提的。

    他别的不记得,但这件事不可能不记得。

    他穿过来,正碰上他对他提离婚。

    “婚姻”这东西,在傅久九这里坍塌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父母离婚,但很快,坍塌的那块缺口便被他母亲修补好了。

    第二次是在他十七岁那晚,得知父亲出轨在先的时候。

    那么第三次,就是他与林郡离婚那一天。

    他没经历过婚姻,但他知道,婚姻这东西太过脆弱。

    他父母经营不好婚姻,他也一样没有自信。

    其实谁提的都没关系,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他没对此进行辩驳。

    反而把离婚协议拿到了手里,认真:“学长,婚姻在我这里不是儿戏,是很郑重的东西。”

    林郡看着他,一双乌黑的眸子里露出些嘲讽又悲凉的笑意来,感觉老天真是对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他那么希望他正视爱重视婚姻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过,只轻飘飘地把婚姻当做武器,拿来扎他的心。

    可现在他却对他,婚姻对他而言不是儿戏,是极郑重的东西。

    林郡苦涩地笑了笑:“真是难得。”

    那笑容太苦了,那两个时时盛着阳光的笑涡,此刻都仿佛盛满了苦酒,酸涩的要命。

    傅久九有些难受地偏了偏头:“是的,极郑重。”

    他认真对他:“就算你没签字,就算没办手续,可是一旦有人提了那两个字,那么在我心里,这段感情就完了。”

    林郡的眼睛红了。

    谈恋爱六年,傅久九跟他分手没有一千次也要有五百次。

    结婚两年,傅久九跟他提离婚没有两百次也有一百次。

    那次明明也是傅久九先提的,八年多,他就过那一次。

    怎么就……

    他简直要恨傅久九了!

    可是,现在傅久九全他妈忘干净了。

    还坐在这里谈人生一样对他,婚姻是十分郑重的东西。

    他怎么能对着全部忘干净的的傅久九控诉他以前的罪状呢?

    他深深地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

    感觉自己心底的怨气几乎能够毁天灭地。

    感觉傅久九要把他逼疯了。

    “学长。”傅久九咬着嘴唇叫他,看着软乎乎的,只有林郡知道他多狠。

    林郡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尽了,然后低头点了支烟。

    这是他第一次在傅久九面前抽烟。

    以前傅久九很讨厌抽烟,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没在他面前抽过一次。

    即便后来傅久九自己也开始抽烟,他也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他吸得很快,一口紧接着一口,烟雾将眼眶都熏红了。

    “傅久九,”他:“你敢你不喜欢我吗?”

    “就算你失忆了?”他的声音既哑又颤:“你在我面前那些表现骗不了人,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林郡那么好,应该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

    傅久九垂着的睫毛轻轻地颤,并不想就这样的事情很违心的话:“喜欢的。”

    “既然喜欢,”林郡的眼里亮起一点光来:“那……”

    “别了,学长。”傅久九看向他,语意坚决:“喜欢只是喜欢,我也喜欢天上的月亮,但并不想据为己有,同样,我也不想要婚姻。”

    林郡僵住了,他没有办法理解傅久九的想法:“你以前不是这样想的。”

    “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傅久九看着他:“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我很满足。”

    林郡的嘴唇抿住了,片刻后又点了一支烟,他把自己靠进沙发里,浓密的睫毛垂着,像在思考。

    傅八爬过去,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肩头。

    林郡咬着烟抱住它,对傅久九:“因为你父亲那件事吗?”

    傅久九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你觉得婚姻关系很混乱,让人没有安全感。”林郡慢慢:“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好的婚姻。”

    “好的婚姻不会离婚。”傅久九沉声。

    林郡深深地吸了口烟,乌黑的眸子掩在烟雾后,略点了点头。

    他把心静了静,现在这事儿不通了,傅久九钻进了牛角尖,只能慢慢来。

    他心里压得难受,转而问傅久九:“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父亲和继母的事情的?我不觉得你之前就知道。”

    “我之前好像不记得,”傅久九没想到林郡会注意到这一点,他不是一个很善于撒谎的人,也深知撒一次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便尽量得客观一些:“好像失忆之后,之前一些记忆反而冒了出来。”

    林郡把烟熄了,专心地抱着傅八,想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亮了。

    “不定你时候就是听到你父亲出轨的消息,击太大,把这件事给忘了,结果现在又想起来了。”

    他乌黑的眸子像两颗黑曜石般,重又变得神采奕奕,定定地看着傅久九,似乎想得到他的肯定答复般:“所以,这其实明,你失去的记忆是可以恢复的。”

    他又笑起来,恢复了乐观:“你会记起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情,你会发现,你今天错的有多离谱。”

    傅久九被他眼中的热意烫伤了。

    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林郡把傅八放开,抿着笑摇了摇头:“你钻牛角尖而已,我为什么也要钻?”

    他接着拿出另外几页纸,拍在桌上:“你失忆你的,但你是我的合法伴侣,这个没有人能改变。”

    傅久九讶异地看向那几页纸,上面写满了各色条款。

    是他自己的笔迹:

    老公(林郡)每周要陪我(傅久九)遛狗两次,不能以工作忙加班为由推诿。

    本人(傅久九)每周亲自做饭两次,投喂林郡,因为我做的最好吃。

    老公(林郡)早餐要在家里吃,每晚都要回家睡,不允许外宿,要抱着我(傅久九)睡。

    本人(傅久九)每天为林郡搭配服装。

    老公(林郡)每周要陪我(傅久九)看一次电影,不允许偷偷睡觉,要和我交流心得。

    本人(傅久九)每周陪林郡回老宅进餐。

    XX活动,每晚不能超过三次,不然腰会受不了!

    ……林林总总十几条,十分幼稚地每条都要写上彼此的名字,生怕有人李代桃僵般。

    有些条款更是让傅久九深感羞耻。

    最下面则是傅久九和林郡两人的签名,还有红手印,搞得很正式。

    傅久九的脸颊红了起来,把那几页纸推远一点:“这些我不记得的。”

    而且还一起睡,还有X生活的规定,他怎么可能?

    他还是个处男,他连初吻都还在。

    “傅九,”傅久九紧张起来,林郡却放松了:“白纸黑字,别不认吧?”

    傅久九急了,明明离婚了,林郡怎么还有个回马枪?

    “我妈多喜欢你,你知道的,你不会以后也不认她了吧?”林郡问。

    贺彩衣的确对傅久九好得不得了。

    他们刚交往的时候,林郡就把傅久九少年时的经历告诉过他妈。

    贺彩衣心疼傅久九年纪没了妈,给他的关爱比对林郡都要多。

    而这几次去林家陪贺彩衣吃饭,傅久九也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贺彩衣对他有多上心。

    傅久九咬咬嘴唇:“我自然认阿姨的。”

    林郡冷冷看着他:“阿姨?”

    “妈。”傅久九垂下眼,但又立刻指着几条关于夫夫私密动作方面的条款,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我……我不行,这几条不行,我……我还是处男。”

    林郡的眸色蓦地变深了,他危险地看着傅久九咬住了嘴唇。

    雪白的牙齿露出一点陷进红润的唇里,那双眸子慢慢又盛满了笑意。

    傅久九难堪的要命,他忽然记起那一次,林郡让他不要笑。

    因为他现在就很想命令他,不许笑!

    但林郡还是偏头笑开了。

    两个笑涡绽开,再次盛满了阳光。

    “傅久九,”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哪一点我不清楚?嗯?我比你自己都要清楚的多。”

    傅久九指着他,羞的眼圈都红了:“不许。”

    “好,那就别的,”林郡往前探了探身体,托着腮看他:“处男有什么好的?嗯?要不要摆脱处男的耻辱,求我啊,我帮你。”

    傅久九腾地站起身,脸红得能滴血,神色却冷了。

    林郡试探出了他的底线,便游刃有余地笑笑:“你的那些,都可以不做,但其他的不能不做吧?”

    傅久九张了张嘴,林郡断他:“不要讨价还价,傅九,如果白纸黑字你都不认的话,那只有一个名字的离婚协议我也可以不认,你答应我搬回去住的事情也不能不认。”

    “如果我坚持不认呢?”傅久九倔强地。

    “那你就不认试试。”林郡似笑非笑地看他:“别忘了,我是个商人,我最会为自己谋利益。”

    两人一坐一站地对视着,明明是林郡在仰视傅久九,可最终傅久九却被他通身散发出的压力压垮了。

    “认。”他低声。

    林郡反正不住在这里,早餐啊,遛狗啊什么的,也只是纸上条款,认不认没有太大区别。

    傅久九很聪明地做了选择。

    林郡起身,将带来的花重新放进他怀里。

    红玫瑰里夹着两只向日葵,花束上坠着一只很的礼盒。

    “九,”他垂眸看他,难得地有一点忐忑:“我能知道,以你现在的记忆来,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的吗,是喜欢还是……爱?就算很浅也没关系。”

    傅久九抿了抿唇:“是月亮。”

    “月亮?”林郡问。

    “高高在上,清风霁月,不染尘埃……”傅久九有点不好意思地。

    “别了吧,”林郡笑笑:“一轮明月万人看,我不想你做那万分之一,不如把我想成个坏胚子,我还高兴点。”

    傅久九看着他,他今天对他施压的样子,的确是有点坏,让人招架不住。

    这是他这么近距离接触他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上这么强大的气场。

    “傅九,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听到离婚就失忆了?”林郡提醒他:“因为你太爱我了,无法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傅久九微微启唇,这样的话竟然难以辨别。

    “我应该对你负全责。”林郡垂眸看他:“你的每一件事情,我应由我来负责。”

    林郡离开了,傅久九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把那只盒子开。

    里面是一条向日葵项链,这是林氏前一阵子刚出的高奢饰品,价值不菲。

    精致的宝石镶嵌而成的,一朵红色向日葵吊坠,躺在手心里光华流转。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林郡潇洒遒劲的几个字:

    新生.要快乐。

    作者有话要:想补充一句,平行世界的傅久九,性格属于假性疏离型,表面十分作,但内核却是痴迷性,越痴迷对方,越作的厉害。

    其实,这篇文我本来定的立意是:爱是一场双向奔赴!

    但编编要再提高思想境界,所以改了现在这样,这样也对,但我更想表达双向奔赴这个主题。

    林郡想要的爱,就是一种双向奔赴的爱,他希望通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让9正视爱,学会爱,只有这样,爱情才能长存,而不是一闪而逝的烟花。

    而傅久九不想做一闪而逝的烟花,所以他们的目标其实是相同的,只是走岔了路。

    不过,路总会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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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一本基友的文文,很好看

    现耽《预谋宠爱[重生]》By红心K:

    一句话简介:弟弟重生后和哥哥抢嫂子的修罗场

    文案:

    池凡接了份兼职家教,后来才知道学生原来是傅家的少爷。

    少爷生得俊,学习好,又乖又甜爱撒娇,有这样一个学生,池凡觉得自己很幸运。

    却不知旁人都在议论飞扬跋扈的傅二少傅念宇怎么转了性,既不喝酒也不闹事,有人来挑衅,冷漠得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只自己要跟家教老师好好学习。

    直到后来,池凡才发现自己可能上当了。

    一次是傅念宇为他架,又凶又狠,令人胆颤,却始终记得将他好好护在身后;

    另一次,是傅念宇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红着眼吻他,哑着声祈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池凡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的少爷一点也不乖。

    ***

    上辈子一直到死,傅念宇都没能对池凡出自己的心意。

    最初他有多讨厌池凡,后来就有多深爱和迷恋他,可惜以前干了太多混账事,他好不容易让池凡对自己有所改观,却得知对方竟已经和他的哥哥交往了。

    三年暗恋一场空,本以为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却在一年后,又听到了池凡的死讯。

    所有的痛苦愤怒、爱恋痴缠全都被封存在了冰冷的墓碑里,却未曾料到,他竟又重活一世,回到了两人尚未相识之时。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收起锋锐的爪牙,带上乖巧的面具,处心积虑,预谋接近,为了挽回,为了拯救,也为了——赢得那颗他从未得到的心。

    “我爱你,从你不知晓的过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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