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与子同袍 3
齐锐叫不动孟然了,这一晚,保守估计他喝了三斤多,还是混酒,不醉才怪了。
这会儿,孟然像块磐石般盘踞桌面,任谁也叫不醒。南西所的同事陆续撤了,有人主动来问要不要帮忙把孟然送回家,但没人知道他新家的地址,除了齐锐。
齐锐谢绝了所有人,扶着断片儿的孟然上了出租车。
一路上,孟然迷糊着,身子却不老实,左右动弹,一刻不曾消停。齐锐给他系上了安全带,他顺着带子摸到了底扣,自己给解了。
十字路口,汽车一个转向,孟然一下跌去了齐锐身上,他嘴里梦呓着,还要再动。齐锐伸出手臂环住孟然,把他揽到怀里,轻轻拍了几下:“乖,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弄堂口,齐锐扶着孟然下车,半扶半扛着他走进棚户区,登上了逼仄、狭的木梯。好不容易挨到了单间的门口,可齐锐在孟然的口袋里一通翻找,愣是没找着钥匙。
“孟然,孟然。你钥匙在哪?”
“嗯?钥匙?”孟然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他开始瞪齐锐了,眼神跟以往大不相同,了个酒嗝道:“跟你了,你得带钥匙!总指望我怎么行呢?你看……今天我也忘带了吧。”
齐锐心知他认错了人,不接话只问:“那要不我送你回你父母家吧?”
“不,我不要回去!”孟然踉跄了一步,断然拒绝:“那个家没我的份儿,什么都是我弟弟的!我就剩一个床位,回得多了,我妈还嫌我碍眼……”
齐锐叹了口气,暗暗心疼。
孟然没站稳,一个趔趄,额头直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含糊着喊出了一个名字:“俞……宁……”
齐锐深吸了口气,没有动,他直直站着,支撑着软绵绵的孟然,听他继续自言自语:“俞宁啊,你该后悔了吧?你该……该想起我的好了吧?呵呵,可惜没用了,你现在才明白一点儿用都没了!因为我不后悔,我就快彻底放下了!”
孟然完,又猛地推开了齐锐,重心向后一倾,撞上了背后的墙。
齐锐静静看着眼前的孟然:“你认错人了。”
“啊?你不是俞宁呐?”孟然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那……你?你是我师父吧?”
随后,他突然向齐锐敬了个礼:“师父,你不要生气,我会带好一支队!我练枪!我练好了右手再练左手,我……我去速降,我再也不会错失破窗时机了!”
齐锐只觉信息量又变大了,轻叹道:“你怎么就认安澜作师父了呢?”
然而,亢奋的孟然还在自顾自地往下:“我知道你一直想着政委,你帮我也是因为他,你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他,我……我也觉得你俩很般配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上我?我不懂……不懂为什么天鹅要送上门给癞蛤蟆吃?就算这蛤蟆有那心,他能吃么?他敢吃么?天鹅他……他应该配你这样的鸿鹄啊,师父!你就是那种能飞过万里长途的领头大雁!”
这不是齐锐第一次听到孟然提及他们之间悬殊的身份。只是,他没想到在孟然心里,竟然把自己贬得这样低,把他抬得那样高,高得像是无法触及,像是难以逾越……
齐锐的眼睛微微红了:“你别这么想,你看清楚一点,我不是你师父,我不是安澜。”
孟然犯糊涂了,他又一次认真地看了看:“你贵姓啊?”
“我姓齐。”
随即,孟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不早呢,原来是晓枫啊。”
下一刻,他的神情又一下变了,哭丧着脸道:“你!你为什么总跟我吵架?你知不知道在我心里头,你比我亲弟弟还亲,我从来都把你当家人一样!可你……你脾气一上来,老把话绝了,那些话……那些话就跟拿刀捅我一样,我听得难受,你知道么?”
孟然有些哽咽了,他弯下了腰,直接蹲到了地下,眼皮子又开始架,难分难舍。
齐锐也跟着蹲了下来:“你还是搞错了,我也不是齐晓枫。”
孟然闭着眼,头一颠一颠地就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问:“那……那你到底哪位啊?”
“我是齐锐……”
话音一落,孟然彻底睡了过去,他身子软了,向前一倾,栽进了齐锐怀里。
齐锐抱着他,实在没法子了,只得掏出手机又叫了一辆车,让司机停在了弄堂口。他再次把孟然扛下了楼,塞进了出租车里。
孟然的体脂虽是降了,肌肉密度一高,体重反却增了,加上酒后失去知觉,完全不懂借力。齐锐只觉跟扛着一头象似的,历经了千辛万苦才回到了家。进了房门,他把孟然扶去床上,帮他脱去外套和鞋子,孟然倒也挺配合,一挨枕头,翻了个身,卷了半边被子就睡。
齐锐刚要去倒水,一只手就被孟然猛地拽住,直接压进了被子里。
“你别走……”
齐锐当他又要糊话了,心地想要抽出手。
孟然虽然闭着眼,反应却仍旧极快,他更牢更紧地拽住了齐锐的手,呓语道:“政委,你别走……我不要你去蜀川,千万别去!”
齐锐抬眼,他多么希望这句挽留是孟然清醒时对他的。只可惜,眼前这人摆明了神智不清,惟独拽着他的那只手格外用力。
“好,我答应你,不走。”齐锐坐到床边。
像是担心齐锐会逃掉一样,孟然紧握着他的手挪到了自己胸口,牢牢地贴在心房上:“嗯……你要陪着孟孟,和我在一起,哪儿都不准去!”
齐锐愣在了床边,在他掌心之下是清晰的心跳,每一下的跳动都和他的呼吸相连。那来自孟然,那个百折不挠,与他失之交臂多时的孟然。就在刚才,孟然叫他陪着他,哪儿都不准去,只为在一起……
时间像停顿了几秒,那个曾经追问了许久的问题在这一刹终于被捅破了答案。
齐锐忽然微笑了,他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好似在暗夜中行进了很久很久,终于盼来了第一道曙光;就好似精心呵护的一株花骨朵在这一刹终于盛开怒放。
齐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然,俯身印下一个吻在他的额头上:“好,我会一直陪着孟孟,和你在一起,哪儿都不去。”
一大早,我睁开眼,四肢那么一伸展就觉着不对劲了。那间出租屋里的四尺床什么时候变这么宽敞了?抬头再一看,不得了!不光是床,就连那破屋都摇身一变成精装大卧室了!
我支起半个身子,四下一看,入目的是一间整洁、宽敞的房间,装潢风格简约、淡雅,衣架上挂着一件挺括的常服,一杠两花的肩章,墙边还整齐地摆着一排专业鱼杆。
一只狗跃来床边,欢快地摇着尾巴,我侧头一看……靠!居然是南仔!
我当下就知道了这房间的主人是谁,而后,我的头就大了,第一反应是掀开被子,急急忙忙地确认一件事——
谢天谢地!
毛衣、衬衫一件没少,完完整整地套在身上,裤子皮带也牢牢扣着,没有衣冠不整,那……多半也就没有酒后乱性这档子事了吧?
宿醉过后,我的脑袋还微微胀疼,使劲拼凑了下昨晚断片儿前的情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房外传来动静,齐锐应该已经起来了,我冲南仔“嘘”了一声,又瞄了一眼身旁的半边床……
还好还好,没人睡过,平整得很!
政委同志不愧是一介正人君子!
齐锐的脚步声进了房间,我那尴尬癌顿时就扩散到了全身,赶紧闭上眼,闷起头来装睡。他坐到了床边,地上那只狗崽当即就背叛了我,冲着床头“汪汪”一通叫。
齐锐放了杯水在床头,对我:“醒了就起来喝点蜂蜜吧,可以解酒。”
我知道没法再装了,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冲他傻傻一乐:“我……我怎么在你家啊?”
“你没带钥匙,进不了房门,又不肯回你父母家,我只能把你带来我这了。”
“对不住啊,给你添麻烦了啊。”我坐起身子问,“那什么……我占了你的床,你昨晚睡哪儿了?”
“客房啊。”
“呃,委屈你了啊。”
齐锐把水递给我,我战战兢兢地喝了一口:“这个……我昨晚没有胡八道些什么吧?”
“了一些。”
“啊?我……我都什么了啊?”
“你把我当成了别人。”
“不是吧!我把你当成谁了?”
“好几个。”
“好几个?!”我头又大了,“唉,我这人一喝酒就那样,话多!那我还有没有点别的什么,好比……关于咱俩的事?”
“了。”
“都什么来着?”
“你叫我别调去蜀川。”
我顿时松了口气:“哦,就这话啊?这话没毛病啊!刘捍的地盘能去么,你没听姚一弦什么吗?他们摆明是要整你,去了不是找死吗?坚决不能去!”
我边边喝了口水,不料,齐锐又突然补充了一句:“你还叫我留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一直陪着你。”
这话让我一口水直接呛进了喉咙,咳了半天才顺上气来:“你……你逗我的吧?我怎么可能这种话呢,肉不肉麻啊?”
齐锐又斩钉截铁了一遍:“你昨晚确实是这么的,要我陪着你,和你在一起。”
我没招儿了,我知道齐锐不会骗我,他不是干得出那种事的人,这话必定是从我嘴里吐出来的。我主动举了白旗:“好好好!我了,我了!你就没听过别人酒后胡言呢?”
齐锐不肯退让:“我只听过酒后吐真言的。”
这下,我真急了:“哎,我,你不是答应过让我考虑的么?这才过了多久,这可是一桩大事啊,买车买房也没那么快啊!我这脑子还乱着呢,你不能强买强卖是不是?”
齐锐还是很淡定,他已然得到了我的答复,所以他有了底气,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隐忍。他没再逼我,换了个话题:“我给你的路亚杆,你练过了吗?这个周末,我带你去江边钓鱼吧。”
我听出齐锐这是在约我了,结结巴巴道:“这周末啊?我不知道要不要备勤,市特别的没啥,就是备勤特别多……”
“那我去找安澜给你请个假。”
齐锐着就要拿手机,我赶紧给他拽住了:“你找他不是给我添乱么?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行么?但你那钓法太高雅了,击新手积极性。咱们可先好了,要是我那杆上了鱼,我可不放回江里啊。”
“行。”齐锐爽快地答应了,“要是你能钓上鱼,就地烤了吃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