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与子同袍 7

A+A-

    安澜的手僵硬地顿在了半空——

    那双桀骜的眼睛竟“唰”一下有些红了,他的表情比冰还冷,冻住一般,僵得可怕。他转头朝向齐锐,忽然就冒了火:“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孟然你不能带走!”

    齐锐也不让步:“我了,他不该做这替罪羊。”

    安澜猛一皱眉:“齐锐,你别忘了,这里是市特!我的职级要比你高!”

    我的心当时就沉了,我师父这是要跟政委同志杠上了,他那语气完全就一死磕的态度。他不肯放我走,除了公事以外,还夹有私心。我难以想像像安澜这样的天之骄子竟也会嫉妒,且嫉妒的那个人居然是我。

    此刻,齐锐也定定地看着安澜。时间像在他们两人中间凝固了一样,许久过后,齐锐一提唇角,冷冷道:“你这强大的自尊心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语落,齐锐完全忽视了安澜的存在,拽过我的手,直接就从他身边迈了过去。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向前冲了几步。我下意识地向安澜瞟了瞟,就见他脸色铁青,简直是没法直视……

    就在齐锐快要把我带出笼子时,安澜终于动了!他两步上前,伸手朝我后颈劈来,想要把我懵了,再拖回来。但那只手还没碰到我,就被齐锐拦住了,那一瞬,就听指骨较劲时发出的“咯咯”声响。

    齐锐接住了安澜劈来的那一掌,对他了一字一顿道:“收收你的性子吧!这几天里,黄江要是真的出了事,到时还得通力协作。至于孟然,我今天必须带走!”

    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安澜那样的眼神,在他深邃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与疑问。他像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质问齐锐,许许多多的怨恨、歉意、遗憾、不舍以及最深沉的爱,此时此刻,都激荡在那双水波动荡的眼睛里。

    末了,安澜却是一句话也没问,他松了手,放了行,听似淡然地回了句:“行!你要开口,什么都行!”

    我跟着齐锐从市特出来的时候,天才微亮。

    上了车,我问他要去哪儿?齐锐去江边,我都不明白他干嘛这么执著于钓鱼这件事,我这才从笼子里放出来,一没跨火盆,二不找线索,他就一门心思惦记着带我去江边。我问他能不去么?我这会儿心静不下来,真没那闲情兴致。

    齐锐到了那里,心自然就静了。我拗不过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能让我先吃点东西么?我昨儿一天就吃了一顿饭!”

    清五点,大部分馆子都还没营业,齐锐开车兜了两圈,找到了一个早点摊,摊子边上支着几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两三个环卫工和一些赶头班地铁的人正坐着匆忙吃喝。我担心齐锐不习惯这样简陋的环境,正准备随便买点啥带走,他却已经走过去,坐了下来。

    清的街边,我跟齐锐坐在一张粗劣的折叠桌两边。我叫了两碗豆花,喝了几口道:“我这次又连累你了吧。”

    齐锐自顾自喝汤:“你的处分不是还没下来么?”

    我揉揉脑门:“也不知道这回,我这顶支队长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

    齐锐戏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做官的啊?”

    我无奈笑笑:“拉倒吧,我能做什么官呀?就好比我这名字吧,孟然,然这个字就毫无意义。我爹妈当年在广东淘金,原想把我生在黄江,但不足月我就蹦出来了。他们图方便,就取了个‘然而但是’的‘然’。‘然’字的解释就是‘这样子’,所以啊,我这人这辈子再怎么混,也就这样子了。”

    齐锐觉得挺有意思,特地拿出手机来百度:“不对啊,网上不是这么啊。然,本义主宰;然物,即为主宰万物,你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啊!”

    “呵,就我这样,还主宰万物呢?”

    “你爸不是你有一条很长的仕途线么?”齐锐拽过我的左手,摊开瞧了瞧:“你看,你这条掌纹真还又直又长,怎么未来也能当个总队长吧。”

    “上回,你可是我能当个局长啊!”

    齐锐被我逗笑了:“总而言之,你这眼光得放远,未来这官做的应该能比我大。”

    我都听笑了,冷不防又想起从笼子出来前的一幕:“我算有点明白你当初干嘛要跟安总分手了,我师父这人太凶悍了!就刚才,他那眼神……简直像要把我吞了一样!”

    齐锐随口应了句:“过去,他倒不是这样的。”

    他这话得我莫名不舒服起来,我搅着碗里的豆花,斜眼瞟着齐锐:“哦?是么?那过去他是怎样的啊?”

    齐锐听我这语气变了,抬眼笑道:“就你现在这眼神,跟你师父刚才那样子倒挺像的。”

    我表情一僵,立马低头猛吃豆花。这时,路边一辆面包车里下来个司机,二话不就掏钱给我,我问他这算几个意思啊?

    那人却反问:“啊?你不是收停车费的啊?”

    我当即就怒了:“你看我这作战服哪里像收停车费的了?背后硕大的‘特警’俩字,不认识呢?有见过这么庄严、神圣的收费员么?”

    那司机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跑了。边上,齐锐给乐得不行,他问我要不要先换身衣服。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换!就这身帅!”

    吃完早饭,一路驱车到江边,天已经大亮了。齐锐替我绕好了鱼线,手把手地教了我几个抛竿动作。

    路亚,又名水上高尔夫,抛竿那一瞬的动作特别飒。可等我抛了几十竿,一条鱼的影子都没见着后,就发觉这项运动也就抛竿那一瞬比较带劲了。比起一般的台钓,路亚的规矩还特别多。它的钩子只能钓起翘嘴鱼,诸如鲈鱼、白鱼、鲢鱼之类的。那些天生嘴巴生的,好比鲫鱼、鲤鱼这些,还不是这种竿的菜,抛断了也上不来一条。这一钓法很讲究假铒的落点,就跟射击的道理一样,需要苦练准度。

    齐锐抛出的每一竿,落点都极准,他能在看到水面冒出气泡的一刹那,飞饵落水,鱼钩几乎重叠着气泡一并没入水下,随后就能又快又准地拎出一条大鱼来。

    我没有齐锐的准度,连着猛抛了一个上午,单单拗了造型,鱼是一条没肯上钩。齐锐安慰我钓鱼这事急可急不来,只有耐着性子,认真观察才会有所突破。

    过了中午,江边开始起风了,我了个哆嗦。齐锐脱下外套,披到我肩上,我我不冷,他却没肯把衣服拿回去,只道:“是我热,你替我保管一下吧。”

    我眼睁睁地看着齐锐一条条地上鱼,钓上来后,他还极其发扬风格,老老实实地把钩子从鱼嘴上摘下来,再一条条地放回江里。我看得都眼红了,忍不住道:“哎!我,你能留两条下来么?那鲈鱼清蒸了,还挺好吃的!”

    齐锐问我:“你该不是又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回来。”

    齐锐这一走,我恨不得直接跃进江里,徒手抓一条鱼上来,突破零的局面。我盯着江面仔细瞅了半天,忽见一圈涟漪冒起,赶忙朝那水波中心抛去一竿,也就是这一回,收线时居然感受到重力了!

    上鱼了?!

    我顿时又惊又喜,猛收滑轮座。

    鱼线渐渐收空了,可那条鱼却还不肯露头。我心这厮劲够大的啊,看样子起码得有七八斤的个头。可收到了最后,鱼线都给整根扯直了,连鱼竿也给崩成了抛物线,惟独就是不见那鱼出水。

    我又用劲扯了扯,底下仍然纹丝不动。

    这下,我心里不禁有些鼓了,这到底什么鱼啊,力气大得能和我持平?难不成运气太好,这一竿砸得准,给捞上一条鳄鱼来了?可这江里也不可能有鳄鱼啊?

    我暗叫奇怪,朝着堤坝边缘迈了两步,又使劲拖了拖,水里还是不动!

    不对!这不是上鱼了!敢情是我这鱼钩钩着水草了!

    我左右晃了下鱼竿,那钩子仍旧卡着,顿觉这回丢人丢大发了!非但没钓上鱼来,指不定还要折了齐锐的一支鱼钩。我心有不甘,又冲边缘靠了一步,手腕猛一用力,狠拽了下鱼竿——

    突然间,我脚下那堤坝就这么塌方了!我当即踩了个空,整个人一并堕进了江里。入水那一刹,我浑身冻了个激灵,暗骂自己实在太菜!折腾了半天,鱼是一条没钓上来,竟还赶上了一场冬泳!

    齐锐买完干粮回来,就找不到孟然了。堤坝的石子路上还摆着他喝过的水壶,人却不见了。齐锐暗觉不妙,飞快沿着堤坝走了一段,发现有一块地方居然塌方了,他先前披到孟然身上的外套就落在边上,塌方的地方还有一处明显的滑落痕迹,像是有人从这里失足堕进了江里。

    齐锐慌了,赶忙看向这一望无际的江面,却连个起伏的影子都没找到。他什么都顾不上,抛下手里的东西,直接扎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孟然!”齐锐浮出江面,朝着四周大喊。

    没人应他,他再度潜入江里拼命寻找。他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个傻子该不会就这么被江水给卷走了吧?

    齐锐越想越害怕,立即朝着深处探去。他不时浮出江面,高声呼喊孟然的名字,他变得越来越焦急,急得就快要发疯了!

    他内心不住念叨:孟然啊孟然,你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开始,你不能这样不按常理出牌,拿这种极端方式强行出局!

    初春的江水极冷,可齐锐却觉得自己就快烧着了,他找不着孟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烈火中煎熬。他疯狂地找了几分钟,仍一无所获。终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飞快游了过来,猛一回头,就见孟然像条飞鱼般跃出了水面。

    阳光下,孟然溅出了一片水花,他手里还握着一条活蹦挣扎的鲈鱼,朗声道:“嘿!政委,你怎么也下来了?不嫌冷呢?”

    孟然的脸上全无失措,他兴奋地举着那条鲈鱼,游到齐锐面前:“你看你看!这是我搞到的鱼!我钓不上来,但我能徒手抓到!”

    齐锐喘着粗气,一起一落地浮在水面上,忍不住责问:“你怎么搞的啊?好好地钓个鱼,你怎么就那么大本事,连人都给钓进江里了?”

    孟然没事人似的:“你这是怕我淹死呢?开玩笑!我在警校时,绰号浪里白条!堂堂一个自由泳国家二级,还有张水上救生员的资格证傍身,就这么点浪花还指望淹死我呢?我毕业的时候啊,水上分局就特想招我过去,谁让我喜欢南西呢!”

    孟然大大咧咧地还要再,齐锐却借着一股浪涌到了他面前。孟然都来不及回神就给一下揽了过去,齐锐扣住了他的后脑勺,修长的手指插入他湿露露的头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