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与子同袍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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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特的公共浴室里,我面朝花洒,站在水流下,任由冷水浇淋全身。

    拜刘捍所赐,我右腹上叠加了一道狰狞的疤痕,水流淌过了那道疤,我忽又想起李心蕊临终前的话,她和刘捍暗斗了十年,同样也跟齐锋明争了半生。

    非黑亦非白,行走于地狱无间。

    当生命即将抵达尽头时,她还是守住了底限,把名单的位置告诉了我。李心蕊的一生虽未摆脱齐锋的摆布,却在死前把新的种子播来了我的心田,她要我代她坚持,并提示我要学会抗衡齐锋。

    淋浴间外传来一串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而来。霍然间,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本能抄起一把剔刀,猛一转身,不料那只手竟快如闪电,一下就反拧住了我的手腕。我同样动作不慢,手指一屈,直接把剔刀边缘对准了对方的动脉位置。

    “身手见涨啊,都能威胁到我了。”

    来的人是安澜,他看见了我脖子上的项链,脸色顿时又不太好了:“我不是了,市特的警察不准戴首饰么?”

    我实在没心情跟平时一样奉承他:“我现在身上没兜,出去再给你摘了,行不行?”

    完,我拿了东西要走,安澜却坐到了浴室中间的瓷凳上,叫住我道:“过来,搓背。”

    我一愣,继而推:“呃……我今天状态不好,怕搓得您不舒服。”

    安澜不听我马虎眼,再度命令:“别废话,过来!”

    我没法子了,只能围上浴巾,捧起洗漱用品,站去安澜背后,为他服务。

    安澜的腰杆笔直,肩宽身长,好似一杆挺拔的枪,他闭目养神,问我:“怎么,今天不用赶着回去跟齐锐吃饭了?”

    我一点儿抬杠的兴致都没有:“您让我在单位里住一宿,明天我就回去。”

    “你其实大可不用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安澜背对着我,语气轻松,“干嘛非留在市特呢?你可以提前转业,回到普通岗位。你在市特是支队长,就算南西所回不去了,到了其他派出所,也能当上个所长,何乐而不为?”

    安澜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我立马停下了动作:“你知道我不可能回去!我好不容易离你们近了一点,我怎么能重新回到起点?”

    “你们?谁?我、齐锐还有齐锋?可你今天不是表现得很抗拒么,何必又非要跻身进我们之中呢?你那么热血、正义,同我们这些人为伍,只会玷污了你,我倒觉得你该回到为人民服务的第一线去。”

    我一时语塞,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能放弃!我辛苦坚持到了今天,就是为了更靠近你们一点,就是为了深入核心击犯罪!我不能回去,我要做市特的副总队长!”

    “副总队长?你觉得你配吗?”安澜转头看我,“你口口声声叫我师父,但你身上有一点我的影子吗?”

    “那您的意思是……算把副总队长的位置给何启言?”

    “我有时候啊,真弄不清你是装傻,还是真蠢?”安澜白我一眼,“话从来没个遮拦,这问题轮得到你一个做下属的来问上级么?何启言是公安部稀缺的拆弹专家,狙击能力在全国公安队伍中一直排在前三。他虽然性格柔弱,但技术上却远胜过你。市特的管理层需要互补、平衡,你连我的赝品都算不上,倒还挺大言不惭。”

    安澜这话已经剖明了他的态度,他面上不待见我,同样也不待见何启言,但在副总队长的人选上,他的那枚橄榄枝却偏向了与他风格迥异的何启言。

    我顿觉失落:“师父,你一直是我的职业标杆,我尊敬你,却从没想过要成为第二个你。我不会变成另一个安澜,我永远只会是孟然。”

    下方的安澜笑了一声,忽然换了话题:“你今天揍姚一弦跟刘捍的时候,觉得挺过瘾的吧?我听你和你妈、你弟的关系不怎么好,那你爸呢?他老人家要是栽到了姚、刘二位的手里,你也不管,不心疼么?”

    我霍然想起安澜家的灭门案,顿时紧张起来:“我……我得去和齐锐商量一下,把我爸安排去别的地方……”

    “姚永昌坐拥180万的公安警力,他们真的要动手,你藏去哪里都没有用。”安澜拿话震住了我,转而又分析:“不过,现在一连死了两个警察,姚氏父子和刘捍再怎么嚣张,也该有所收敛,不至于轻易大开杀戒。你现在知道着急了,那会儿你多威风啊!公安部的太子爷、叱咤风云蜀中之王都被你得跟孙子似的!你一介侠义之士、为人古道热肠,敢于跟邪恶势力正面斗争,我就纳闷了,当时你怎么不连齐锋一起揍了呢?宋朗和李心蕊的死,他不也该负间接责任么?”

    我尽管理解齐锋,却一时没法原谅他。宋朗和李心蕊的牺牲,在我心上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并不畏惧牺牲,却难以接受战友之死换不来正义的回应。

    安澜又开口了:“老总和姚永昌博弈至今,后续只会越来越凶险,不死不休。你既然已经加入了一方阵营,难道还不明白在这场战役里流血、牺牲是常态么?也许再过不久,死的人就会是我,到时候,齐锋会把你造成一杆新的枪,你要做市特的总队长都不成问题。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成长的,孟然。”

    安澜语落,我霍然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了他:“师父,你是警神啊,警神怎么会这么容易死呢?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只是一个辖区片警。你不知道能进到市特,我有多荣幸!因为这里有你,有我的偶像!安澜是市特的灵魂,没有你的市特还能叫市特么?”

    我依赖齐锐,同样也依赖安澜。他对我有着知遇之恩,如灯塔般照亮了我的理想之路;我视他为领头大雁,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振翅飞到他身后,与他同为一伍。

    我离不开齐锐,一样也离不开安澜。

    “一旦加入这场战役,那你只会变成我,这是一个必然过程。”安澜的语速放缓了下来,他提起了齐锐:“齐锐怎么就不能爱上一个普通人呢?一个没有野心、没有理想,单纯陪着他的普通人。我已经伤害了他一次,他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了……”

    我的师父安澜,他坚强、刚硬、无坚不摧,但此时此刻,我却看到了他毕生的柔软,那是一颗镌满了脆弱与爱意的心,在这颗伤痕累累的心里倒映出了一个人……那是他此生挚爱的齐锐。

    “是我亲手把齐锐弄丢了,现在被你捡到了。”安澜轻叹,“我没兴趣了解你的理想、抱负,只希望某一天当你踏上云端的时候,能记得我今天的话,别和我一样再去伤害齐锐,他不该总是被他爱的人一再辜负。”

    我靠在安澜的后背上,并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我深信自己不会背叛齐锐,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都能为他赴汤蹈火。我不明白为什么安澜要认定当我站到了他的高度,就一定会伤害齐锐?

    挂在我脖子上那枚刻有“齐锐”的戒指,垂到了安澜的肩头,我和他深爱着同一个人,但此刻此身,彼此间却全无怨妒。

    我侧头靠在安澜的肩膀上,转移了凝重的话题:“师父啊,不管你生不生气,齐锐这个盘,我都非接不可了,抢也不给!话他能有你这样优秀的前任,我简直与有荣焉,倍儿有面!”

    安澜近乎无语,反手一掌甩在我脑门上:“放手!回头何启言进来,又得多事了,我最受不了他哭哭唧唧的。市特宿舍紧张,你给我搓完背直接回家!”

    宋朗和李心蕊相继牺牲后,齐锋安排两人合葬在了一起。他们犹如一株并蒂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盛不见花,终在凋谢之日相拥相护,再也不分离。

    宋朗之所以会暴露身份,全因警方内部混入了姚永昌的卧底。齐锋很快调查出了黑警的身份,指示我和齐锐一同执行抓捕任务。

    这个任务可谓轻而易举,直接在83号扣人就行,齐总队长却偏偏用上了我。

    我揣度着他的用意,又问齐锐,上级对这次抓捕的动武尺度,管得紧不紧?好比那个黑警经我手归了案,但人会缺条胳膊、断条腿,齐锋会不会因此找我麻烦?

    齐锐言简意赅:“有口气能录口供就行。”

    抓人当天,齐锋出了一纸公文,让那个黑警跟随齐锐一道去浙江省厅调研。警车出了黄江边界,齐锐借口车辆故障,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公路上。

    我叼着烟,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见车来了,我把烟蒂往地下一扔,拉开后座车门,直接坐了进去。那个黑警顿觉不妙,开门要跑,我从后一下子箍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锁在了副驾上。

    “你跑什么呀?堂堂正正一个警察,有什么可怕的?”

    我猛地松手,侧身往副驾上踹去,那人当即弹到右门的玻璃上,撞了个七荤八素。我飞快跃下车去,直接把他拖出了驾驶室,对着脸连砸数拳,得他五官像是错了位。

    齐锐也下车了,他点了支烟,站在边上,并不插手。我脱掉了那个黑警的制服,一口唾沫吐他身上:“你他妈也配穿这身警服?”

    那人满脸是血,不住哀嚎,我拍拍他的脸:“这就挨不住了呀?我兄弟可是被你们锯了头啊!”

    语落,我拽起他的一条胳膊,反手一拧,直接卸了。那人痛得喘不上气,咬牙唾骂:“你们弄死了我,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惜啊,你这辈子是没机会给你那主子通风报信了!等到了监狱里头,要有缘分,再跟你那主子姚永昌凑一起好好叙旧吧!”

    我抽出手铐,把人铐了,谁料那黑警竟还出言挑衅:“给齐锋卖命有意思么?他那套学的就是老总!你们帮他达成了目的,就能升官发财?做梦!飞鸟尽,良弓藏,过河拆桥就是齐锋的本性!葬礼上死了的那个女卧底陪他睡过吧?那个蠢女人大概以为任务结束了,能回来当个官太太呢!还有市特的安澜,什么警神!他当年是怎么上位的?不过就是个爬床的贱货……”

    我没等那人骂完,直接就把他踹翻在地,接着上了警车,启动、挂挡。齐锐看我眼神不善,提醒道:“给他留条命,这人现在还不能死。”

    “死不了。”我扔下话,随即把车移到那人身边,从他两条腿上碾了过去,车外当即响起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