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阻塞
无数人在生活里想要特立独行,认证到最后发现,世俗的成功是真的成功,世俗的快乐是真的快乐,女人依旧待价而沽,没有什么改变。
“我们不要问。我可不想再看一次他们爸妈的脸色了,现在能相安无事,谢天谢地。静荷啊,虽我们是上海独生女,也留过学,但是嫁给他是高攀,生个男孩子总归是稳的。”
“既然知道是高攀,为什么让我结婚啊。”
“他喜欢你,愿意对你好,我的女儿就不会受苦啊。真正结婚了就会发现,男人都是一个样的,柴米油盐会让爱的人变成普通人。而老公有钱就不一样了,钱多了就不会牵扯到柴米油盐。”
欧静荷一阵苦笑,穷人看富人就像在深坑里仰望山尖。
“一定要有孩子。”爸爸严肃地配合起来:“你不生,就有别人替你生了。”
欧静荷突然笑了,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让他尽管生。”
“闭嘴。你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家庭……”
“知道了,我爸爸是倒票的黄牛,妈妈为了赢钱在麻将馆做赌神。我是遗传了妈妈的美貌和爸爸的智慧才攀上了高远这样的高枝。”欧静荷放下筷子站起身扯外套,一下刮坏了衣服的里衬:“我走了。都攀高枝还有拆迁费了,没钱换个好点的衣架吗!”
出了门,欧静荷距离约会还有两个时。嘉定四处修路,土方车和搅拌车扬得路上都是灰,男人住的房子距离五公里,欧静荷无处可去,突然倦了。
她给对方发了信息:“今天不见了,心情不好。”
对面回复很快:“有病吧。这么大年纪了还玩这套,要不是看你是个富婆还骚,我根本懒得见你。”
下一秒自己已经在黑名单里。没有感情,邂逅总会懈怠,没有人依赖,心动都是空虚。欧静荷把手机扔在副驾,隧道里灯光映着挡风玻璃看到自己的脸,止不住一阵厌恶。凹陷的脸颊和眼窝让她看起来憔悴,手指抚上脸颊也不再柔滑。如果最近一段时间不想看到镜子就心烦,那么该去针了。但是眼下,她找不到让自己看起来光彩照人的意义。
她点开和高远父母四人的群,父母好晚上过来吃饭,算了时间也的确该回家了。而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欧静荷鬼使神差地开了监控记录,父母已经被保姆让进了房间,没看错的话,他们在——翻箱倒柜。
等欧静荷进了门,父母正在房间里实地考察——婆婆还支开保姆开冰箱认真地翻看:“蔬菜就那么一点点,鸡蛋个头那么;三文鱼还是冷冻的,我们是吃不起新鲜三文鱼的家庭吗?一个冰箱装得都是酒,燕窝都不会保存,保姆怎么请的,太穷酸了。”婆婆最擅长的事情大概就是在生活细节里挑她的刺,毕竟欧静荷是从弄堂里出来的家子气,读再多书也没用。
“妈,提前来怎么也不招呼。”
“高远就知道出差,也不来看我们,那我们只能来看你了。”
明明心里根本不想见她。看着桌上的茶没了热气,两个人进来已经有一个时了。她紧张地看了看更衣室和卧室,床头柜里东西乱了,更衣室没开,万幸。老人的习惯总是要在床头柜里翻翻找找,事实上除了护肤品和保养药什么都没有,她的重要物件,从来不会放在看似保险的地方。
“刚才看见你们南卧放烟北卧放化妆品,你们是在分居吗?”
“只是抽烟的时候会去另一个房间。”欧静荷心想,能骗就骗。
“那怎么不睡南卧?”
“风水大师算的,今年住北卧的风水更好,旺财气。”
婆婆自然会相信这一套:“那我们在南卧住几天,等到高远的生日过了再走。”
高远生日年年过,自己的生日形同虚设。公婆二人是野路子出身,早年高远的奶奶是在屠宰场杀鸡养家,公婆做生意几经置换,现在也是持有了几套住宅和流动资产,还通了不少关系,虽不算名流心态却胜似名流,非常信奉风水周易和……灵修。果然,婆婆掏出手机给她看大号字体:“我给你报了朋友开的灵修班,生育冥想,五万块的学费。”
欧静荷哂笑了一声:“爸,妈,生孩子这件事情……我觉得你们不用着急,我都听高远的,如果你们实在想要孙子,可以直接跟高远。”
“之前输卵管的问题不是都解决了,还拖着做什么,年纪一天一天上去,我生高远时三十三岁已经很吃力了。下周六聚会怎么样?我把厨子带过来,请朋友一起在家里聚一聚。”
欧静荷压着脾气,这位从来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婆婆,非常擅长如何让她难堪。曾经闹着让自己儿子和欧静荷离婚的年度大戏堪称鸡飞狗跳,就因为自己在去医院检查时查出了输卵管堵塞,婆婆在治疗期间想出了不少办法逼高远离婚。她每天一个人在医院抽血,配药,做治疗,高远出差连信息都不回复。而等输卵管的治疗完毕,欧静荷被闹得精疲力竭时,高远突然不再冷暴力——冷暴力这词,是在高远结束了冷暴力后她才想起来的。
而更窒息的是,公婆既然来了,高远回来必然要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夜晚等公婆睡下,欧静荷进了衣帽间,开衣柜,把大大的首饰柜拉开,暗层里藏着一个密码夹。对欧静荷来,销毁和删除都是不安全的,网络记忆的决定权不在自己,文字凭证作为证据,她要留在身边才安心。这里藏着她最私密的东西,外科整形的手术费用单,去医院做试管婴儿的费用单,每次针促卵的时间表,病历本,以及后来不再提及生孩子这件事后,她每年的体检表。确诊单也有高远的一份,高远在确诊之前去了洗手间,欧静荷拿到确诊时,第一时间去了楼下的复印店。高远见到果然恼羞成怒,当场撕掉了确诊单。医保卡里依旧有这份化验记忆,但高远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情。
确诊单上有三个字是欧静荷的赦免令。高远和她在试管婴儿这件事上的战争,在这张确诊单后大幕真正垂落,在这之后,感情不温不火。
身后有敲门的声音。高远在门外叫他:“静荷,试衣间究竟有什么漂亮衣服,让你躲在里面这么久都不出来。”
试衣间有锁,欧静荷慢慢地站起身,动作丝毫没有慌乱,收起密码夹的同时还不忘开其他的柜子藏住声音。保姆在和高远厨房的吸油烟机坏了,高远非常平静,叫保姆找她要钱。未来几天又和保姆免不了有一番交涉。本来保姆有自己的电梯和卧室,几乎每天都可以不交道,遇到这种事情就会擅自开门过来。每次她都能从保姆的眼神里读得出,那种同是住在隔壁,自己靠劳动拿工资,主人却是个盘子都不会洗的贵妇的审视,这种在大户人家做事就瞧不起女主人的心态,大概是保姆鄙视链中不可缺少的技能。
走出门去,高远心情不错,睡袍下不着一物,欧静荷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涂面霜:“不了吧,我有点困。”
高远并不意外。欧静荷能听见背后的高远重新穿好睡裤,还在平静地聊天:“前一阵和吴哥通了电话,他们夫妻从瑞士回来了,龙凤胎快满三岁,过几天生日派对也会来。”
高远口中的吴哥是他们两夫妻的朋友,常年在外卖做生意,因为错过了生育的年纪,龙凤胎是两个人从美国代孕回来的,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女。对于高远的言下之意,欧静荷已经看淡了。躺在床上关了灯,欧静荷戴上眼罩,准备在一分钟上装作入睡。
“静荷。”
“嗯。”
“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欧静荷摘下眼罩看着天花板,仔细地去听空调送风的声音。
“追你追得那么辛苦,结婚后我们还那么大动干戈地吵架,医院也去了那么多次。彼此最丑陋的一面都见过了,哇。”高远摸到她的手,十指交握:“我有点感谢我们结了婚,如果只是情侣,大概已经分手很多次了。”
欧静荷把手抽离,直接藏进被子里:“我都快忘了你是怎么追我的。”
“也是花了不少力气的,把手伸到市政拆迁才追得到你,我的朋友谁听了都以为我在开玩笑。一直没和你过,其实那会儿爸妈给我介绍了一个代理商的千金,就是你经常很喜欢穿的牌子。但是我总是觉得,初恋是我这辈子的执念,所以就算你家境并不那么好,也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是那么重感情的人,我认识的人里大多都冷漠又缺少共情,你这样的人太少了。”
曾经的欧静荷绝对会对这样的话感激涕零——高远最擅长的就是漂亮话,配上故作睿智的眼神,对女孩有如下蛊。而现在看惯了这套把戏,她其实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地反驳:“你自己离过婚,又天生有缺陷,不知道这位代理商的女儿看不看得上你?”而躺在一张床上,高远还在捉她的手,话终归不出口。
“我的卵子是健康的,我可以生孩子,我只要买精子也是可以怀孕的。”
“你又来了,这样的孩子不是在给我戴绿帽子?”
“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曾经在医院被审判的是我的时候,为了想要属于高家的孩子,全家人都在逼着你和我离婚,还要我净身出户算是代价;而当你发现是自己的问题,惯性地觉得去代孕‘买’孩……”
“我没有问题,不要再是我的问题。”高远足足停顿了一分钟,忍住没有发火,换上了一口道义的虚伪:“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我想和你一起走到白发苍苍,但我有我的责任,我总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就算不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一起养,我也能觉得很快乐。”
欧静荷在黑暗中笑着,数着他的话里有多少个“我”。直到现在,所有的朋友对他们的认知都还停留在高远宽容了欧静荷,上了年纪养育后代遇到麻烦很正常,只是时间问题,必要的时候出国代孕也是常态,不必非要在自己身体上做文章。无数人在生活里想要特立独行,认证到最后发现,世俗的成功是真的成功,世俗的快乐是真的快乐,女人依旧待价而沽,没有什么改变。欧静荷的眼泪划过脸颊,嗓子也粘了,只能想起幼儿园那些黄色帽子的蘑菇。
沉默许久,欧静荷认真地开了口:“想和我离婚这句话,还算数吗。”
“怎么又提起这个?”高远开了灯坐起身:“不是好不再提了吗?”
“我们这样在一起,幸福吗?‘初恋情人’这个时效,早就过了吧……”
“我们是家人。静荷,结婚了共患难,我们就是家庭。”
“的确是亲人,但是——”欧静荷坐起身来,认真地看着高远的脸:“亲人是有爱也有恨的。我想要爱,我想要爱情……”
“我爱你。我还不够爱你吗?”
“结婚之前你出这句话,我会觉得是真心的。现在麻烦你别再了,太像个玩笑。”
高远用力地抱住了她:“回来吧。那个有仇必报,狠狠地想报复我的欧静荷回来吧。你曾经要报复我,用剩下的几十年让我痛苦,讽刺我挖苦我,我等着。和我一起养个孩子,过了父母这一关,剩下的时间你和孩子一起做恶心,挖苦我,让我成为家里地位最低的人,不好吗?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人,无论怎么吵闹都不分开不好吗?”
欧静荷的灵魂像是飘到了天花板,看着高远完这段话时,眼睛在倒数什么时候该松开这个恨他入骨的妻子。这一席对话无非是父母来了,高远希望她好好扮演妻子演出来的。现在丢了魂的样子的确不该是她欧静荷的真面目。以牙还牙,把爱上膛了狠狠射出去的才是欧静荷本人,但是对着高远,她身体里汹涌了三十几年的惊涛骇浪已经消失,似乎只剩下一句“算了”。她轻轻拍了拍高远的后背:“我会等到你想离婚。睡觉吧,太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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