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镜子，欧静荷看着自己的一张脸，笑起来依旧百媚丛生，原本苍白的脸现在正涨红着，有血有肉有感情，她欧静荷是活生生的人。

    欧静荷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停当，辞退了保姆，认认真真开始准备离婚诉讼。她只留了几件工作时可以穿的衣服，其余的都变卖成现金。和高远划清界限的第一步，从碧湖天地里搬出来，虽然之前和分居并无区别，现在是要和过去丧气的生活彻底划清界限，这点是非要拎得清。破旧的电梯房依旧在新天地，装修简朴的八十平两居也要一万两千块，欧静荷一时间还没法接受自己的生活一落千丈，尽管墙壁潮湿，地板起皮，好歹还在黄金市中心。

    高远当然不会配合欧静荷去协议离婚，协议书石沉大海不，还大清早给糖水铺送了应季水果和点心。老狐狸每个季度都会往糖水铺运水果，可以做假账不，还能显得夫妻共同经营，感情和谐，她也真的配合演了五年。高远怎么可能轻易同意，就算同意离婚，估计会在被告席拿出一堆出轨证据逼迫自己净身出户。在没有用lovedate和昼夜之前，她可以算是个“完美受害者”，但绝对不可能离婚；而如果没有昼夜，她又怎么会遇到郑择演。

    一切都是天意，既然如此，那就让法院发传票。想到郑择演在川菜馆的眼神，欧静荷整理行李，轻轻地对着书架笑了笑——搬家第一件事，她给自己买了个大书架。

    欧静荷目的明确，准许离婚，双方共同财产依法分割。此前欧静荷早就留存了充足的证据，高远无精症的复印件，三年来两人的通话和聊天记录，分居事实，保姆和公司员工的证词，以及自己腹部黏连和中度抑郁的诊断书。法官认定试管婴儿带来的身体损伤是为了留存后代做出的努力，欧静荷虽然身体受损却也不能伤残认定，且没有证据证明中度抑郁诊断源于高远的冷暴力，婚内的煎熬无法被量化为证据。

    而高远主诉双方不存在感情破裂。举证每一条都很确凿：两个人一起买下的房子，年年都在盈利的公司（两个人合开的公司欧静荷几次想更名，都因为高远没时间配合而没有更改，古北的房子还在抵押做投资），去年的生日聚会在碧湖天地，他们明明还站在一起，欧静荷还在帮他庆祝生日，在场的都可以作为人证，照片都笑脸盈盈。高远自证时甚至留下了眼泪：“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孩子。没能保护好妻子是我的责任，如果可以，我会在后半生好好补偿她，其实代孕后代我也完全可以接受，妻子无法接受孩子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总之，是我对不起她……”

    整个判决花了一个时时间，判决来得太过轻易，夫妻双方感情破裂之事实不存在。法庭第一战失败。站在门口等车，高远的新埃尔法车窗开了：“要不要送你？”

    “滚。”

    “这么不客气？”

    “有三在深圳，还拉着我过生日，我就应该连戏都不陪你演。”

    “女人真的太愚蠢。费这些没有意义的力气，还把自己气得够呛。又都看中我的钱，现在都在闹，不都是为了这个？”

    都在闹。欧静荷把这三个字记在心里，面无表情回答：“你再不开走要吃罚单了。”

    “欧静荷，别把自己想得多高洁，各玩各的而已，现在对谁动了真心，搞仙女下凡是不是。净身出户也可以离婚，你现在这么闹，无非是想要钱。”

    半个月后欧静荷还在法律文书网上看到了自己的一审文书。出于好奇她翻阅了其他的感情破裂的诉讼，苦笑着看了半个时。被家暴没有及时验伤定级不能作为充足证据，为了咖啡机和几根金条上法庭分财产，因为宅基地拆迁碾死女方父亲，丈夫去世第三者起诉原配分财产……婚姻夸大了爱情的意义，束缚夫妻的是道德和良知，却蒙骗人用爱包容；一旦拥有更大的诱惑，婚姻根本不足以凌驾人性，攻讦谋害咫尺之间。

    她当然没算收手，以他对高远的了解，对方收集自己不利证据的速度只会比自己更快。夫妻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只要不爱了敢下狠手，真的下刀如庖丁解牛；和高远这样的人离婚是脑力战，面子有多足里子就多薄，是时候点燃对方的残棉败絮了。

    感谢雷正，简兆文在六一儿童节当天在app store刷出了昼夜的下载。他兴高采烈地在微博上宣布可以下载昼夜的喜讯，又直接公布了新版本上线的新功能。第一奸商莫过于雷正，四个匹配区并不是都可以随便使用，在用户数只有三万人的情况下直接开通了付费功能，号称全网最精准的都市恋爱匹配算法；同时还搞了个饥饿营销：第一个月付费99，第二个月付费199，第三个月299，三个月后购买关闭，这一批核心用户将永久拥有这套算法的使用权。

    简兆文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区域要关闭。雷正对着电脑口出狂言：“难道还准备活菩萨一样普度众生，把高水准的东西都给普通人玩啊？越是贵，日活和留存数据才更好看，后面我还要差异化营销，掏空这帮付费用户的钱包。都是大都市白领，都是单身，PUA课程都上万了，我卖点付费会员怎么了？”

    隐隐觉得这是菲利普的老路，简兆文又不得不承认雷正的产品思路清晰狠毒。最重要的是，只要最近三个月的日活和收入足够漂亮，他们就可以拉到正式的A轮投资。付费功能第一天就出现了三十万的营业额，简兆文瞠目结舌：“还真有人信这一套？”

    “能对这个惊讶就证明你没有真正入行。你跟着菲利普的时候究竟是做了什么本生意，目光这么短浅。”

    他和雷正的主要分歧并不在此。雷正最骚的操作是在软件里引到的精致利己价值观。他会让简兆文给一些喜欢发男人装类图片和精明能干人设的用户推流，而限流一些发布疲惫甚至有点中年困顿的感言，于是首页上基本都是文采华丽的俊男靓女，偶尔夹杂滑铁卢的失落男女，但是看起来好像得到了爱情就随时可以重新出发。这让简兆文非常恼火——曾经做昼夜就是为了让用户能够自由地发出声音，而现在新版本刚刚上线就背地里这样操作，app整个像是个被意识化的精英人设。他和雷正把办公室门关起来吵，烟头积了满满一缸，谁也不肯让谁。简兆文遵从自由平等，主张除了骚扰的和裸体都正常发布，而雷正坚持一定要在最开始就刻画好足够的人设，一个寻找爱情的app既然要强调恋爱的匹配，必然要从悄悄拔高准入门槛开始，成功男性女性悄悄捕获爱情，失败的男女去看直播游戏，合理的用户分类。

    “想好用户群啊简兆文。上到住在现代简约的高档公寓的，下到老公房里合租一张床，期待看到的是什么？努力了就有收获，就能走向人生巅峰，这才是令人向往的东西。你在里面看到粉刺痔疮和香港脚，丢了工作还没人要，谁要一开app看这种丧气话，上班挨得骂还不够多吗？”

    “但是丧是年轻人的主流。能够接受多元的用户和内容才是个‘生态’。”

    “拜托，日剧看多了吗。抓住心理，懂不懂？就算我接受你的生态论，现在是要拿投资。我们的简单一点，从骗钱的角度来看，是不是要把戏做足。”

    “这不是戏，这是千千万万人的情感需求。”

    雷正把白板笔往桌上一扔：“聊不下去了，我出去喝杯咖啡。简兆文，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了解客户，了解行业生态，才能把结果最大化。不要想当然也不要去感性，产品本身就是一场售卖，不是搞慈善，骗不到投资人进场再，后面的梦想都是扯淡。现在我们一人一半，总要有个胜负，这件事情上我不服软，必须按我的做。你觉得菲利普不靠谱撂挑子走人，现在你走不了了，认真想想吧。”

    事情当然以雷正胜利为结果，简兆文在会议室隔着玻璃被员工用目光洗礼，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根，逐渐平静。之前菲利普的产品思路比雷正弱很多，但的确也和雷正所表达的观点类似，让投资人下场，产品就要足够“好看”。而雷正更擅长激活用户和快速盈利，这的确是昼夜现在最需要的。想想之前势单力薄还被举报的昼夜，简兆文咬了咬牙，这点变化算得了什么。

    昼夜恢复了下载之后，欧静荷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聊天记录。重新装载之后果然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消失不见，和郑择演曾经几百屏的聊天记录就像一场梦。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依旧忍不住开了瓶酒对着屏幕失神。夜区曾经是她留存自由的地方，在不知道对方是郑择演时，她依靠陌生感交出了很多秘密。夜区的随机匹配无法显示对方的信息，随机遇到并认出彼此的几率为零。欧静荷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不给高远留把柄就可以多分到一点财产。的确，除了昼夜外，微信从黑名单拉出来，聊天记录也只剩下自己喝醉了唱得跑掉的歌而已。

    欧静荷认认真真化了妆，拍了张照片发在昼区，配了个文字：“过去再见，今夜，我的人生重新开始。”照片里的自己笑容还算明媚，也没有鱼尾纹和法令纹，虽然有一点……怅然。

    她等着其他用户的点赞和评论，没过三分钟竟然收到系统私信：您的照片已被举报删除。欧静荷急火攻心，一个电话给简兆文：“怎么回事，自拍都能被举报？脖子以下都没拍到！之前的聊天记录没了也就算了，自拍都举报，你App怎么做的？”

    “这种事情为什么找我。”简兆文对面的键盘得清脆：“申诉你找后台，直接找老板是不是有点越权。”

    “别废话，帮我找！”

    简兆文懒得触霉头，开了工作日志翻了一分钟，突然笑了。欧静荷正在气头上准备骂人，简兆文：“猜猜是谁举报了你？”

    “哪个王八养的？我要爆他的头。”

    “郑择演。”

    欧静荷一愣：“什么理由？”

    “他应该随便点的吧。我这儿显示的是……涉嫌传播淫秽信息。”

    没等简兆文多一句欧静荷就把电话挂了。郑择演的头像没变，朋友圈封面换成了王菲的专辑——《你王菲所以我王菲》，那首流年就收录在其中。第一次见面夜里的郑泽演的眉眼轮廓在这盏搬来的灯下出现了，禁欲又多情的唇齿，不近情理的神色，恶趣味的捉弄……这盏灯是为了这段美好的回忆买来。转向镜子，欧静荷看着自己的一张脸，笑起来依旧百媚丛生，原本苍白的脸现在正涨红着，有血有肉有感情，她欧静荷是活生生的人。

    她知道对方瞧不上自己，而此刻感动他便能得到他，真的愿意破釜沉舟，没准还能得到一份真爱。不要我就别玩弄我，轻视我就别再在意我，非要再推开坍塌的废墟，就别怪我拖你下地狱。想到这里，她冲着郑择演的微信开火：“姓郑的，爱我就真的来告白，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懦夫！”

    PS：第五赛段也结束了，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一直以来追张的连载辛苦了。虽然日更+加量有点辛苦但是因为有读者陪伴非常起劲，即将进入最后一个赛段，故事也终于要往高潮和结局走了，最后一个月，也拜托大家多多阅读和投票啦，张和大家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