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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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绰隔了几日也被接了过来, 司徒陌谋了一份文职,过起闲云野鹤,大隐于市的散漫日子来。

    这一年的冬雪来得极晚, 新唐和公绰穿起夹袄的缎面棉袄,手拉着手日日同进同出, 虽不是一奶同胞, 感情却极其亲厚。

    大师兄出了师, 自立了门户,生意做得不咸不淡, 勉强维持一家生计。

    月娘很快便有了身孕。

    她辞了我这边的掌柜活儿,回家安心养胎。

    那日她最后一日来我铺子,将人和货物还有账本交还与我,我挽着她送到铺门口,天色尚早, 我与她挽手相望, 过往一幕幕,往事再现,历历在目。

    我问她:“师兄待你好吗?”

    月娘点头, “自然是好的。”

    她有莫名的无奈,淡淡地瞧向铺子前的槐树下站立得那人,“暖暖, 他瞧我的时候,没有巡抚大人瞧你时,眼里的那点亮光。”

    我安慰地拍她手背, “往后的日子还长,你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娘亲, 瞧久了,自然就有了。”

    月娘点头,让我扶着迈下台阶,冬雪将青石板路染白,断桥只剩半截,曲院残荷,雷峰塔巍峨,它们一同将遗憾掩盖,一同与我站在原地,看成双的人儿走远。

    风夹着残雪将话语送回。

    月娘心疼自己的夫君,埋怨他,“新开的铺子事情极多,我了让丫鬟送我一趟便可,为何非要亲自送我过来。”

    大师兄温和低语,是这寒冬的一抹绿意,他:“左右无事,多陪陪你罢了。”

    我伸手接住一朵雪花,那是六瓣的纯洁,不染世俗,我将它洒去空中,我对着他们的背影无声口语,“月娘,师兄,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无人应我,天地苍茫,山水无声,西湖水静静千年,她见过多少悲欢离合,她俯望人间沉沦,她,哪有完美,哪有无缺憾,不过都是挣扎活着罢了。

    是啊,不过都是挣扎活着罢了。

    那我为何不恣意一回,不任性一回?

    第二场冬雪姗姗来迟之后,我收拾了香梅。

    她对司徒陌的那点野心,在住到一个屋檐下后,愈发明显。

    我去张裁缝铺子的时间与两个孩子上学堂的时间重合,我便每日想着送他们上学,接他们放学。

    可香梅找了许许多多的借口去司徒陌跟前要这份活儿。

    是我从没带过孩子,一个人带着两个会辛苦。

    新唐是她从带大得,陡然到了陌生环境,得有个过渡有个慢慢来。

    她左右闲在家中无事,早上与奶娘一同送孩子去私塾,晚上早早接回来,还能在司徒陌的书房里练练字念念书,怎么都强过被我带去裁缝铺。

    香梅去找司徒陌求恳之时,是选了时候去得。

    那日我新请的掌柜出了差错,我接了新唐与公绰便一块儿过去瞧了瞧,再回家便晚了,孩子用完晚膳,功课马马虎虎做完便上床睡了。

    第二日自然被教书先生罚了板子。

    新唐和公绰从到大,从没挨过,性子又都随了司徒陌,在外面一声不吭,强硬憋着。

    午后回了家中,便再也憋不住,扁着嘴哭得里头的衣都湿透了。

    我看着心疼,司徒陌想必也心疼了。

    香梅便趁着这个当口去找了司徒陌,来来回回的道理一讲,司徒陌便点头答应了。

    晚上睡在一处,司徒陌将此事与我了,我当场发了脾气。

    我将木制枕头甩在他胳膊上,犹觉得不解气,将床边他的衣物一股脑儿扔在地上,一只手指指着门口,“出去。”

    司徒陌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更何况他本就脾气不好。

    他下去床沿边,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忍得额头都是青色,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自然不出口,我道:“三爷后院空虚,事情又杂多,若是论起先来后到,我也做得了这个主,不如这样,明儿个我帮三爷选个黄道吉日,三爷便将香梅纳做妾,这样她也好名正言顺,替你抚养后代,管教新唐和公绰。”

    我一只手指颤悠悠去指门口,“你这会儿便去东边厢房找她,告诉她,我大度大量,明儿个我搬出去,成全了你俩。”

    司徒陌将我那只手指握住,藏入怀中,衣服本已穿戴了一半,他索性不去理会,又坐上床来。

    “好大的醋味儿。”

    我推他,“快去。”

    司徒陌伸手来刮我的鼻子,“你舍得吗?”

    我别开脸,不去看他,“自然舍得。”

    他低低闷声而笑,“为你都舍弃三千弱水了,又怎会为一个丫鬟做些对不住你的事来。”

    我翻他白眼,“那你又去听她搬弄。”

    司徒陌拱手将我带入怀里,“醋性真大,不理她了便是。”

    我还想再些什么,可被司徒陌用唇舌封住,我呜呜咽咽挣脱出来,既然话都开了,自然要个清楚明白。

    “司徒陌,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司徒陌笑,又将我扑在身下,细细吻我,含糊回答,“真不明白。”

    我用手捂住他双唇,不让他近身,脸色早已不耐,“你经手过多少女子,向来游刃有余,别告诉我,你瞧不明白香梅的那点心思。”

    司徒陌将我扣在怀里,我知道他又起了坏心思,拿手指去撮他额头,“不是才做完吗?”

    下一秒就被人灌满,我挣扎出来,用棉被将自己藏好,“今日不将话清楚,便再也别想碰我。”

    司徒陌皱了眉头,“你得那些,我真没留心,我向来只留心想留心得,那些不相干的人,若是都要放在心上,细细观察,我哪儿还有时间日日夜夜想念与你。”

    我唾弃他,“就会这些甜言蜜语。”

    窗外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明朝年间的江南冬季十分寒冷,窗台上的冰棱结得极长,一撮撮地仿佛山洞里的钟乳石倒悬。

    我好似坐在船上看雪景,时不时地回头低叱,“轻点,好痛。”

    身后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男人低沉的笑,我一点点沉迷,陷落,终是随了他去。

    ………………

    第二日起身,趁着司徒陌还在家中,我便将香梅喊到了门外。

    一个木盒递给她。

    丫鬟做久了,不用话,光看脸色,便能嗅出味道来。

    她不接木盒,侧头往房中看,吊着嗓子不高不低地喊了声,“三爷替我做主。”

    我只觉得跌份儿,将木盒子塞进她怀中,“这个家中是我主内,我既然了这个意思,就断无转圜可能。”

    香梅不理,将木盒子拂在地上。

    我没上锁,盖子跌开,里面的几锭银元宝散得四处都是。

    香梅声泪俱下,声声控诉我,“你以为你是谁?正妻吗?你不过是一个妾,趁着三爷落魄,便想着作威作福,竟做到我头上来了。”

    “当初在土木堡,你可知三爷是如何境况,若不是我日日夜夜在塌前伺候,你今日如何能坐享其成,坐拥一个完好的三爷。”

    “我绝不信这是三爷的意思,你不要拦在门口,让我进去,我倒要自己问个清楚明白。”

    香梅到底是西北的豪爽泼辣性子,当下不管不顾推门进去。

    司徒陌昨晚没怎么睡,天蒙蒙亮时才合眼,这会儿听见外头动静,方才合衣坐起,惺忪着双眼,正在寻枕边人。

    瞧着香梅推门进来,当下变了脸色,冷脸低呵一声,“不成体统,谁准你擅自进我房中?”

    香梅“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两只膝盖一步步挪到司徒陌跟前,“三爷…,三爷替我做主。”

    司徒陌十分不耐,只冷声道:“出去。”

    香梅已膝行到跟前,两只手抓住司徒陌裤腿,声泪俱下,“三爷,三爷您行行好,不要赶香梅出去,香梅再不敢多嘴,不敢得罪婉柔姨娘,香梅别得不敢有多余心思,只想陪在三爷身边,此生已足矣。”

    司徒陌将裤脚从她手中抽出,“内院的事,我一向不插手,只是婉柔终会是我唯一的妻子,她什么便是什么,她让你离开,你便老老实实走吧,多些无用的话,也不能改变什么。”

    香梅哭道:“三爷当真不念旧情了吗?宣府城里,床前塌下月余的精心照顾,这两年在北京城里的全心全意,三爷当真就铁石心肠吗?”

    司徒陌站起身,将衣服一件件穿好,他神色已经不耐,内宅之事,他一向不愿多理,只是这香梅夹缠不清,竟比那如意出府之时还要费些口舌。

    “这两年,我后宅空虚,我又顾着朝廷之事,后院无人,这才让你多费了心思,婉柔如何,你便如何做,莫要些无用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