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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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惊寒赶到的时候, 洗手间的门口并没有人。

    他冲进去,看到聂月恍惚的跌坐在地上,晚礼服的裙摆沾了地上的脏水, 脸上的妆容全都花了, 眼神迷离,脸颊苍白得像纸,手包里的东西洒落一地, 她的脖颈, 领口的衣服,头发, 全都是水。

    狼狈得像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晏惊寒冲过去把她抱起来,李明渊跟在他身后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叫医生, 到家里。”晏惊寒抱着聂月从李明渊身侧过去,低声吩咐道。

    李明渊缓了片刻, “好。”

    晏惊寒不管不顾冲进酒店,不少宾客看到了,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秀珠和赵老爷子并肩安抚宾客。

    晏惊寒抱着聂月从正门离开, 飞速开回家。

    郗恩灿是晏惊寒的私人医生, 接到李明渊电话之后就赶到他家。

    “致幻剂。”郗恩灿检查之后, “挺常见的‘酒吧药’。”

    晏惊寒:“现在怎么办。”

    郗恩灿:“洗胃吧, 她可能会非常难受。”

    晏惊寒似乎咬了下牙:“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好过一点么?”

    郗恩灿:“没有。”

    聂月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口中着呓语, 脸庞像是被雨水湿的花朵,很不安稳的睡了三个多时。

    凌四点多,朦胧睁开眼。

    晏惊寒始终在床边守着, 他用纸巾擦干她额头的汗水,把再次汗湿的头发拨到一旁。

    额头贴近发际线一直延伸到太阳穴的伤疤像被雨水落的花瓣,明显又不太明显的落在他眼中。

    她的眼睛被泪水洗过,明亮得仿佛盛满星子。

    湿漉漉的眼睛像鹿,懵懂,无知。

    这种单纯和平时她装出来的很不一样。

    晏惊寒知道,她是真的不清楚,像是处在第三世界的人,晏惊寒甚至不确定她究竟有没有醒来。

    “害怕……”

    她出口的话语轻得像空气,很容易就会被吹散。

    晏惊寒的心揪着疼,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点哑:“不怕了,没事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她迷茫的问道。

    “我……”

    “爱口渴。”

    还没等晏惊寒回答,聂月就断了他的话。

    “好,给你倒水。”

    温水就在旁边,晏惊寒倒好一杯递给聂月,她没接,直接就着晏惊寒的手喝掉。

    咕咚咕咚,一整杯温水下肚,嘴蒙上一层水雾,粉嘟嘟的。

    晏惊寒不太自然的移开目光。

    “还要么?”

    聂月认真的想了想:“不要了。”

    她认真思考的模样好可爱,醉了的聂月好像软乎乎的,晏惊寒没忍住,勾起唇角笑起来。

    “醒着吗?”晏惊寒坐在床边,“我是谁?”

    聂月看着他的脸,有点看不清,手伸过去,顺着他的额头一路触摸下来。

    “哥?”

    晏惊寒笑起来:“嗯。”

    聂月的眼睛有些惊慌:“我害怕……”

    晏惊寒摸摸她的头发:“害怕什么?”

    聂月:“害怕……安静。”

    “可不可以不要让我一个人。”聂月声音哽咽起来。

    晏惊寒握了握拳,克制住心里的冲动。

    不能在这个时候乘人之危。

    “你没有一个人,我一直在。”

    聂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泪珠儿在眼睛里滚动:“你不会一直在,没有人会一直在。”

    “所有人都会离开我,所有人都会。”

    “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爱我,没有人爱我。”

    聂月的眼睛里没有晏惊寒,晏惊寒不知道这种药的余力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掉进了自己的幻觉里。

    “爱?”晏惊寒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聂月有了点反应。

    “爱,是不是?我知道你改过名字。”

    聂月:“你为什么知道?”

    晏惊寒:“为什么要改名字?”

    晏惊寒握着她的手,拇指摩挲着她手上的蛇纹身。

    “告诉我,好不好?”

    晏惊寒沉稳而危险的看着她,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关押着她的笼子。

    聂月完全是未知状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

    她只听到有人一声声叫她,爱,爱。

    是奶奶么?奶奶叫她回去吃饭。

    是爷爷?爷爷在病床前告诉她,想要见段海一面。

    还是谁?

    是她的同学们么?

    他们嘲笑她,肆意叫她的名字。

    爱爱,全世界最可笑的名字。

    “不要。”

    聂月反应很激烈,她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不停地,不停地往下流。

    那架势仿佛要把后半生的眼泪都哭完。

    晏惊寒实在控制不住,心里的保护欲和愧疚以及心疼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快要把他勒死。

    他一把把她捞到怀里。

    他亲吻她的发顶:“不怕,不怕了。”

    聂月褪去伪装与防备,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晏惊寒握着聂月的手,心跳得很快。

    “告诉我,为什么恐高?”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聂月的记忆被拉回到儿时。

    那群人笑着,闹着,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半个身子推出窗外。

    三楼。

    “给我哭!我想看你哭的样子!”

    “快点哭!”

    时候的聂月非常倔强,不管别人怎么嘲笑,如何欺负,她都是冷冷的。

    不会笑,更不会哭。

    她甚至会嘲讽欺负她的那些人,“我没有父母疼爱,你们尽管欺负我好了,我死了也不会有人找你们算账。”

    聂月不怕死。

    她甚至梦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死去。

    可当她真正被推出窗外,仅仅依靠着别人拉她头发的那一点力量维持生命的时候。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惧怕。

    生命的重压岂是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承受的。

    “救命!”

    “快点哭啊!流眼泪,我就放你下来。”

    “救命救命救命!老师!!老师救我!”

    “还敢叫老师!给我闭嘴!”

    她的喊叫声真的唤来了老师,老师朝他们大吼:“你们干什么呢!”

    那些人吓了一跳,纷纷回头。

    所有人手都松开了。

    所有人都忘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聂月。

    头上忽然一轻,整个重心后仰。

    头朝下,双腿依照惯性飞出窗外。

    这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发生,没有人来得及救她。

    甚至她已经摔下了楼,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

    相比于疼,聂月仿佛率先听到的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从那以后,失重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围绕着聂月。

    即使身处二楼,她都不敢靠近窗边。

    一夜一夜都是她从窗上掉落下去的噩梦。

    “不要松开我,不要松开我。”

    “我会掉下去。真的会掉下去。”

    “我会死的。”

    聂月这些的时候,依然是迷茫的。

    她安静的朝晏惊寒叙述,我会掉下去。

    眼泪很安静的随着她的声音一起流下来。

    泪珠落到她的唇上。

    晏惊寒的心被一双大手狠狠攥住,没有血液流动,也没有办法呼吸。

    他不能控制这种疼痛。

    只能低头吻下去。

    他尝到眼泪的苦涩,逐渐吻得更深。

    这个吻像是救命的稻草,聂月不得不狠狠握住。

    那是重病患者的呼吸机,她只能和他气息交缠,依靠他的力量才能存活下去。

    聂月拙劣的回吻,她在汲取力量,在汲取活下去的养分。

    她的生命宛如枯草,唯有吻他才能获得新生。

    吻了很久,直到双唇已然红肿,晏惊寒尝到了血腥味才缓缓放开。

    刚刚分开一点,聂月睁开眼,看着他的嘴唇。

    她的眼神逐渐清明。

    晏惊寒想要回归到安全距离,聂月缓缓抬眸。

    “再亲亲我,行吗?”

    晏惊寒想也没想,因为那也是他的想法。

    他扣着她的后脑,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两人呼吸都变得凌乱,亲吻的感觉让两个人着迷,他们沉浸在柔软的战争里,交换着身体里最脆弱的部分,让灵魂进入灵魂。

    拥抱着一起生长出强壮的躯壳。

    聂月贪婪的攀援着晏惊寒,就像濒死的植物攀着最后一点甘泉,拼命索取。

    甘泉那般温柔,他告诉植物,我有无穷无尽。

    这场亲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两个人都忘记了时间。

    “还难过么?”晏惊寒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聂月眼珠转了转,气息如兰:“如果我难过了,你就亲亲我,可以吗?”

    聂月不得不承认,她对晏惊寒的吻上了瘾。

    简直像是刚戒/了/毒瘾/君/子再次碰上毒/药,这种猛烈的瘾比第一次接触来得更加恐怖,摧人心志,要人性命。

    身体里带着一点点抗体,被那种致命所吸引,眼睁睁看着那点抗体分崩离析,全部瓦解,剩下的全都是最直白,最露/骨,最真诚的渴望。

    只是聂月不知道的是,晏惊寒同样如此。

    男人的心胸有如一望无际的大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部的暗涌早已不在人为控制范围之内。

    这场海啸本在意料之中。

    晏惊寒的沉默让聂月以为他在拒绝。

    她的声音轻柔到有一种“哄/骗”的意味:“我们不算男女朋友,你没有和我在一起,没有破你的戒,也不做真正的夫妻,这些我都不要了。

    我们就当是单纯的亲吻,你不需要对我负责,在我……想吻你的时候,允许我,就可以。”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聂月的脑筋使劲的转:“就一下,就亲一下,沾一下你的味道就行,好不好,可不可以。”

    没等聂月完,晏惊寒就亲在她的唇上。

    灯光太暗聂月看不清楚,晏惊寒现在眼眶通红。

    全然没有翩翩公子的绅士模样。

    腕上的那串佛珠也不再象征慈悲。

    更像是禁锢恶魔的最后一层枷锁。

    “好,我答应你。”

    -

    晏惊寒做好早餐,热了两杯牛奶。

    聂月站在楼梯上,懒洋洋的走过来。

    “已经中午了,还做早餐啊?”

    昨天聂月折腾到五点多才睡,现在已是中午时分。

    晏惊寒看了她一眼,醒了。

    不是那个迷迷茫茫,可怜兮兮,软乎乎的白兔了。

    下一秒才发现:“怎么穿着我的衬衫啊?好点了吗?”

    晏惊寒比她高太多,他的衬衫刚刚淹没她的腿/根,两条又直又白的长腿露在外面。

    聂月:“有点没力气。”她站在桌边,喝牛奶的过程中眼睛一直从杯子上方盯着晏惊寒的身影:“临时没找到衣服,借你的穿一下。”

    晏惊寒没话,把早餐端上桌,“先简单吃一点……”

    聂月步履轻盈的走过去,双臂缠上他的脖颈。

    媚眼妖娆,如狐狸一般魅/惑。

    “哥,我有点难过了。”

    “请问可以吻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