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百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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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份不合用的礼物, 一只夜色中的大箱……

    姜知津想到某种可能,声音微微发紧:“什么时候送的?”

    大掌柜见他问得郑重,连忙翻了一下册子, 然后道:“昨晚戌时左右。”

    姜知津神情微有一点失望。

    姜知津越狱虽是昨天下午发现的, 但就算收买了牢头,白天想偷天换日,还是太麻烦, 应是前天晚上李严巡查之后, 牢里的就已经是替身了。

    所以,这海鲜若是前天晚上出现在姜家, 有九成的可能是姜知泽。

    可若是昨天,京城内外搜捕的大网已经撒下去了,姜知泽没有理由在外头待上一天, 然后才回到姜家。

    “笃笃笃”,门上轻响, 姜知津略一颔首,大掌柜了声“进”, 二推开门, 风旭从门外走进来。

    大掌柜向风旭行了个礼, 知道这两兄弟有话要, 便同二一道出去, 轻手轻脚带上了门。

    风旭放下手里的锦匣, 锦匣长长的,姜知津开它, 映着日光,一道秋水般明净的光芒映到姜知津脸上。

    匣着躺着一把刀。

    正是当年别人献给父亲、又被他要过来的那把。

    时候他长居宫中,刀也带到了抚霞阁, 风旭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道:“巴巴地找它做什么?压在不知道哪个箱子底下,我找了半天才找到。”

    姜知津但笑不语。

    这笑容比拂过花瓣的蝶翼还轻柔几分。

    “送温摩?”风旭一看他这笑容就知道了,“可人家用的是弯刀。”

    “我已经找到了人,将这刀融了,铸一把弯刀。”姜知津道,“阿摩那把刀虽好,但到底比不上这一把里的玄铁之精。”

    风旭看着他,停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怕她遇上姜知泽?”

    姜知津没有否认,直接将刀挂在蹀躞带上。

    风旭认为姜家和风家的人联手,任何一寸地皮都不会放过,姜知泽若是还在京城,早就被翻出来了,现在还找不到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姜知泽已经不在京城。

    换成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待在京城是死路一条,出了京城,才能有生机。

    但姜知津道:“正因为大家都这样想,所以京城外面搜捕得会更严密,他在外面只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躲躲藏藏一世,他不会想要那种日子。”

    “你是他还在京城?”

    “在。”姜知津无比肯定,“一定在。”

    现在问题是,在哪里?

    这么多年,姜知泽虽然名义上还不是家主,但手中早已掌握了家主的权势,而姜家家主手里的力量足以倾复整个天下,给自己留几条后路,安排几处容身之所,完全不在话下。

    为此风姜两家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任何一处可疑的人家都不会放过。

    “若真担心她,就不该让她出来。”

    姜知津道:“她很快就会回去了。”

    这话一,风旭就知道某人又要上当受骗了,他道:“你到底想瞒到什么时候?”

    姜知津没告诉他自己差点儿就招了的事,只道:“姜知泽现在是只困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温摩和他碰上。等到抓住姜知泽,肃清了姜家,我就不用再瞒着她了。”

    这么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点掩不住的沉重。

    一是为不知身在何处的姜知泽,二是为……不知道怎么跟阿摩开口。

    那晚真的是头脑发热,竟然差点就出来了,他实在佩服自己的勇气。

    风旭安慰他:“其实想想,到时姜家尽在你掌握之中,她原是嫁个了无权无能的傻子,忽然傻子摇身一变成了姜家家主,还送她一个家主夫人的位置,这是她赚了,顶多就是骂你两句……”

    想想温摩发火的场面,也觉得这安慰着实有点虚,“咳……顶多砍你两刀吧……”

    “……”姜知津,“多谢你安慰我。”

    风旭道:“正经的,你有没有发现,温摩好像比我们还要恨他?”

    姜知津微微一顿。

    他早发现了。

    正因为早发现了,所以才更不安。

    温摩对姜知泽有刻骨的恨意,姜知泽对温摩也有奇特的兴趣。

    想到姜知泽屋中那间密室,姜知津心里就不由自主滑过一丝凉意。

    他只知道姜知泽虚伪、狡诈、阴毒,却不知道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这么残忍。

    回想起姜知泽每一次望向温摩的目光,他的胃里就一阵阵抽痛,他不能想象温摩身处那间密室的画面,单只是用想的,他就能疯。

    *

    温摩在城门处一无所获,轻轻吐出一口气,马回身。

    其实心里也明白,如果风姜两家联手都找不到姜知泽,她一个人就算是长出三头六臂也没可能找到。

    可若是要她乖乖在屋子等消息,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总要做点什么,心里才不会急得像被猫爪挠似的。

    从城门离开的路上,一人险险撞到她的马前,竟是宁心儿。

    宁心儿心衫不整,头发凌乱,抓住她的疆绳:“少夫人,救命!”

    温摩一把抓住她的手,使了点力气将她带上了马背,四下里看了看,“怎么回事?谁敢欺负你?”

    宁心儿含泪道:“这里不是话的地方,带我回姜家,他不敢追进姜家!”

    到了姜家之后,宁心儿好歹定了定神,才告诉温摩,她遇到了师门仇家,一旦被抓住,便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仇家武功高强,她不是对手,只能暂避风头,她低声问:“你当初过有事可以来找你,不知还算不算数?我能不能在这里借住些时日?”

    温摩道:“放心,我们仡族人出去的话就像射出去的箭,永远不会回头,你安心住在这里,住多久都行。”

    她的神情柔和,没有一丝生硬,也没有一丝介怀,宁心儿看了她半天,问道:“我上一次没有替你话,你不生气?”

    温摩笑了:“姜家的水太深,你不想牵进来也正常,再我其实有点后悔了,只要是姜家的事,我就不该把外人扯进来。”

    其实现在想想,那一天是有人早就布好了局对付姜知泽,不管是忠伯还是那把匕首,都是为了逼姜知泽继任家主之位,她从中横插一手,不定险些坏了对方的布局。

    只是,这个人是谁?

    温摩有点怀疑是六叔,但回姜家之后,观摩了一下六叔斗三叔公的手段,又觉得和那人相差太远。

    温摩今天出门早,回来不见了姜知津,原以为他在书斋或是旁的什么地方玩,哪知等了等还是不见人,因问下人,“公子呢?”

    下人回道:“公子入宫找三殿下玩去了。”

    温摩问他带了多少人,几时出的门,有没有什么时候回来,下人一一答了。

    自从金子的事出来之后,长公主把姜知津身边的下人全换了,现在这里清一色都是宫里送来的太监宫女,且大多都在抚霞阁服侍过,因此答得又仔细又周到,末了还道:“少夫人不必担心,三殿下自幼就把公子当亲弟弟,一定会照顾好公子的。”

    另一个下人还含笑趣道:“少夫人待公子真好!”

    温摩有点脸红。

    不是害羞,而是汗颜。

    想想那一晚她喝醉之后干的事,她就为自己感到脸红——都喝酒误事,原来是真的!要不是风旭来得及时,她可能真要把津津给睡了!

    天地良心,她一定是醉糊涂了,才能对津津这么可爱的孩子下手。

    其实想想也奇怪,那天她喝得确实多了点,可整个人并不是完全地神志不清,那个念头此时回想起来,还有那种一往无前的坚定。

    真是鬼迷心窍,当时怎么就怎么想要一个和津津的孩?

    津津自己还是个孩啊!

    可是,可是……心底里有一个幽幽的声音,轻轻低语:

    ——他不是孩子,他是你的夫君。

    ——他喜欢你,也想要你。

    ——他也想要你为他生孩子。

    ——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女孩像你。

    ……

    温摩没办法再想下去了,整颗脑袋好像都在冒热汽。

    她拿手扇扇脸,问宁心儿:“屋子里怪闷的,我带你出去走走?”

    宁心儿完全没有接她的话茬,并且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你很喜欢他么?”

    温摩的脸砰地一下,更红了。

    舌头似乎想下意识反驳,但她管住了它,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对。”

    她喜欢津津。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明知不对,还愿意给他生孩子。

    津津也许傻了一点,但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傻,他才那么阳光,那么纯净,才能在这个深黑色的世界里发着自己的光,照亮了她。

    这个“对”字一出口,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没办法跟他道别。

    因为她舍不得。

    她也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想要一个孩子。

    因为她知道就算再舍不得,她也必须离开,所以她想带走他的一部分,生一个津津陪她。

    这可真有点自私啊。

    已经要走的人,应该尽可能收回更多的痕迹,而不是留下更多啊。

    “他只是个傻子吧?你喜欢他什么?”宁心儿讶然,温摩应该一直不知道姜知津真实那一面吧?为什么就能喜欢得这么干脆彻底?

    温摩笑了笑。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我喜欢的正是他的傻?

    “走吧,我们走走,姜家的花园还挺好看的。”温摩着,把宁心儿拉起来。

    而她很快就看不见了。

    暮色降临,这座京城除皇宫以外最大的深宅大院刚刚点起灯,花香在夜色里浮动,芬芳动人。

    以后,会是谁陪津津在这里捉蝴蝶,又是谁陪津津赖床睡懒觉?

    温摩心里有一种很难清楚的情绪,是……哀伤?

    “有点冷。”宁心儿道,她身上的料子是轻薄的绡纱,白天穿还不觉得怎么样,在夜晚的秋风里却有点寒津津的起来,她道,“我去穿件衣裳。”

    温摩点点头,看着她去远了。

    刚才一路是信步所至,此时一抬头,才发现居然无意中走到姜知泽的院子这边了。

    此时的屋子一片漆黑,在华灯初上的富丽世界中,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吞掉了一块。

    温摩心里一动。

    集合了风家与姜家之力,哪怕是只蚂蚁也该被翻出来了,但有一个地方,人们绝不会去找。

    那就是这里。

    一个优秀的猎手,常常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直觉。

    有时候会落空,有时候会成真。

    她向前迈出了一步,腿却自己停下来。

    它隐隐僵硬,不愿再向前迈出。

    她知道,它在害怕。

    姜知泽没有死,她心里最深的梦魇便还在,那是她最最恐惧之地,她下意识抗拒靠近。

    过去。

    她在心里对那个过去的自己。

    去看一看。

    他在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不敢回来,也不可能回来。

    这次的直觉很可能是空的。

    所以,去看看,那里固然可怕,但消除恐惧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她走了过去。

    院中漆黑,屋中漆黑,但借着天上的星光和周遭的灯光,以她的目力,足以视物。

    她的脚步一点一点放慢,手按上了壁上的机关。

    “轧轧”之声响起,台阶一点一点露出来。

    里面是彻底的黑暗,那些恐怖的刑具全隐身其中,明明看不清,温摩还是浑身颤抖。

    她终于明白一件事情,这里带给她的恐惧将永远伴随着她,直到她死。

    她全身每一个发丝都想尖叫逃离。

    她后退一步,转身要走。

    忽然,脚腕一紧,有什么东西握住了她。

    “终于……抓住你了……”

    低低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两世为人都无法摆脱的寒意,一张脸自黑暗中浮现,眼中有一点奇异的光芒。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抓不住你呢。”

    姜知泽在黑暗中朝她露出一个阴冷至极的微笑,和温摩每一次的噩梦彻底重合。

    作者有话要:  对不起最近写得有点急,明天我就去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