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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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知津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温摩的感觉, 她站立的模样好像永远要比别人挺拔一点,且毫不费劲,她轻轻松松地站着, 却给他一种感觉——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蓄着力, 随时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是到后来才明白,原来那一晚在古王府厢房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心就已经为她怦然而动。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温摩这样的人。

    鹿力一出现, 姜知津立刻就发现了鹿力身上和温摩极为相似的一点——他们都拥有精干的身形, 没有一丝赘肉,明明算不上多么壮实, 但每一块肌肉都充满力量,且有一种优雅的轻盈感,像山间奔跑着的黑豹。

    一样的灵巧、敏捷, 充满爆发力。

    姜知津明白了,这是从跟山林共存的人拥有的特质, 他们都是天生的好猎手。好猎手原本就是山林的一部分。

    但明白归明白,姜知津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

    这两人太像了。

    站立的姿势、握刀的方式以及背上的雷弩, 全都一模一样。

    要多少个日夜昏的共处, 一起做多少事, 才能养成这种几乎同息同进的默契?

    尤其两人同样穿着仡族特有的衣装, 所不同的只是温摩没有戴首饰, 而鹿力则戴着一只银质耳环。

    在京城, 除非是伶人,否则男子戴耳环是无法想象的事, 要被千夫所指。但在这无边无垠的大山中,天上是蓝的,地是绿的, 这只耳环非但没有让鹿力显得娘娘腔,反而让鹿力的眼睛更具吸引力,特别是在望向温摩的时候,耳畔那点银光仿佛让鹿力的眼睛更亮了,特别他还笑得一朵花似的,好像生怕温摩瞧不见他。

    这是勾引!

    赤祼祼的勾引!

    无耻!

    下流!

    哪怕再三克制,姜知津心中的敌意还是忍不住从眼中漏出了一丝丝。

    鹿力的感觉如野兽般灵敏,立刻就觉察到了,他立刻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位督查使大人,这位大人的外形太过出色,若是见过,谁也不可能忘记。

    鹿力陪温摩去过阿鲁丹的督护府,见到过阿鲁丹所有的权贵们,但单以贵气而论,那些权贵加一起仿佛也比不上眼前这位督查使大人的一片衣角。这位大人一看就是来自更加遥远的中原,在南疆人的眼中,那里有巨大的宅院,数不清的宝藏,披着轻纱的侍女,奏着弦歌的乐师……是一处梦幻之地。

    温摩当初就是被马车接到那样的地方去。

    他转头望向温摩,指望温摩能替他解惑,但温摩完全没有看向那位大人,只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该赶路了。

    温摩的目光很少会这么冷淡。

    刹那间,鹿力想到了族中姐妹们都在聊的那个话题。

    ——阿摩的中原郎君被阿摩了出去。

    鹿力微微眯起了眼睛,回头迎上姜知津的视线,“大人可是姓姜?”

    姜知津淡淡道:“不错。”

    于是鹿力笑了:“大人胸口的伤还好吗?”

    “……”姜知津的目光再也不加掩饰,陡然冷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差不多的身形,差不多的目光,彼此之间对上的仿佛不是视线,而是刀刃。

    温摩站在旁边,不知怎地就有了一种看见寒光闪闪的刀光在两人之间闪烁飞舞的错觉。

    姜知津:“你知道得不少。”

    鹿力:“仡族人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是去是留都十分坦荡,像大人这般不肯松手的,我们大家都没怎么见过,所以就觉得十分稀奇。”

    姜知津:“我们中原有句老话,是亲,骂是爱,所以这不叫伤,叫念想。”

    鹿力:“大人的念想还真是特别,还好阿摩从来不给我留这种念想。”

    姜知津:“这种念想一般是留给心爱的男子,你是阿摩的好兄弟,当然用不着。”

    曾经当过弟弟的姜知津深知这句话有多狠,十分满意地看到鹿力的表情滞了滞。

    鹿力:“……”

    被戳中了心窝子。

    仡族男女十六岁行成人礼,十六岁后便可以去心爱的人儿窗下唱歌。鹿力是族中公认的第一美男子,从却来没有为谁唱过歌,他等啊等啊等,终于等到了阿摩十六岁,然后在阿摩生日的当天的晚上,便来到阿摩的窗下。

    那一晚月亮好圆,月光是银色的,照在河里,河也变成了银色,照在竹楼,竹楼也变成了银色。

    就在那个银色的夜晚,他唱了人生当中第一支歌。

    一支还没唱完,窗子就开了。

    开窗是女孩子接纳情人的讯号,鹿力正要欢掀鼓舞,就听温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咕哝道:“吵死了。”

    鹿力当时差点儿就裂开了。

    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阿摩,我在给你唱歌。”

    “别了,”温摩道,“我拿你当兄弟的。”

    当兄弟……

    兄弟……

    弟……

    鹿力捂胸口,卒。

    此时此刻,尘封已久的旧伤疤被人一把揭开,鹿力的手握住了刀柄,几乎要当场翻脸。

    姜知津身后的随从立即上前一步,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上。

    姜知津眼中倒掠过一抹亮色,神情颇为愉快。

    他只是想扎一扎鹿力,但瞧鹿力的样子,倒像是被捅了一刀。

    “……聊完了么?”温摩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会一见面就像世仇似的,淡淡道,“不如搭个帐篷让你们在这儿慢慢聊,我带其他人先走一步?”

    离家还有两三个时辰的山路,她可不想被这两人耽误在外面过夜。

    鹿力的手松开了刀柄,姜知津的随从也退后一步。

    “不聊了,这就走。”姜知津笑眯眯向温摩道。

    温摩只当听不见,转身就走。

    鹿力很愉快地看到温摩拿姜知津当空气,抬脚追上温摩,和她并肩开路。

    两人是多年的猎搭档,温摩用右手,鹿力用左手,配合无间,在山间开路对于两来就像是走路的时候需要摆臂一样,完全是自然而然,一点儿也不费力,两人一面一面聊起这几日在山间巡查的情形。

    温摩不时点头,鹿力脸上则一直带着笑意,除了正事之外,不时些同伴们的趣事逗温摩开心。那个冷冽的大豹子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粘人的猫咪。

    姜知津走在后面,觉得胸前的伤口一阵阵发疼。

    且胸闷。

    *

    要问仡族人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第一是火把节,第二便是来客人。

    仡族人的好客在整个南疆都是头一份,更何况这次来的人马是为了保卫仡族,不论是羽林卫还是驻防军,都受了热烈的招待。十万大山的寂静在这一晚被破,篝火一堆又一堆地点燃,烤肉一盆盆地端上来,美酒一碗又一碗地满上,河边人声喧沸,热闹盈天。

    温摩和鹿力在竹楼里为陈山海及驻防军将军画出简单的地图,讲解仡族周边山川的地形,准备明天一早就带人出发。

    商议完之后,外面的篝火宴已经举行到一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陈山海道:“你们闻闻这肉香,这酒香,我不管了,我要喝酒吃肉去!”

    温摩笑着同他们出来,阿篮她们立刻给几人腾出位置,几人面前很快摆满烤肉和美酒。

    陈山海因有前车之鉴,端起酒碗的时候还确认了一下:“什么酒?”

    温摩道:“放心吧,不是重阳酒。”

    她特意交代过,用果酒招呼客人,不然重阳酒一上,大家集体喝趴下,明天谁进山?

    京城的果酒甜丝丝的,酒量再浅的贵女也喝不醉,但仡族的果酒入口虽然绵柔,后劲却不比白酒差,正合陈山海的口味。

    “喝!喝!喝!”

    旁边的篝火堆旁异常热闹,人们大声欢呼,其中以女孩子居多。

    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也瞧不出里面在搞什么名堂,陈山海便端着个酒碗过去看热闹。

    才挤进人群,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他绝不会忘记这种香味,正是让他昏睡了两三天的重阳酒。

    待看清了喝酒的人,陈山海的下巴登时掉在了地上。

    姜知津单手端着酒碗,也不见他喝得有多快,看上去斯斯文文,仿佛不是在篝火旁席地而坐,而是在京城高轩的厅堂端坐,但一碗酒片时便喝完了,还微微一笑,亮了亮碗底。

    而他对面的人仡族男子已经喝到满面涨红,勉强喝下最后一口,两眼一翻,往旁边一倒,醉死过去。

    “津津!津津!津津!”

    人们大声欢呼。得亏这是露天,不然屋顶非得给这阵声浪掀翻了不可。

    仡族人的审美十分简单,不论男女,挥最快的刀,最凶猛的猎物,喝最烈的酒,就是至高无上的美。

    此时姜知津眼中微微泛着一丝水光,脸色微微酡,火光在他脸上跳跃,金冠与华服将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衬得益发出色,仿佛能压倒天上那轮明月的光辉,全仡族的女子都为他疯狂。

    不……这不可能……

    陈山海看看自己手里的果酒,再看看姜知津面前的重阳酒,心灵受到了暴击。

    姜知津一招手,阿篮便给他重新满上。

    他含笑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陈山海,然后环顾四周,问道:“还有谁来试么?”

    陈山海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在喝酒这种事上面,他怎么可能输给姜知津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然而就在他把果酒往别人手上一搁,准备撸袖子迎战之时,有个冷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

    人群中让出道路,鹿力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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