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 段宸看到了许多个邵悦然的影子。

    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在他的精神里压缩，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那些数不清的光点, 其实是一段段不同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很相似, 邵悦然从皇辉酒店的洗手间走出来，走到他面前，走到他的生活中, 无一例外, 年轻优美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骄傲自得的笑。

    但是，接下来, 事情就往往会变得不同了。

    相似的开始，如同天上同一块云朵里落下的水滴，彼此之间毫无差距, 晶莹剔透地往下落去。然而，不同的片段里, 邵悦然总是做出不同的选择。雨滴究竟是落在地上，或者落在树梢, 也不是雨滴自身可以决定的结局。

    有的时候, 他们在彼此嘲讽后彻底分开, 走向不同的道路彻底分开。某次婚礼现场, 段宸看到轿车在一片秋色里载着新人远远驶离, 面上毫无遗憾之色。

    又或者, 他会和不同的女子在一起，对面的邵悦然横眉冷对, 大声斥责，明亮潋滟的双眼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完全变成了他的仇人。

    而有的时候, 伴随着鲜花和戒指，邵悦然笑着扑上来喜欢他，直到最后，化作满地鲜血……

    一段段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回，这个黑暗的空间，就好像一间虚空之中的电影院，一直播放着同一个背景下的不同故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短短的几分钟，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空灵优美，十分熟悉。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句话让段宸清醒了过来，他突然之间找到了他自己，好像一团无形的烟雾漂浮在半空之中，往下看去没有形体，四周，则是没有尽头的黑色。

    这里是意识的空间。

    段宸眯了眯眼，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但是固定的一个方向上，有东西正在发光。

    发着光的东西一步一步逐渐靠近了，正是刚才那道声音的来源。

    邵悦然出现在他面前，身上穿着今晚的白色短礼服，还是那副有点骄傲的表情。

    她微微抿着唇，清亮的眼睛注视着段宸的脸，再次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段宸的思绪沉静下来，不动声色地量着她。

    没错，眼前的这个人正在微微发光。

    在这个没有光源的地方，她看起来好像一个号的月亮，在他眼前释放出了一股子柔和的迷雾。

    但是邵悦然可不是个月亮。

    如果要用什么东西来比喻，段宸宁愿叫她火山，未必乌烟瘴气、火热滚烫，但依然在咕噜噜冒着岩浆的那种火山。

    最明显的理由，就是面前的这双眼睛——他曾经很多次观察过，邵悦然的眼睛很清澈，但不见得会如此清冷，冷到毫无情绪。

    段宸压制着心底的烦躁不安，质问道：“你不是邵悦然，你究竟是谁？”

    听到这样的问题，“邵悦然”脸上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与其是困惑，可能茫然这个词更加准确。

    “我不是邵悦然。”

    她飘了过来，一字一顿，非常平静地道：“我是‘梦想成真’系统……是本世界的高维看守者……也是你的根本性助力。”

    原来，这就是他在电话里曾听到的“异常”。

    段宸的思维顿时愤怒起来——是什么都无所谓吧，总之，不要用她的脸！

    忍受不了这样古怪机械，毫无生气的邵悦然，他试图伸手去抓住她，然而，他已经没有手的形体，一切都融化在了黑暗之中，即使是用尽全力，也触碰不到对方的脸。

    “滚开！”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画面立刻像碎玻璃一样炸开剥落了，无形的风卷走了人影，只剩下了一个光球漂浮在半空。

    “我很惊讶，很不理解你的所作所为。”

    巨大的能量撕裂了光球的伪装，它好像害怕一般往后缩了缩，不紧不慢地着。

    “这里是邵悦然的意识核心，处处充满了未知的幽暗。人的意识非常深邃也非常脆弱，你作为世界的主角，本来安心等待着重启便好，究竟为什么要冒险来到这里？”

    主角？

    “这里的事件都会围绕你的行动发展，你当然是主角。你看，你甚至可以与系统对话……这是独一无二的特权。”

    段宸联想到不久前邵悦然的突然昏迷，散发出了冰冷的怒气。

    “那她会怎么样？”

    光球对人的情绪不为所动，好像一个讲解员一般，缓慢但又坚定地介绍着自身的运行法则。

    “会消失。”

    “我不接受！”

    “会有其他的邵悦然的。”

    系统安慰地：“你不用担心，我会再从平行世界上找一个。”

    段宸在与它面对面的几秒内，无数信息都涌进了他的大脑。前面那些光点是未来的种种预告，他看到邵悦然每次尝试“完成任务”，都没有成功，最终都会迎来破灭的结局。

    但是系统也对他强调，无穷大的数量里，总会出现成功的模板，一个恰到好处的邵悦然会帮助他走上人生巅峰，完成最初的人生理想。

    察觉到段宸的思维很不稳定，系统开始温和地建议。

    “我建议你等待，我会删除你的记忆，让一切重来，今天的见面非常意外，系统本身也需要时间来自我校正……”

    “想要达成某些特定目标，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不要向着那个目标去努力。比如尝试入睡，如果努力想着让自己睡去，反而不会达到成功。”

    段宸冷声断了它，道：“我不需要其他的邵悦然，我要这一个。”

    系统沉默了，好像再一次面临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一个”到底有什么特别？

    作为没有感情的系统，它无法了解，段宸的执念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上一次□□涉的过程还历历在目，当时，它以为不过是一次概率微的意外罢了。

    它无法直接删除段宸，因为他身上牵连的因果实在是太大了，换句话，本身这个不完整的世界，就是因为他而存在的。

    “真遗憾，本来已经删除一半了。”系统。

    “按照规定，这一次的邵悦然应该消失……”

    “该消失的是你！”

    段宸伸出手去，牢牢地握住了它。

    这一次，他终于能感受力量聚在手中，好像抓住了一个灼热的固体。

    可是，连□□都不存在，怎么又会有感受？段宸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用力过度的一种幻觉，又或者，是方才邵悦然的眼泪，刚好残留着一丝神经上的热度。

    他收紧了手指，哑声喊道：“从她身上滚出去！”

    光球挣扎着试图飞离，然而，凝聚的光却片片碎裂开来。

    “没有系统……她会获得完全的自由……这样……也可以吗……”

    段宸听懂了潜台词，微微一颤——系统的意思是，如果不存在限制，以邵悦然的性格和经历，未必会再和他产生交集。

    她天性自我，一定是恨透了所谓的任务。一旦摆脱了限制，必然会迫不及待地从他身边跑开。

    但那又怎么样？

    段宸定了定神，再一次收紧了掌握，系统的分解加快了。

    它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减弱，比起一开始，总算是多了一丝惊讶的意味。

    “你很喜欢她……但这样……值得吗？”

    段宸哼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讽它的不智。

    “你对人的理解太肤浅了，喜欢不是占有欲可以解释的事情。我段宸想要什么东西，当然是要堂堂正正去拿，何必借助你这种外挂帮助？”

    “她讨厌掣肘，我也讨厌受人摆布。”

    光球在手中崩裂，黑暗之中，只有一句简洁铿锵的回答。

    “给她自由吧！”

    “我……期待……你会后悔……”

    黑色的空间消失了，段宸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和邵悦然依然在天台上。

    邵悦然的脸上还挂着一点泪珠，他情绪复杂万分，最终低下头亲了亲那湿润的眼角。

    这个女人帮助他却不爱他，一定是系统过度干涉惹的祸。

    段宸告诉自己，没有外力的干扰，这也许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

    邵悦然从睡梦中醒来，觉得非常冷，尤其是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她连续了几个喷嚏，从长椅上惊醒过来。

    “我刚才睡着了……”

    她转过脸来看向身边的男人，发现那是段宸。

    段宸看见她醒来，似乎很激动似的，薄唇微微颤抖，连手中夹着的烟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样？”

    语气里带着点心翼翼的温柔，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迷路回家的女孩。

    这人居然还抽烟。

    邵悦然有点惊讶的眨眼，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我最讨厌烟味了，似乎之前也不知道你会抽烟啊！”

    对了，今天晚上，他是被叫来替她付账单的。

    不过这间酒吧挺冷门……她到底是为什么来喝酒来着？

    邵悦然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大脑之中缺失了很大的一块，空荡荡的。

    酒精的作用导致她手脚发软，尝试了好几次才站起来，段宸试图上前来扶着她，但邵悦然皱着眉，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了。

    她抱怨道：“真没绅士风度，连衣服都不给你老板盖一件？”

    作者有话要：　　惹，被重启的悦悦没有系统，也就没有之前的那些内心冲突和好感度了。重启刷机，段总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