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寒夜暖
这厢,楚曦仰着脑袋看向面前的楼梯,有些欲哭无泪,做什么客栈要建那么高呢?
就不能关照一下她们这些可爱的孩子么?
因了楼梯的每一阶都有她膝盖的高度,故而每上一阶,姑娘都需异常费力。
但是,当看见前方离她越来越远的清冷身影,楚曦捏紧肉,咬牙抬腿向上爬。
原本紧贴着他,似个暖炉一般的身体突然消失。
骤然失去暖意,李宸步下一顿,转头一看,便见吭哧吭哧一边努力迈着短腿,一边不时瞅瞅他的姑娘。
姑娘瞧着可怜兮兮的,但她的眉宇间却含有分几不可见的倔强。
他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姑娘,先前的无辜可怜不过她娇气卖乖,撒娇耍赖的面具罢了。
可不知为何,思及此处,少年的心底竟涌出些许雀跃,重瞳映着她那两眼泪汪汪的模样。
许是,姑娘这般模样与他先前养的那只白泽撒娇讨肉时的样子一般无二。
又许是,他见着了最是真实的姑娘。
这种雀跃之感便如,当他静心研究上古残局时,骤然发现了破解之法时的雀跃一般。
少年心下虽有一瞬雀跃,然他的面上却仍是漠然清冷模样,一如南楚北境那片皑皑的雪山,沉寂而清冽却又不容忽视。
情不外露与他而言已成本能,再者情绪于他而言本就是陌生非常的东西。
李宸两步并作一步,来到楚曦的身边,而后,将其一把抱起。
姑娘的身子又轻又软。
然,既便同是软绵绵的一团,却似比他的白泽更加娇软,而对此,他并不排斥。
也许三日来,在怀中鬼灵精怪的姑娘时不时,有意无意的靠近下。
他已然开始适应她的存在,一如昔日的白泽与他,二与他一般。
许是现在的李宸终究太过年少,他并未意识到他对常人的漠然冷冽,并非是朝夕相处便可消除的。
世间唯有一个楚曦,且于他而言,也只仅此一个特例罢了。
“谢谢大师兄。”
姑娘觉着身子一轻,急忙环上少年的脖颈,对着他粲然一笑,杏眸闪耀出的光芒,宛若白昼流星。
似乎因多了她的这抹笑意,于他而言原本单调沉寂,令他兴致缺缺的尘世,也突然变得繁盛非常。
当楚曦将脑袋埋在男孩颈边时,她明显感到少年身子微微一顿的动作。
姑娘捂嘴偷笑,如偷到油的老鼠一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黠光。
李宸本是打算走完楼梯便将女孩放下的,毕竟,他确是不适与人太过亲近。
但是,当姑娘环紧他的脖颈,而后软糯地出“想要师兄抱”五个字时,少年便再无他言,只稳稳当当地抱着怀中的姑娘,步步前行。
既是成了自己的师妹,理当照顾一二不是?
况且他心中隐隐的,似并不想将她放下。
可是,此时的少年不知道的是,妥协这东西,有了一次,便是有了往后的千千万万次
月挂悬空,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进入幽暗屋子中,投在少年出尘俊秀的侧脸上,那双幽深的重眸微泛着光。
楚曦侧躺在宽敞的床上,攥着被子,在黑夜中望着笔直地坐在桌前沐浴着月光的身影,开始她今晚第九十九次叹气。
“怎么?”
清冷如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晰,像是挂着薄雾的林间初晨。
“大师兄,你是嫌宁宁睡相不好么?”
少年从姑娘满带控诉的声音中,便可猜得她现下的表情,定是委屈兮兮的。
像是吃不到肉,向他撒娇打滚的白泽。
“不曾。”果断而直接。
“那大师兄陪宁宁睡可好?我发四,我绝对好好碎觉不动动脚。”
李宸微微侧首,习武之人的五感从来都很好,他能在黑夜中清楚地看见那张脸上的真诚。
假的,只需一眼他便能断定。
如若不然,这三日来日日粘着他的姑娘又是何人?
但,她终究还是个五岁的姑娘,离了亲人,又孤身在外,心下应是害怕的罢?
李宸觉得又有股奇怪的情感蹿上心头,如鲠在喉,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直到许久的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心疼。
等等,讨厌?
那双宛若深潭般的重瞳微微一沉,他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感
但他很快便释然,罢了,依了她又何妨?总归还是个孩子,少年如是想着。
他在无意中又一次妥协,对着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姑娘。
就在楚曦觉得无望之时,身侧的床铺骤然陷下,随后一股清冽之气扑鼻而来,黑暗里,她狡猾一笑。
长夜漫漫啊嘻嘻,方才她发的是四不是誓言的誓呀。
还有她是阿貊,所以她有的向来是爪子不是脚,嘻嘻
楚曦伴着身侧的清冽入眠,恍惚间,她似乎又梦到了那个夜晚,又梦见了她弯了脊背的阿翁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阿翁那样无力。
晚风将刺骨的寒意带入漆黑的殿宇之中,微弱的烛火在风中舞动着点亮了宫殿一角,两道斜长人影摇曳。
“陛下,南阳先生的首徒许是唯一的”
男子沙哑而略带颤抖的声音似从幽谷中传来。
那晚,南楚最尊贵的公主满怀期待地躲在案桌之下,想着给她阿翁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竟听见这样一件事
自那之后公主便失了昔日的天真单纯,暗暗地逼着自己快快长大。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暗中罗人才,收集消息,秘密布局等待着收的会。
月过中天,李宸在黑暗中睁眼,低头看向挂在自己身上沉睡的姑娘。
想起方才姑娘的那脆生生的“发四”,不由轻笑,呵,果然发的是四而非誓么
无奈,挂着便挂着罢,李宸合眼入睡。
连他都不曾注意到的是,在暮色下在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柔和了他整个面庞。
李宸渐渐入眠。
这一觉有着他过往十年从未感受到过的安然和温暖。
许是身上暖炉的作用。抵御了夜晚的寒凉,也温暖了他一直以来浸于冰雪中的身子,宛若冬日暖阳。
隔壁,南阳子盘坐于床铺之上,低头看向掌中龟骨显示的卦象。
又转而看向窗外天际的浩瀚星河,终是不住扶髯一叹。
帝星围以七杀之星,渐呈紫薇双星之势,四方主星亦有突起之象。
乱世与盛世相伴而生
然而,究竟结局如何,即便是他也无法推测。
或许,他该去找找他那四海为家的师弟了也许,他能有答案。
倏的,想起隔壁的两个徒弟,想起那古灵精怪的姑娘,南阳子扶髯而笑。
也许,对于他那大徒弟来,收下那孩子是好事也未可知啊。
身上的寒意太过往往伤人伤己,年纪不大却比他还看透尘世。
这总归不是事儿啊。
况且,在他们两个见面的那一刻起,两人命盘上的红绳怕是便已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糊作一团,再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