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生压胜之地
出门倒洗碗水的功夫,冯笑发现老槐树下的人又换了一茬。
这波人没有先前那波人多,六七之数,但个个穿戴不俗,别具气质,与村里之人比较起来,倒像是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里的纨绔子弟,其中两三人还腰悬刀剑,似乎略懂拳脚功夫,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生冷气息。
“哗”,冯笑泼完洗碗水,视线在老槐树下掠过,为首背负利剑的男子视线随之望过来,与冯笑视线交织再错开,男子微微点头,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冯笑也点点头,就转身快步朝院门走去,兴许是某种伤患未愈的缘故,没走两步腰板就疼酸的厉害,只好一拎盆扶墙,一揉着孱弱的腰板,不时还咳嗽两声,额头也生出了虚汗,用袖子擦了又擦,如此好一阵休息,才稍稍缓过劲来,冯笑回头一笑,想缓解一下自身尴尬,也唯有背负利剑的男子,与之笑了笑。
老槐树下,另一位挎金刀的男子一脸鄙夷之色,看到年轻后生关门进院,方才冷冷淡淡道:“贪恋美色的废物而已,地藏之华早早败空,身体天地崩塌,比低贱的妖人还不如,倒是与这狐女十分搭配,婊子配狗”
言辞犀利的持金刀男子,话间视线已经落在那顶四面透风的阁楼上,透过被风吹动的纱帘,影影绰绰可见两道身影,一躺一坐,其间的淫笑浪语亦随微风飘散许远。
“马金刀,修道之人最是忌讳莫名因果,如你这般口舌争胜,即便你的金刀再过锋利,怕是也斩不完斩不断的!”,负剑男子言语敲打道:“要是这等坟头等死的蝼蚁都可令腰间金刀轻鸣,那还来这里作甚,是神秀山造化之景不好看,还是体内天地神桥搭成,只觉光阴易被辜负,来这山穷水尽恶地游玩了?”
被负剑男子怒怼的马金刀,冷冷看了几步之遥的负剑男子一眼,确切来,是看了那柄许久未曾出鞘的利剑一眼,腕下意识搭在腰间刀柄,但转念间,又放了下来,神色如常。
“气运鼎盛的赵家,走狗屎运的翟铁,自寻死路的孙氏,不知天高的金氏,这次换成一个病秧子,几年间神鬼不知将这方圆千里气运扛鼎之人悉数给弄了个非死即残如此看来时候差不多了!”
负剑男子掐指轻算,望着阁楼中莺莺而笑的女子,心数大定。
阁楼上,清风徐徐,在炎炎夏日里,能有如此不增闷热的清爽之地,还可登高眺远,几乎将野狼村半数景色尽收眼底,倒也是令人心神惬意。
冯笑被妇人叫上阁楼后,趴在厚厚狐狸毛毯上的妇人眼珠子就一直在他身上滴溜打转,却也不开口些往日一般风情万种的言语,看了片刻后,妇人双摞起,将头搁在背上,嘴里开始哼起不知名的调,悠哉悠哉看着院外老槐树下的那波人,双腿来回晃悠,开心的不得了。
“你知道这颗老槐树长在这里多少年了吗?”
“你那石碾与碾盘整天被人这般肆意骑跨,会不会很生气?”
“哎,老柴刀也不锋利,砍起柴来腕震得生疼,不如以前一刀一个爽利了”
阁楼上,妇人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咯咯轻笑两声,冯笑也乐得清闲,坐在阁楼里,凉风徐徐,一边听着妇人时断时续的调,一边打量老槐树下那群“不速之客”。
“他们来这里三次了,基本上一年一次,来了也不像村里那些好色之辈,盯着人家看,就在老槐树下站着,哦,头一年来的时候,在老槐树上做了点无济于事的脚,钉了半截剑条,后来被村里铁匠取出来,打成三根簪子,一根留给自家媳妇了,一根送给搬出村子的高氏婆姨了,再剩下一根,喏,就在这里了!”
妇人指了指脑袋上斜插的簪子,似乎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你是不知道,这群人第二年来了,发现剑条不见了,慌张的那叫一个精彩,咯咯”
“当时,高氏那婆姨正从老槐树下经过,这波人看见后咯咯,就如同白日撞鬼一样那挎金刀的,也就是个空架子,吓得刀出半鞘,差点把高婆姨给砍了去要不是那负剑的汉子出拦住,那挎金刀的怕是走不出野狼村了高家在这村里,可是立有功德牌坊的,要不是搬走了,那会有现在这些污鳖杂鱼横行”
“你不知道,这野狼村之前可是热闹,高氏,崔氏,张氏,虢氏四家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走出的下人都眼高于顶的厉害,只可惜都先后搬走了孙氏,赵氏,铁匠之类的,现在瞧着多厉害,也就是这几年才起来的”
“高氏有功德牌坊,听搬去了唯一一座敬仰读书人的皇朝当了先生”
“崔氏有皇朝血脉,跟在张家后面就搬走了,听如今当了了不得的官老爷”
“张氏有位老圣人当靠山,也搬走了,听去了最大的一座皇朝,享清福了”
“虢氏拳脚了得,听举家搬去了凌绝顶,当神仙,过神仙日子喽
“剩下的孙氏家里财厚,也在走门路想办法搬出村子,都嚷嚷多少年了,还没搬走”
“至于赵氏,也就是混吃等死的土财主,两代人都开始走下坡路,还能有什么未来?”
“铁匠嘛,打铁的喽,只要里锤子挥舞的厉害,银子攒够,晚年也能享享清福的”
“这波人还是不死心啊!”
妇人突然唉声叹气道。
老槐树下,那波人中,有人正在树下挖坑深埋什么东西,挖坑之人冯笑有所印象,是几人中先前一直站在最后之人,肩膀头背负半块老石碑,腰挎两柄交错的钢刀,是这波人中,最为引人瞩目的一个,也是三个挎刀负剑之人中的一个。
不过,冯笑发现此时老石碑已然被填进深坑,两柄钢刀交错扎进树身,半没刀身,一丝丝暗红液体正顺着刀口从树身缓缓流进埋碑的深坑中。
围观几人皆脸色凝重,挎金刀的甚至刀出半鞘,如临大敌,负剑男子也难得持剑在,死死盯着深坑,仿佛稍有不慎,会从坑里窜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坑里的血越来越多,渐渐没过挖坑汉子腿,面有金相的汉子已从最开始的气定神闲,变成如今惶惶而不得的惨淡神色,几人中唯有他一人独晓,这棵老槐树下究竟埋着何等的恐怖东西。
阁楼上,老槐树下的情景,落在妇人眼中,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一口喷吐白骨腐肉的血泉,正有七八只爬满蛇蚁的臂,在拽拉那位面有古佛金相的僧人,即便身有古佛相随,但这老槐树却是天生术法的压胜之地,因而这些修道修仙的“神仙人物”,到了这里就与抡铁锤的铁匠毫无两样,法刀、法宝与自己那柄老柴刀没啥子区别,只是可惜了这些年命丧于此的“神仙人物”了
妇人欣赏着老槐树下赏心悦目的好戏,甚为乏味。
刚刚失去两柄法刀的天宏寺法僧,眼睁睁看着,恍若活物附腿而上的血物,一点点正将自己吞噬至树底,天生受此地压胜的他,除非砍断双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位法号为一碑的僧人,缓缓闭上眼睛,口念佛号,庄穆待死。
挎金刀的,一咬牙,金刀出鞘,如金线划空,直落那名法号为一碑的僧人双腿而去。
“不必了,劳烦几位把这片树叶带回天宏寺就可!”
“有此劫难,唯有自解。”
一碑僧人睁眼,摊开掌,将一片槐树叶交给挎金刀的男子,然后双掌合十,口诵佛号,如同禅定。
血物蔓延及腰。
周围之人,目有悲色。
负剑男子冲坑中一碑僧人合十为礼,轻声“恕坪生无礼”,僧人点头。
一剑出鞘,白芒一闪即逝。
僧人头颅落地,被坪生伸接住,僧人面浮喜色,眼睛缓缓闭上。
“一碑大师!”
所有人面露悲色,心中悲痛万分。
这位天宏寺护碑僧人,如今已是界碑林首屈一指的得道法僧,不惑之年就有所成,修成古佛金相的佛法,极有望成为天宏寺佛法最精,佛意最重的第一僧人。
几人皆来自陀舍古国,为首的负剑男子是陀舍国第二剑门宗主门下弟子,剑意纯粹,剑心坚韧,这次领奉师命而来,除却磨炼剑心之外,还有寻回第二剑门前人遗留在此的遗物任务。
挎金刀的来自声名要比第二剑门略高一筹的金刀法堂,法堂上下,人人皆挎金刀,门中曾出过一位有“扶龙”之功的仙人,被古王赐下的“木火于寒”四字至今尚被刻在法堂山脚之下,来者上山,莫不下马解兵,十分威风。
还有一男一女二人,是与金刀法堂山门关系颇佳的芭蕉洞府弟子,二人来此,纯粹是增长阅历,在队伍里基本没有话语权。
最后一位与周身几人有些格格不入,一直蹲在地上,肩头扛着一柄鬼头大刀,百无聊赖数着地上蝼蚁,似乎对眼前之事,无动于衷。
直到负剑男子将那颗头颅包好,与剑同负身后,此人方才抬起头,淡淡看了负剑男子一眼。
大日西移,一行人顶热,悄然离去。
走在最尾的扛刀汉子,头顶插上一截随从老槐树上撇下的绿枝,稍稍遮下一丝阴凉,汉子双臂搭刀,嘴里哼着调:“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砍一刀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