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浑身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着动弹不得,她尽量平静地冲来人笑了笑：“对，我不是她。”

    “那她呢？”玄云只关心这个问题。

    周尧想了想：“可能在下一个世界，也可能在你用禁术前就彻底消失了。”

    玄云垂下眼,睫毛颤动了一下，似是无悲无喜,淡淡应了声：“哦。”

    周尧一直打量着他。大概处于他自己的幻境之中，这个人像是加了美颜柔光特效一般炫目，一席简单的白色衣袍，硬是被他穿出了飘飘仙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臣服膜拜。

    也是，他本来可以成神的，不用再去理会人间事。却偏偏为了一个开了天眼的姑娘而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余生神魂将与墓场为伴。

    “你本来可以成神的。”周尧不解。用成神的代价去挽救一条消失的灵魂，值得么？

    “我只是为她不值。”玄云：“她是我恢复意识后见过的灵魂最纯粹的孩子。”

    他的眼中有了波动,看着眼前的周尧，回想起的却是那个灵动的姑娘。

    他是在离千年之约的最后一个一百年里才逐渐有意识的。这个时候的玄云观逐渐走向没落，藏污纳垢,道观众道士心思不再大道上，而是弄虚作假，一门心思坑骗山下百姓。

    这样也好,等到时间之后他便可以毫无顾忌的摧毁这座道观，化神升天。接下来的众多年里,玄云对这里不再关注,直到那个姑娘上山。

    在她刚踏入玄云观时,玄云就注意到她了。她浑身灵力充沛，是天生修道的好苗子。可惜了，是个姑娘,没有人会指点她。他无不惋惜的想。

    她被人带上玄云观，明面上是来驱邪除煞，实际上却是道观中和人勾结，想要她死。

    玄云自然不能看着姑娘在他面前被害，这时的他已经有了少许灵力，要帮助她并不难。

    在几个道士准备对姑娘下毒的时候，却接连绊倒。女孩敏，快速从狗洞钻出去逃离了道观。

    身后有道士在追，姑娘对此地不熟悉，玄云又暗自出帮她，这才终于让她摆脱道士的追捕，寻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姑娘大喘着气，眼睛却亮晶晶的，对着空气：“是你在帮我吗？”

    玄云不能现身，也没有回应。

    姑娘等了好久，不甘心又：“我听玄云观里有玄云道长在，会守护着我们。刚才也一定是您在帮我吧？”

    没等到回应的姑娘焉哒哒的，兴许在躲人时也跑累了，她蹲下抱膝休息，声：“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了。”

    这是玄云第一次见到这个周家的三姐。一天后，姑娘便被在山中寻人的家丁接回到家中。

    原本就已经式微的玄云观，因为这件事再度低沉，道士们走的走，死的死，最后只剩下一座空的破旧的道观。

    玄云巴不得如此清静，但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自己的灵体无法再凝实，他还差些供奉之力。

    是周家的姑娘为他补上了供奉，她每年都会带着家丁来玄云观，打扫着破败的道观。

    玄云靠着一丝一毫的滋养，才算是具备了成神的资格。姑娘再长大些，身边便不再跟随家丁，常常只是一个人，有时候在道观中一待便是一整天，落寞而孤独。

    玄云大抵也知道她烦恼的原因。

    只是他没有实体不方便现身，便接着灵力，送她四月份的桃花雨，送她七月份沁香的荷花瓣，九月份从树上飘落到心里的最完美的一片枫叶。他将玄云观中最美好的风景分享于她。

    他目睹着这个姑娘长大。

    终于有一天，他化出实体，便在道观中生活着。

    姑娘时隔两个月再过来看到观中有人时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接受了玄云观中又来了一个道士这件事。

    甚至在山下遇到所有的不如意，她都会向他倾诉。

    她能看到人即将降临的厄运，为他们带去善意的提醒，却往往不被重视，在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后，反而被当做乌鸦嘴，在镇子上被人孤立、排斥。

    自从梦到玄云镇被轰炸后，她第一时间就上山要找他的帮助。女孩翻遍整个道观，也没有见到那个叫做“林修”的道士。

    她自然不知道，此时的玄云在道观那尊金身里全力跨越灵和神的那道界线，无法暂停中断。

    他听着女孩的声音由无助到落寞，再到最后的决绝。想阻拦却又无力阻拦。

    从灵到神这一步，他用了好多天。他动弹不得，神识却能无限延伸，察觉到那个姑娘被人诬陷，被泼洒了黑狗血，绑在刑架上烧死，神魂俱灭。

    再然后，数台轰炸飞过，将那个漆黑的夜晚染得猩红。

    他也终于化神成功，拥有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但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想，只想着那个叫做周尧的姑娘。

    他想，他可以接受她任何一种死法，或许同样在睡梦中被偷袭，炸死在这座镇上，或许及时逃离，快乐幸福的过一辈子最终老死，但却唯独不能接受她在帮那群人时，被被这群人活活烧死，连灵魂也化为灰烬。

    所以他用了千年前的邪术，趁天色未亮，以玄云镇为牢，献祭自身和数千亡魂，才勉强修补了这么一个灵魂。

    被修补回来的姑娘不记得生前事，也和被献祭的、永远限制在这一方土地里的鬼魂不同。她无视结界，最终飘远了。

    林光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他们两个。

    两人似初见，又似老友重逢，整个画面看起来诡异却又无比和谐。

    周尧又指出：“可你挽救回来的是一个怨鬼，修炼邪恶功法的怨鬼。用千人生命为阵换回来，她的灵魂已经彻底不干净了。”

    “那又怎样？”玄云依旧淡淡的，“我也不是那个斩妖除魔的卫道士了。”

    他想了想，：“我曾经守护过这片土地近千年，再后来，我只想保护她一个。”

    他目光错开周尧，看向已经一片废墟的玄云镇，：“当我可以行动时，这个镇子已经是这样了。”

    周尧看着那片废墟，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那些人已经死了，他没有杀那些人。从始至终，他所牺牲掉的只有他一个。

    久久的沉默，玄云问：“她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是。”周尧回答他。

    玄云似乎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答案，只了两个字：“走吧。”

    话音刚落，场景迅速的转换，仿佛一处构建起来的世界崩塌，三人又回到墓场中，被层层浓雾所包围着。

    回到这里后的周尧、林光二人并没有好受多少，这里的鬼气太浓郁，正常人根本待不了一刻。玄云起一到诀，两人瞬感好受了不少。

    “这里的怨气我快要压制不住了。”玄云。

    “那”

    林光的脸色白了起来。正因为来过这里，所以他更知道这里的鬼气扩散出去对人类是多大的伤害。

    玄云笑笑：“我有彻底摧毁这里的法子。”

    接着他看向周尧，询问她：“你害怕消失吗？”

    “阵起魂生，魂灭阵亡。想毁掉这里，只有我们和这里一同彻底的消失。”

    他面色平淡，丝毫不畏惧彻底消失，只是——

    “你愿意吗？”他问周尧。

    周尧点点头，又：“只是我不会消失。”

    对她而言，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仅仅意味着她可以转到下一个位面而已。

    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只有玄云。从始至终，真正意味上牺牲掉的，也只有他一人。

    至少这一刻，周尧不想隐瞒。

    玄云一愣，终于对她有了分好奇：“你是谁？”

    周尧：“一个被困在位面中不断轮回的人罢了。”

    两人大眼瞪眼了一阵，玄云微微抿唇：“也是个可怜人。”

    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两人再次无视了旁边插不上话的林光，玄云的轻轻落在周尧头顶：“那现在我们开始吧。”

    风动，雾浓，随着玄云的施咒，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般，鬼怪的尖叫声和凛冽的鬼气夹杂着冲着两人席卷过来，最终一同汇入两人脚下血红的印记。

    墓场的怨气肉眼可见的消散，太阳的光芒一寸寸的照射进来，尽情挥洒在这片近百年来未被照射过的地方。

    周围逐渐明朗起来，困在墓场中的道士们显露出身影，或精疲力尽或已经昏迷了过去。被墓场磁场干扰着的鬼差，眼神也清明起来，有了自己的意识。

    这里被净化了，一切将重归于静。

    在阳光的照射下，两人的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们会是在墓场彻底净化之后，最后消散在阳光里的。

    玄云问她：“你还会见到她吗？”

    周尧知道他问的是原主，回他：“可能会。”

    玄云“嗯”了一声，：“如果你还能再见到她，记得代我向她问声好。我叫——”

    他卡顿了一下，面色古怪，又很快笑着释怀：“我忘记了。”

    “妹妹！”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周尧扭头去看，一道身影急速的朝她飞驰过来。

    “他找到生前的记忆了。”玄云。

    忘记归途的人，在死后记不得生前事。

    笛邱和阳光一同穿过了他们透明的身躯，消逝的感觉来得太过强烈。

    迎着笛邱不可置信的目光，周尧笑着冲他挥挥。

    再见了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