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干净的房间内，满身迟暮之气的中年僧人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微颤，双目无神地望着桌上的两粒碎银。

    一粒碎银，买走了他去佛殿的权利，另一粒碎银，买走了他在这个寺庙里的存在感。

    为什么？

    为什么他回来了？他不是那个道人很厉害吗？那个道人为什么没有把他带走？

    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两粒银子便把我逼成这样，他到底还有多少钱？还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到底要把我逼到各种境地他才肯离开寺庙？

    中年僧人突然起身，快速走到木床前，蹲身从床下取出一个木盒，拿出钥匙将木盒打开，木盒里堆满了山般的铜币，中年僧人心翼翼地将山堆上八粒差不多大的碎银拿在中，将它们和桌上的那两粒碎银放在一起。

    其中六粒是旬一给他的，另外四粒则是每次箱子被铜币装满后，他数出一千多文去镇上换成碎银，一粒粒换来的。

    这些钱，是他做了和尚后一点点存下的香火钱，十几年的时间，他只存下了这四两银子，若是算上木盒里剩下的铜币，也只有五两多一点罢了，可旬一住进寺庙才二十多天，他便收到了存了十几年也没存够的六两银子。

    十一两银子，在这个镇，已经足够给无尘娶一个媳妇过上安稳日子了，按理，中年僧人应该已经知足了，可他这几天却一直有一个念头萦绕心头。

    将这六两银子还给那个少年，让他离开寺庙！

    起初这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生起的微念头，可如今却萦绕他心头，挥之不散，驱之不尽，他越发地希望那个少年赶快离开寺庙。

    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流离失所的人不计其数，哪怕只有五两多银子，也足够给无尘娶亲了，更何况，他现在还，自己仍有数年时间给他存钱！

    “把钱还给他，让他离开寺庙！若他执意不肯收下离去，我就把他是假和尚的事告诉那个道人，让那道人把他带走”

    中年僧人入了魔怔般低声呢喃，他猛地顿住，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痛骂道：“惠明！你怎可有如此害人之心！”

    这一巴掌仿佛用尽了中年僧人全身的力气，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

    “我怎会生出害人之心？我怎能生出害人之心！这里是寺庙，我是和尚，生出如此念头，我还有何面目进那佛殿，见那佛祖”

    中年僧人突然愣住，他抬头看向桌上的碎银，目光呆滞，喃喃道：“我早就不能再进那佛殿了”

    屋中只剩微弱的哭泣声，再无其他声音响起，许久之后，中年僧人沉默着擦干眼泪，收回目光，他双颤抖地拿起碎银，将它们一一放入木盒，砰的一声，木盒被惠明用力合上，仿佛被木盒关上的不止是碎银，还有萦绕他心头挥之不散的念头。

    把木盒放回床下，惠明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口，满身迟暮之气，宛如一个等待死亡来临的老人。

    寺庙内，旬一呆呆地站在院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自从他重新走回寺庙来到院中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

    楚霖霖与无尘和尚见他面色凝重，都很识趣地没有打搅他，一头雾水的两人挤眉弄眼地用眼神询问对方，旬一和惠明住持为何会如此奇怪，可怜两个家伙，眼睛快挤成一条缝了，都没从对方眼中看到答案。

    无庸道人站在寺庙门口，目光平静地望着院中的少年僧人，他不易察觉地轻轻叹息一声，悄悄松开了藏在袖中掐印的指。

    随着无庸道人松开指，耳边响起的充满怨恨的质问声悄然退散，旬一面色晦暗，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惠明的房间，就在刚才，在无庸道人的术法帮助下，他清楚地听到了惠明心里的每一个念头！

    那些充满怨恨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如怨鬼俯身耳边轻声低语，阴狠而毒辣。

    这还是当初那个满脸和善的惠明住持吗？

    旬一神情恍惚，缓缓攥紧拳头，喃喃道：“真是我错了？是我把住持逼成这样的？”

    我不想的，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是暂住寺庙，住持也只是好心收留我罢了，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旬一看向庙门口，那个年轻道人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对！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自己不会来金桐寺，惠明住持也不会变成这样！就连宁姐姐，也不至于那么伤心！

    他就不该来这个镇！

    都怪这个步步紧逼的道士，口口声声着不会强求我，可却一步步把我逼得无路可走！

    眼中的怨恨一闪而过，旬一生怕被这个神通广大的年轻道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他立马低下头，避开似有察觉的年轻道人望向自己的平淡视线。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惠明刚想踏出屋门，便注意到了院中的古怪气氛和一动不动的众人，收拾好情绪的他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进来坐啊，站在门口算怎么回事？”

    无庸道人伸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先天八卦腰牌，微笑着朝惠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方便踏足寺庙。

    “住持，稍等一下。”

    旬一如梦惊醒，他快步走向后院，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没怎么打开过的包裹，大步走回前院，将包裹里剩下的十几粒碎银一股脑儿递给惠明。

    惠明愣住了，连忙摆拒绝道：“这是做什么？”

    见他不收，旬一干脆把银子放在惠明身前的地面上，掀起衣袍，跪在地上，朝着惠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大声道：“这些天多谢住持收留，僧今日想要还俗，望住持答应！”

    惠明被旬一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赶忙蹲下身想要扶他起来，他却纹丝不动，低声道：“住持不话，我就当您答应了。”

    罢，旬一站起身，看向对面的中年僧人，面色复杂，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被自己逼得生出心魔的中年僧人。

    “对不起”

    惠明心头一跳，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旬一，双颤抖不已，喃喃道。

    “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