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安的醒来，刚才的梦不留痕迹的消散了，只留下一身冷汗，还有仿佛失去了一大段记忆的空虚感。

    他躺在那里，努力想要记起之前的梦境，却只能想起来一句话：你的名字叫秦楼。

    秦楼确实是自己的名字，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不能多想，一想就头疼。

    他干脆放空自己，继续躺在那里，无意识的环顾着四周。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屋顶，有一个角落破了个洞，从里面能看到屋顶上铺着的茅草。暗弱的天光透过那层微薄的茅草照进了屋子。

    这屋子就靠着这一束光照明，连个窗户都没有。

    虽然没有留窗户，通风却还不错，木头墙壁上都是缝隙，整个房子就像个被斧子砍过的木箱。让人忍不住想这屋子是怎么坚持住不塌下来的。

    虽然墙不结实，门倒是关的严谨。

    没有门栓，却用一块大石头压住了门板，防止风和野兽钻进屋子。

    可是屋子里就他一个人，谁关的门呢？

    秦楼从床上坐起来，搜寻着屋子里可能藏人的地方。

    可怜屋子里只有这一张床，连个多余的家具都没有。

    秦楼谨慎地往床底下看。

    没有床底。

    床直接就是个截面光滑的巨大树桩，中间已经被睡出了一个浅浅的窝坑，还被睡觉人的体汗包了一层浆。

    不知道这床铺的主人怎么想的，反正秦楼总觉得自己躺在上面就像是躺在砧板上的肉。

    他赶紧从树桩床上滚下来。没有鞋子，他踩着铺满地面的碎石一步跳到门口，透过能把伸出去的门缝向外望。

    外面是一片花田，阴暗的天光下开着明媚的各色鲜花。一只马匹大的两翼四脚蜥蜴正在里面打滚撒欢。

    秦楼认得这东西。

    爷爷过这是龙兽的一种，以龙为名，因为它们是异兽里的王者，就像传中的龙是一切生灵的王一样，龙兽就是兽中之王。

    就在不久前，爷爷打死了一只发狂的龙兽，比这个大太多了。还捡到一枚漂亮的蛋，他们把它丢在火堆里烤，最后孵化出了一只有翅膀的蜥蜴，和兔子差不多大。

    爷

    爷如果是扔在火山里还能孵出一只更大的来，可惜附近的一座火山很久以前就被爷爷给填平了，因为他想要在上面种一大片树。

    他种的是一千年开一次花的青叶梭罗树，不知道已经种了多少年，从秦楼有记忆的时候起那些树就已经很高大了。

    不过爷爷后来一直想种几棵杏树，他在他的时候家里就有几棵，等他长大了却再也没能回去吃过杏子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了。

    爷爷对他过这样的话：“东西。等我哪一天死掉了，你就把我埋在这山洞外面，给我种一圈杏树，我做梦都想再在杏树下面睡一回午觉。”

    爷爷从来不睡午觉，他总是醒着。

    早上他坐在山洞门口看日出，傍晚他转过身子看日落，晚上他抬起头看星星。

    他就像长在门口的一棵树。秦楼就是在这树上栖息的鸟，每天撒着欢的跑出去，每次回来，爷爷总还是坐在那里。

    爷爷现在一定还在山洞门口等他回去吧？

    “我得回去找爷爷。”

    秦楼轻轻放倒门口的石头，试探的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那只龙兽立刻发觉了他，摇着尾巴，狗一样的跑过来。秦楼赶紧把门关上了。

    如果它把房子撞倒了怎么办？

    秦楼又透过门缝看，只见那龙兽傻乎乎地坐在门口，仿佛对这薄脆的木板墙颇为顾忌。

    秦楼看出它智力有限，料想威胁不大，放心地出了房门。

    那龙兽摇着尾巴跑开，等着秦楼去追。

    秦楼没有去追它，他走出了屋子，发觉了一件事。

    屋外花田尽头的天幕下，满眼尽是他熟悉的山峰，按位置推算，这里分明就是爷爷填平了的那个火山口。

    秦楼向其中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看去，果然在云层之上的近山顶处有一个山洞。那山洞开凿在一处平伸出的断崖之上，绿荫掩映着，确实就是爷爷的山洞。

    他又回头往木屋的后面看，果然是一大片的参天大树，甚至屋子里的树桩就属于其中之一。

    秦楼不禁纳罕起来。

    看那木屋的破烂样子，不像是新盖的。花田里繁花绿叶之下尽是陈年堆积的枯叶，也绝不是刚移栽来的样子。

    眼前的一

    切是那么真实，仿佛一直以来就是如此，秦楼又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很多年前，爷爷用野果子还有一些亮晶晶的粉末精心酿了一缸酒，又甜又香，他们俩用了整整三天才喝完。

    随后秦楼就失去了一段记忆。

    他是靠着爷爷的讲述才知道自己在那几天里做了很多傻事。尽管爷爷从来不假话骗他，秦楼还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爷爷那叫断片。

    秦楼开始回想着最近有没有喝过酒的经历。

    只是略一回想，他的头就开始疼起来。

    他越是努力回想，越是惊骇。

    他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几乎变得一片空白，或者大部分的记忆都是沉淀在脑海底部，只会偶尔像冒泡一样浮现出一段陈年旧事，还分不出先后顺序。最近发生的事却是丝毫也想不起来了。

    完了，不知道这一次又失去了多少记忆。

    他内心忐忑地绕着木屋查看，却忽然瞥见树林深处似乎倒着几株大树，枝叶犹新。

    这些树都是爷爷的宝贝，长了几百年。前面这棵被砍了当床就已经会让爷爷难以容忍了，没想到树林里居然还有那么多被砍倒的。

    秦楼走进树林深处。

    这里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最显眼的是一颗大树的树干上被穿透出了一个滚圆大洞，洞口还残留着烧焦的痕迹。洞身宽绰，能让一个成年人直接钻过去。不知道造就这个洞的火焰有何奇特之处，它既没有让火势蔓延，也没有过多的损害树木。如果不是树洞内部被烤成了焦炭，这个洞简直就像是用刀子直接挖出来的一样。

    附近还有两三处树木被折断了，都有床面粗细，这是只有那些巨大异兽才有的怪力。

    其中还有一棵像是被兵刃拦腰斩断的，切口很高，几乎和秦楼的脖子差不多高。切面平整光滑，像刨过一样。应该是爷爷砍得吧？不过爷爷虽然的确有一把刀，但是似乎从来没有用过。秦楼都没想过爷爷有一天也会用上兵刃。

    除了这几处之外，没有明显的破坏痕迹了。看得出来战斗进行的很干脆，而又没有留下血迹。

    一定是又有一些发狂的异兽跑过来送

    死被爷爷驱逐了。一般来只要威胁不是特别大的动物他都不会杀死。

    只是可惜了这些树，爷爷居然会这么不心，让异兽弄坏了那么多棵。以前秦楼听爷爷讲过树木的年轮，想要砍两棵来求证，刚开口就被爷爷敲着脑袋训诫了一顿。

    这一次他居然自己动砍了一棵。秦楼想着回头要就这件事好好的训斥爷爷一回。

    他突然好奇心起，跳上了树桩，伸抚摸着依旧鲜润的断面，上面一圈一圈的年轮记录着这棵树曾经的岁月。

    每年的冬天，树木会停止生长，来年春天又再次延续，这一停一续之间就会在树干的纹理上留下痕迹。每一年都有一圈年轮。

    秦楼数起年轮来。

    三百五十九圈。也就是从爷爷种下这棵树开始，已经过去了三百五十九年！

    他忽然心血来潮，又跑回了木屋。被木屋圈住的那个树桩本来也是那大片树木之一，现在已经永远的停止生长了。

    屋子里太暗了，秦楼急于验证自己的想法，一脚踹倒了木屋。

    扒开落到上面的木板和稻草，又数起了年轮。

    它的年轮是三百五十六圈。

    以为数错了，秦楼又数了一遍。依旧是三百五十六圈。

    爷爷过这些树都是同一年种下的，这意味着这一棵树在至少三年前就已经被砍断了，而他的记忆最少也已经缺失了这么久。

    他凌乱了，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即使对于不知岁月的秦楼来，三年的经历也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更何况他这记忆丢失的这么生硬，绝对是被人有意的抹除掉了。

    如果是这样，那这几年里一定发生了极为重大的事件。

    秦楼决定去找爷爷问问看。他迈步穿过花田往爷爷的山洞那里跑去。那只龙兽自己玩的无聊，也跟着追了上来。

    现在应该是中午了吧，天空却还是阴沉沉的，热风从地面徐徐的往山上吹，却吹不动山腰间厚厚的浓云。

    秦楼追着风往山上跑，不一会就钻进了浓云里。

    那只龙兽也把一对大翅膀像船帆一样张开，借着风力和秦楼一起往山上爬，也不知道它到底会不会飞。

    这座山整体都是峭石陡崖，寸草难生，好在

    秦楼从爬上爬下的惯了，不一时就来到了近峰顶处的悬崖下。

    这悬崖突兀的像硬生生插在山壁间的一块石板，不知道是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神鬼莫测的单纯人力开凿出来的。爷爷的山洞就在这里，他称这处悬崖为平台，上面撒了土，日常种一些香草大料类的东西，下雪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炖肉吃。

    秦楼来到平台上。山洞门口多了几棵杏树，都已经长的很高大了。

    秦楼往爷爷的山洞里看，浅浅的洞穴一目了然，爷爷不在那里，连那个炖肉的大瓦缸都不见了。

    他茫然的看向那几棵杏树，才发现它们围成一圈绕着一个矮矮方方的碎石堆。

    只有秦楼知道那是一座城堡，是只存在于他自己幻想中的城堡，是他准备送给爷爷长眠的住处，就连爷爷也不会知道长什么样子。

    这不可能是爷爷或者其他任何人跟他开的玩笑。看到这个城堡的一瞬间秦楼就确认了――爷爷死了，是他亲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