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茶盏已从温热变成微微发凉，茉慈干脆一饮而尽，毫不避忌地自己伸拎起茶壶添茶，却突然想起来人体的消化系统，茶水从口中饮入后在身体里会经历怎样的变化，进而再次自我提醒——现在的身体是虚假的具现化物品。

    茉慈笑得微微发苦，她放下茶杯，“还是不浪费这么好的茶叶了，以及谢谢你派人接我出来。”

    “噢？”尼特罗还是笑呵呵，就像寻常老头似的和蔼，“已经不称呼‘您’了啊。”

    茉慈讪笑道：“你不也没有自称‘老夫’了么，我觉着，或许从时间上来我的年龄更大一些。”

    无关紧要的玩笑化解了席间稍稍紧张的气氛，尼特罗还是举杯向她示意，然后喝尽新茶，茉慈也不再推辞，在他之后将把浅紫色茶杯内的茶水喝完，先苦后甘的口感别有一番风味。

    “我们会应你的请求停止在流星街的搜索活动，老头子我这阵子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关于你和鲁鲁卡发掘内容的事宜，除非你们愿意，我们就一直不会公开发表，嗯——虽然已经有些考古遗迹猎人知道鲁鲁卡不寻常，但这方面你可以相信金。”

    茉慈笑着点头，“谢谢你。”

    “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答应保守秘密么？”尼特罗眯眼使了个眼色。

    “恐惧，应当是恐惧吧，”她握着空茶杯，笑盈盈地看向老者，“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没有交涉谈判的可能，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尼特罗“嗯哼”了声，肯定她的答案，“以我对你的浅显了解，你是不会主动对人类不利，我倒是不担心这个，但另一个‘你’就不大一样啦。”

    茉慈回答他：“赫希安和我分属不同的人抚养，他和我意见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事。”

    “是了，很多年前我也去过暗黑大陆，当时的守门人是其它亚人种，”尼特罗回忆起往事，“一起去的人里还有马哈的儿子，现在守门人由你弟弟来担任了，以后探索暗黑大陆的队伍或许质量会高一些。”

    “对于赫希安来，暗黑大陆或者新大陆都是我们的家，不希望外人进来也能理解，”茉慈把茶盏放回桌上，“还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你做的么？”

    尼特罗也把茶盏放回去，捋了捋银白胡须，“那我就直了，茉慈，留在这边吧，我在时还可以维持多方平衡，但终有一天无法阻拦别有用心的人前往未知大陆，届时不知会发生怎样的灾祸。”

    一席话的份量很重，茉慈无法立即回答，但尼特罗的气势太强，分明是老迈之身的他，眼神炯炯。最后，茉慈无奈地：“我不认为自己能够担负这么大的责任，而且现状堪忧，回去一趟都不定能重造出新身体，更别提恢复往昔的力量了，委托给会长更熟悉、实力更强劲的人会更妥当些，金就是不错的选择。”

    似是料到她会这样作答，尼特罗丝毫不气馁，他接着：“但人类大陆上再没有你这样的人，我的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到。就当保护摇篮里的无知稚童吧，当他们学会自己走路的时候，你再放开，怎么样？”

    他的话斩钉截铁、处处紧逼，但脸上无比真诚，茉慈曾在绮多指引下看了许多过往人类探索暗黑大陆的惨痛事件，所以现在人类拥有v5设立的特别渡航厅。但人类是复杂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难免

    “你在，我是人？”思考了许久后，茉慈从他的话里挑出了这个字，颇为心地笑道：“我既不是人类，也不算纯正的鲁鲁卡人。”

    尼特罗挤眉弄眼道：“让生物猎人写份报告交给研究所，给你划个亚人种出来，怎么样？”

    两个人罢“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茉慈也换上认真面孔，“鲁鲁卡人的亚人种，就这样来写报告吧。”仿佛终于定下了十分重要的事，她舒畅胸怀，心情轻松许多，语气也不由得含了笑：“我尽力而为。”

    尼特罗也松了口气，对她玩笑：“今天是人类向暗黑大陆迈出的一大步呢，感谢愿意成为守护者和桥梁的你。”

    “我到更觉得更像消防员之类的。”

    两人继续了会话，确定她需要“保护”的范围与互相联系的方式，茉慈在话题末尾又提了遍自己现在“无法用念能力”的问题，在尼特罗的要求下，她不得不把血契的渊源讲清楚。

    “接下来就是揍敌客的事”

    “嘛，这个老头子我已经知道了，”尼特罗摆了摆，“无妨，只要另一方故去，你就能重获能力了，是吧。”明明平常是个死鱼眼，自称老头的他现在眼里却有捉弄人的光色。

    茉慈颔首，“理论上是的。”

    “这样吗——”尼特罗挑眉，“虽然这么讲很不礼貌，但你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对吧？”

    “没错。”

    尼特罗对她敬酒似地举杯，分明中是淡雅的茶盏，却没有丝毫怪异，“茉慈，亡命之徒从来都难有长命百岁的，希望你能接受这一事实。”语气种带着丝丝严肃。

    之前对话中她并没有透露自己契约缔结对象分别是谁，但显然，尼特罗对于这样概念的事物以及她都有准确的判断，茉慈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我明白。”

    尼特罗放下茶杯，面上一派轻松，但气氛早已微微沉凝下来，“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并不多，但保障安全还是没问题的，不介意的话，住处就让我方安排吧？”

    “那就有劳了。”茉慈站起身，尼特罗也从坐垫站起来，今天的对话应该就到这里了吧。

    “相较你答应的事，这都不算什么，”尼特罗去往矮几处，在电话上按了按，简短几句后再次面向茉慈，“本来就不是对等的交易，如果日后反悔，只需要和现役会长一声。”

    茉慈扯了扯嘴角：“好，知道了。”得好像他明天就卸任似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尼特罗的意思很清楚，这将是一场任职时间长到会历经几任协会会长的“岗位”。

    豆面人敲门进入，对尼特罗稍微欠身后便对茉慈：“请跟我来。”

    “好。”

    茉慈转身前拿起了文件袋，最后对尼特罗做了个鬼脸，不等他反应就出了门。她跟在豆面人的身后，发现诺大的办公楼层却一个人也看不见，想必是为了今日的见面特意准备过了。

    还是同层，但已不是别致优雅的装饰，看起来像文职人员的办公室，五六个立柜里塞满各种文件，豆面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片和一把钥匙。

    “定制的猎人执照，方便您随时登录猎人站，您的公寓就在协会职员区，是副会长亲自挑的。”

    豆面人还体贴地拿出了一个公文包，帮她把上的文件袋也装进去，最后还变戏法一样拿出帽子外套围巾等等，茉慈一一接过穿戴，明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低调。直到跟豆面人乘上协会班车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个疑点。

    “副会长亲自给我选的公寓？”

    豆面人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那套公寓原本属于前任会长秘书。”

    前任会长秘书？啊——

    茉慈紧闭上眼，后悔之前放下了对于帕里士通的那份厌恶，豆面人撇了眼她嫌恶的模样，接着：“玛德琳和帕里士通交往过一段时间。”

    “啊？”这次她再也捺不住惊异，把帕里士通阳光虚伪的模样和玛德琳一丝不苟的严肃凑在一块，又莫名想起宰伊洛曾讥讽过她的话：美貌、强大的力量以及空空的脑袋，多么绝佳的利用对象。茉慈收起惊讶，转为淡淡的嘲讽之色。

    豆面人没有错过她的变化，心下了然，也为不用多解释而松了口气，“其实会长早就考虑过更换秘书，但直到玛德琳死后一年，我才接到人事调令。”

    “嗯，那恭喜你了。”

    “谢谢，”虽然两人都坐着，但豆面人仍是颇正式地对她鞠了一躬，“虽然想不通会长定下的副会长人选为什么是他，但是已成定局，还望您一切心。”

    “嗯。”茉慈忽然觉得以前或许有更多自己没发现的事，对豆面人正色道：“也谢谢你提起。”

    “不客气。”

    猎人协会员工宿舍区距离协会总部大厦不算太远，茉慈有留意路边的公交车站牌，也就六站路。豆面人把她领到5栋单元，告诉楼层后便离开了。今天是工作日，而且差不多到饭点了，茉慈望了眼区，略显冷清。

    她按照钥匙挂牌上的数字输入门禁密码，然后电梯按下2楼，虽是职工区，却和普通的区差不多，甚至环境算得上优越，高绿化面积和从外部看就知道很精致的居住房，看来猎人协会对员工还挺不错的。

    05-0-20的门牌号就挂在防盗门边，茉慈想起这间公寓曾住过的人，不免叹气。最后还是利索地用钥匙打开门，没有想象中的冷清气味，似乎已经妥善打扫过了，客厅、餐厅、厨房里都有必要的生活用品，茉慈打开卧室的门，连床都已经铺好不需要她操心，捻起被单一角细嗅，还残有新物品的气味。

    完全看不到过往的生活气息，以妥帖、甚至完备到陌生的程度来迎接新房主。就像被茉慈杀死的玛德琳从来不存在一样。

    茉慈拉开冰箱，里面堆满各种新鲜蔬果，甚至还有封装好的成品菜，她随意翻了翻，然后合上冰箱门，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又疑神疑鬼地弯下腰去看桌子的下面有没有奇怪的窃听装置。

    花了些时间检查了公寓每个房间、每个摆设的每一个角落，都一无所获，她看着窗外的夕阳沉默，最后去玄关处拿起早先放在这的公文包，走到书放打开台灯，开始正式阅读父亲留下来的文书。

    看到三分之一时脑海里已没有让心绪混乱的事，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关于自己的“明书”上，不得不感叹金的能力之强，所有对人类来未知的名词都细细标注，文档内写有详尽的推测，要知道这些东西从获得到转交给尼特罗，根本没有多少天时间。

    完整看完已经是第二天近午的时候了，茉慈把这叠文件放到桌上，掀起细浮尘，在明亮日光下有种难言的静谧感。

    难道一切都这么结束了么？是时候该接受新生活了吧。她打开书桌抽屉，准备把这些东西放进去，发现里面有一个崭新的，以及它压着的纸条。

    ——已经存入必要的号码，请随意使用。p=h。

    p=h？茉慈仔细一想，马上得出答案，是帕里士通=希尔，她把纸条翻过来，果然背面还写着：如果购物，请联系我报销

    把纸条撕成碎片丢进垃圾篓，茉慈打开电脑，按照豆面人给自己的执照，输入猎人编码，成功登陆猎人站。她输入帕里士通全名，系统却跳出一个对话框，提示无法查询密内容。

    她瞥了眼放在键盘边的猎人执照，看来尼特罗也没有对她到敞开天窗的地步。点掉对话框右上角的红叉，几经犹豫，在查找栏里输入了“酷拉皮卡”，按下回车，不到半秒钟，系统马上提示“没有您想要查找的资料，请问是否需要建立关于此关键词的条目？”

    如果有关于酷拉皮卡的条目，意味着其他猎人也能在这里通过他的名字查到他了，茉慈再次点了红叉，她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也没耽搁，立即开始尝试。

    十多分钟后她推开键盘，望向天花板，关于猎人协会要部门的人员都进行保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从前查不到的金=富力士，现在却能从猎人站上获得他的近期工作信息，以及联络电话。

    她明白这是尼特罗给与的特权，茉慈拿起翻了翻联络簿，却没瞧见金的号码，不由得笑了笑，帕里士通难道又想拿自己来和尼特罗作对了么？

    她打通了金的电话，听筒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喂？”

    “是我，”茉慈从抽屉里拿出那叠文件，翻开其中一页，“劳烦你准备些东西。”不等对面有所反应，她直接按照文件上的内容报了四、五样东西的名称和所需用量。

    “哪有你这样拜托人的，”电话那头传来金颇矛盾的语气，“而且我现在也去不了那边。”

    “我知道，你把消息告诉赫希安，他会准备好交给你。”语气淡然却不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