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伊洛在门外瞧着，自然看到她虽在笑但有一在身后撑着床面才堪堪坐稳，他知晓茉慈制造一副完整身躯要耗费多少气力，便：“你累了，睡一觉吧。”

    嬉闹中的两个少年因这道沉沉男声看向茉慈，发现她确有倦色，杰拉开了薄被：“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晚饭时叫醒我。”

    比斯姬带着孩子们去了客厅，宰伊洛拉上了房里的窗帘才关门走开，茉慈躺在安静下来的卧室，转头看向旁边的空枕头，凝望了许久后闭上眼。

    日落时她被叫醒了，不过来叫醒她的是四个朋友，奇犽和杰静静瞧着她不话，年纪更些的亚路嘉和拿尼加不会掩饰情绪，担忧全都写在脸上了。

    “怎么了？”

    奇犽别过头，拿出帕，“擦擦脸吧。”

    茉慈伸摸了把脸，才知道自己是睡梦中流泪了，“没事，我去洗把脸，冰箱里还有食材，不过我的艺没有米特好。”

    厨房里茉慈、比斯姬担任主厨，宰伊洛帮忙把菜端出去，比斯姬趁着这个空当凑到茉慈耳边声：“这中年男人叫什么啊？初见觉得不怎么样，但其实很有味哎，他是‘好人’吗？”

    “好人？”茉慈觉着她评价的或许是宰伊洛的外貌吧，他的确不是英俊脸，“他叫宰伊洛，好人是什么意思啊？”

    比斯姬捂嘴笑得揶揄，“好人啊好人，就是中意的人啦，他是不是呀？”

    原来“好人”是这个意思，茉慈把锅里的炸虾捞进碗，“不是，真不是。”

    “啊——这样吗，萝莉配大叔挺不错的，可惜了。”

    茉慈现在明白为什么奇犽每每看向比斯姬，眼里都有惧怕了。

    晚饭吃得很开心，杰就算出来旅行也不敢拉下功课，饭后他就去书房温习了。现在的确是风平浪静，宰伊洛在茉慈那听她讲念的理论知识，并巩固练习，比斯姬在和奇犽聊天，公寓里很热闹。

    过了会儿奇犽去陪弟弟妹妹出门玩了，于是比斯姬挪了挪身子坐到茉慈身边，碰了碰她的臂，可爱面庞上带了三分认真，她：“会长他们，如果我想知道你和酷拉皮卡之间是什么情况的话，最好来问你。”

    茉慈稍一愣，笑：“我有个比口述更高效的法子，跟我来吧。”

    这法子就是生者的记忆殿堂，但枪声太响亮，她把地点选在了通往会长休息室的传输走廊，几分钟后两人回到客厅，比斯姬沉着脸思考了好半晌后长长叹息，两人坐在一块沉默。

    “那姑娘很生气吧，你让其他人圆满了，除了你自己。”

    “那姑娘”指的是弗丽达，茉慈摇头，“我不恨了，就算那晚回到天上和父亲、朋友相聚也不会有多少遗憾，现在得以存活已经十分幸运，我会努力活下去，希望借此让她安心。”

    比斯姬再次轻叹，她正了正色，岔开话题：“金在暗黑大陆的旅程毕竟有帕里士通和比扬德同行，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也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杰这件事，不过，每个踏上暗黑大陆的猎人都明白此行伴随的风险，金他们都明白的。”茉慈淡淡。

    “但你会去把帕里士通捉回来吧。”

    茉慈看向一脸笃定的比斯姬，“我的心思有那么好猜吗？”

    “你压根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吧，”比斯姬挑眉，“都已不憎恨了，会为常年认识的人担心也正常。”

    茉慈笑：“是啊，就算是个坏蛋，他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变态。”

    俩人聊了些其它事，不料杰拿着课本有些为难地出现在了客厅，茉慈问了句，才知道是遇上课业难题了，她招让杰过来，看了下课本然后仔细讲解。到了晚十一点，外出玩耍的奇犽三兄妹也回来了，茉慈为安排几人的睡床感到为难——这间公寓只有一间主卧和一间次卧，就算算上地铺，也得有人睡在客厅。

    “你和她睡一间，孩睡一间，我睡客厅。”

    茉慈还没出声，宰伊洛就敏锐体察到了她的为难，顺便给出了解决方案，于是也照他的办了，比斯姬和她睡在稍一些的次卧，奇犽和杰在主卧打地铺，亚路嘉、拿尼加睡主卧床。

    自宰伊洛知道出房门吃饭后，茉慈已经很久没来过他的房间了。次卧里干干净净的，没多少东西，简朴单调得和他本人一样，比斯姬吹干头发后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翻身看坐在桌前梳头的茉慈。

    茉慈自然察觉到了这股视线，笑问：“看着我干嘛？”

    “你好看啊，无论在做什么都跟画里似的。”

    “不正经。”

    “大家都是女孩子哎。”

    茉慈梳好头发后关了灯躺在床上，月光落在墙上，静谧安然，比斯姬出声：“生死无常啊，悲伤的话，就不要吝啬眼泪了。”

    “我只是怕，怕一旦开始哭泣就再也停止不了。”

    比斯姬轻叹气，“我们都是女孩子啊，哭一哭也没什么尴尬的。”

    “嗯。”

    过了会儿，比斯姬感觉到身旁人细细颤抖，以及极力压抑的哭泣声。她轻拍茉慈的背，：“孩子其实看得比谁都明白，杰他们去叫你起床时看见你睡觉都在哭，大家都在担心，我也觉得没必要强行压抑这些情绪，哭吧，哭一哭，明天才会笑得自然些。”

    两人这一夜都未入睡，次日茉慈对打哈欠的比斯：“以后往返暗黑大陆和这边时，我会带一些宝石给你，作为谢礼。”

    “没问题！”听到宝石，比斯姬立马有精神了。

    大家吃完早饭后，茉慈接到了揍敌客家的电话，接通时听到了基裘的声音，她告知截止到昨天，人类大陆上所有残存的嵌合蚁已经“清点”完毕了，稍后会把存活嵌合蚁的照片及所在记录文档发给她。

    “辛苦你了，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电话那头基裘轻笑，“茉慈当然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恕我无法答应，对了，麻烦让糜稽接一下电话吧。”

    茉慈和糜稽沟通做一样动力十足的运输工具，挂了电话后，又送别了比斯姬，她还有许多事情未做，离别前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

    在等待糜稽快递的这几日她帮杰学习功课，陪亚路嘉和拿尼加玩，宰伊洛并不参与这些活动，但也未和其他人发生龃龉。茉慈很清楚宰伊洛并不对自己抱有绮念，她曾对他过“我不是人类，所以尽情给我添麻烦好了”，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也分寸得当，像老朋友又有些像亲人。或者相互怜悯的同伴吧。

    在等待期间，赫希安也完成了接送人的事儿来到茉慈的公寓，可惜他不具备与人亲近的特质。

    半个月后糜稽终于把成品打包寄到了茉慈这里，杰也快到了该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的时候，茉慈提议奇犽也带着弟弟妹妹们同去，奇犽表示完全没问题，他也很想念鲸鱼岛，茉慈亦想见一见米特，她眼巴巴地望向赫希安，任凭他再怎么不近人情，也在自己姐姐充满期待祈求的目光下点头表示愿意同去。

    赫希安知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没让茉慈承担任次旅行的运输角色，趁着夜色，幻形成黑渡鸟，这种鸟类本就比灰白隼大，而他本身在体能、速度上就远胜茉慈，载着他们一行人，只花了睡一觉的功夫就到了鲸鱼岛。

    杰和奇犽一人背着一个孩童，茉慈让他们先回家，她和赫希安随后就会到，然后和弟弟往山林走去。天将明时，他们到了之前茉慈安葬帕克的地方。

    石碑底部生了些青苔，茉慈擦掉上面的灰，清风吹拂，周边花草轻舞。

    “是读取记忆的念能力者？”赫希安看到了墓碑上的刻字。

    茉慈点头，闭眼合掌祈祷，而后靠着墓碑拿出了那把，她一直心保养着这把枪，目光眷恋在枪身。

    “我过来之前遇上那条鱼了，它过些日子就过来找你。”

    瑟琳？茉慈想起这阵子见着她时她都是气鼓鼓的模样，不免自嘲自己与她重逢后都没好好和她话，难免要生气的。

    “嗯，我等她过来，或者我也会去找她。”

    茉慈切换了视觉，望向胸前两暗一明的契约纽带，又透过纽带看到放在腿上的左轮。她伸彻底截断了两条颜色黯淡的纽带。

    “他们已经走了，以后也没有需要试探的事情了，就这样吧。”起身拍了拍灰，茉慈把放进包，同赫希安下山走向熟悉的房子，杰和奇犽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与米特和奶奶重逢自然解除了魔眼的记忆封印，茉慈表达了歉意，然后请求他们保密，毕竟她还不想让报纸上出现“女歌星死而复生”的标题。米特并不多问，她笑着不必道歉，然后准备了丰盛美食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到了夜里，赫希安要独自出去休息，茉慈知晓他还不习惯和人类相处所以并不强求，宰伊洛单独睡客房，于是今晚她和米特歇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样，米特拉着她的问了好些事，比如为什么奇犽的妹妹和她长得几乎一样，也包括金的事。

    “原来他又去探险了啊，”米特好看的眉毛拧起，“那家伙真是的。”

    “过几日我会去寻他，到时帮你好好骂骂他。”

    米特重重点头，“务必帮我骂一骂他，对了，你和那个人呢？”

    那个人那个人指的是库洛洛了，茉慈想起自己复生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想起从他记忆里看到的弗丽达的话，无奈笑了笑。

    “抱歉，不高兴的话就别了。”米特看着她落寞的模样很是担心。

    茉慈摇头，“没不高兴，以后或许不用和他纠缠在一起了。”

    “分了？”

    “这”茉慈思考合适的词语，“应该不算分吧，很多事都过去了，也看淡了。”

    米特靠了靠她的肩，“真的吗？”

    真的吗？茉慈也对此抱有疑惑，那晚他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自己没有豁出性命的话就算再重来一次，自己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不让酷拉皮卡在仇火中自我毁灭，也可以令那个人继续存活于世。

    “他一直都能把我接下来的行动猜得准确仔细，因此一直保持从容平静，倒是我，看不透他，啊，偶尔会想掐死他。”

    “掐死？”

    茉慈朗笑，“对，三五不时就想这么做了试试，看不透猜不透，偏偏还牵挂着这种人放不开，有时会想想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是就解脱了，到头来他还是活得好好的。我挺讨厌我自己的。”

    米特看到她的眼里有星星点点的阴郁，叹了口气：“可是，喜欢人这种事，就是很不讲道理啊。起来，我也挺想揍金那混账。对了，你中意的人到底什么样子啊？”

    “他啊，”茉慈头并无照片之类的东西，但库洛洛的模样还是很清晰的，“二十岁后半，应该过一两年就三十岁了。黑发黑眼，比我高快一个脑袋，体型中等不强壮，以前有些娃娃脸，不过前阵子看到他的时候已经很像个成年男人了，哦，长得很具欺骗性。”

    “欺骗性？”

    茉慈点头，“如果形容的话，就是‘嗯？你居然是这种人？’的矛盾感，他不丑，长得很好看，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十分礼貌体贴。”

    “原来如此。”

    在杰家中和米特聊天就只有普通女孩子间才会的话题，念啊、生死啊、人类大陆和新大陆、暗黑大陆，这些压根不在讨论范围内。各自有牵挂的人，各自也对于牵挂之人怀有热切，从前为了不让弗丽达不悦，茉慈几乎不在她面前提起和库洛洛的事。

    “现在每天平静地过日子，逐渐产生了一种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给他们做饭或者准备洗澡衣物的时候，会觉得一生是否就这么度过了，平平常常、没有波澜地度过，其实这样挺好的。但总有不甘心，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甘心。”

    茉慈透过窗看向天空之上的月亮，一阵恍惚，“真的不知道还有哪里不甘心。”

    米特看着她孩童一样迷茫的模样，不由得心疼，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伸搂住茉慈，：“总会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