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时间的流逝,在梦境或者迷失之中是不能作为计数标准的。
这一次是西岭锦川,是莫珠子世界里的镜湖。鸟鸣给予山林更多的宁静与祥和。
镜湖平静无波,宛如一面镜子,倒映出天空的湛蓝。
莫珠子坐在一棵梧桐树上,半靠着,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悬在半空,对着缓缓流动的白云什么都没想。
她今日醒来就在这里,这样的空气和氛围能让她安静下来。一直以来闲不住的莫珠子突然发现什么也不想是如此轻松的事情。
但是,好景不长。
音律随风,隐隐约约,像是某种召唤更像是某种试探。
莫珠子掀了掀半垂的眸子,眉间微微动了下,露出一丝厌烦的情绪。
这是闯入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总会有这样的试探。
莫珠子收回悬在半空的腿,惬意放松的情绪消失殆尽。
她甚至知道是谁,她也知道为了什么,她更知道这没有任何恶意。
但她不愿意。
平静无波的镜湖有了涟漪,一片一片,越来越密。天空暗了下来,阴霾爬上莫珠子的脸。
风声停住了,但琴音更清晰了几分。
“他们来了。”一个声音在莫珠子的脑中跳了出来,一个轻松惬意又略带戏谑的声音。
莫珠子震袖一挥,山雨骤降,剿灭了那试图深入的琴音。
“为何排斥?”那个声音似乎离她又近了几分。
莫珠子也不记得这个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她曾经排斥过,但没什么用。很快她就发现,那声音很熟悉——是她自己的声音。仿佛是灵魂深处的她,或者,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一切都因为她是纠结的。
“我不想见任何人。”莫珠子道。
“你总不能一直、永远待在这里?”声音绕着她。
莫珠子在雨声缓缓闭上眼:“只要我想,就可以,这是我的世界。”
一股力量从莫珠子所在之处往外散开。
整个镜湖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莫珠子长吁一口气。
她曾经好恨,恨北冥的一切,恨欺骗她利用她的一切,恨运筹帷幄把控大局的所有人。
可是,当她知道这一切之后,那些日日夜夜为重获自由的人究竟有多难,究竟秉持着一份怎样的执念与心情,她无法想象。
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立场,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献出生命神魂呢真的值得吗?
她的目标,她的执念,她的坚持真的值得吗?
潜龙十八以神兵集结作为故事为有朝一日能冲破封印埋下伏笔。这一埋便是六十年,六十年一甲子,凡人的一生已尘埃落尽。从妖王乱世到黑与白,莫珠子从这份处心积虑之中感知到了一种莫名的心痛。
那日,在京都寮站。
凌少问她:“你可知复仇的代价?”
莫珠子回答:“牺牲更多的人。”
更多的人唔
时空扭曲了,时间混乱了,莫珠子似乎分不清先后因果。数张面孔从脑中闪现,北冥听雪、南知洲、北冥爻,接着是包括西门越在内的学府众人,锦川市井里的普通百姓,青春豆蔻的铃儿,义无反顾的江逸尘,恪尽职守的郭统领,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却消失于各个战场的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我该如何”莫珠子走向雨中,抬眼看向被雨水模糊的镜湖。
如今的她背负着不止一个人的心痛,承载了前后六十年的记忆。
她从未想到,北冥诱导神兵北伐背后是这样的惊心动魄。
她未成想过,始作俑者竟然是受害者。
看看自己,看看北冥众生,谁又不是山河破碎家国倾覆呢?
她突然懂了,懂了那份所谓的迫不得已,懂了那份所谓的势在必行。
可是可是
“可是锦川又怎么办?”
“他是逼不得已的,他也非常煎熬。”那个声音再次钻了出来。
太阳穴突突的跳,疼痛蔓延,遍布全身。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向外溢出,莫珠子浑身发冷。
“可他始终骗了我,利用了我。”莫珠子不喜欢戚戚哀哀的自己,但却情难自已。
血腥味涌上,莫珠子的视线被殷红覆盖。
“若易地而处,你又如何抉择呢?”那个声音十分诚恳,“锦川无辜,北冥亦是无辜的啊。”
镜湖的雨越下越大,莫珠子赤足走向镜湖,水慢慢没过她。
这雨声很吵,莫珠子将自己没入水中,冰凉的感觉能让她重新静下来。
“要不,就这样吧,”这一回那个声音变得凄绝低哑却振聋发聩,“这无望的世界。”
敬亭山,彩云间。
喧嚣的东来殿,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朝会了。
距离北伐已经过于月余,北冥对于玄门诸事似乎毫无兴趣,这反倒让彩云间心慌起来。北冥将所有重心放在与京都的建交之上,对于玄门而言无疑是一个可以喘息的时间,但是,南白玉很清楚,这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永乐长老依旧失踪,梦潇潇依旧不出,乐正红楼言出必行不但断绝了与玄门的关系,更是宣称乐正娅退出弥天令。
云梦琴还在云梦山,天选者居然宣布退出。
乾坤府彻底成为一个只为保护京都的独立构。
南白玉无暇顾及,在他看来保卫京都与彩云间绝非对立关系。毕竟,此时此刻只要不是敌对一切都好。
可玄门却炸开了锅。
应该,自北伐以后,玄门这口油锅就没歇过。几乎每日都有让人下巴掉地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就像是大大的水滴,而这口油锅仿佛露天没遮挡一般,天天都咋呼到不行。
碧流东觉得南白玉鬓角的花白日渐增多,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逐渐突显。
玄门中人往往看不出真实年纪,成就的高低与得道成就的时间决定了面容的年龄感,比如云梦子。
而南白玉此时的状态已经越来越靠近他的真实年龄——他消耗得太多了。在这么下去,恐怕只会枯竭收场!
可他却束无策,甚至不知如何开口,师兄看人的眼神愈发幽深,眉间的沟壑也更加深重。
莫珠子踪迹全无,一同消失的还有灵鹤楼的李二公子以及彩云间的优秀的愈术师、南白玉的入室弟子——姝婕。
据夜鸟的消息他们很有可能在一起,至于是云梦山还是蓝月谷,至今无法给出明确答案。事到如今,苗月天也更加肯定,当初他能摸上云梦山看到那些札,是云梦山故意为之。如今再想山上,连入口都找不到。
失联的还有楚江开。自在京都出现过一次之后也销声匿迹了。寻去胧月堡,对方以休养旧疾不方便相见为由阻止彩云间来访。若是求见梦潇潇,得到的答案也是堡主闭关,其余皆是三缄其口不予回答。
行踪轨迹最清晰的反而是凌少。
他在北境、未央城、绥州、滇南以及蓝月谷皆有出入。与押倌、御观组、朔月商会甚至京中要员都有接触。从北境到中原的商路已然打通,天朝官家想与北冥王室互通友好的意愿已经呼之欲出。玄门试图干涉,但却碍于那些条条框框难以发力束束脚。
五方神兵只有东方池月一人恪守彩云间。
他哪里都没有去,同时也闭门谢客,拒绝与除南白玉以外的所有人沟通。想与之对话者,只能在朝会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
今日的朝会又是一番争论,大家就云梦札(贰)的内容吵得不可开交。
东方池月端坐堂下将所有情绪隐匿起来。其实他对札的内容没有任何质疑。早在梅林一战的时候,他已经有过假设。
他也曾经反思过,是否陷入了阴谋论,但是,结合所有线索和表象,他也认定那写内容是真的。
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仅凭一面之词便下结论的人。关于札的内容,正如那胖子所言,需要查证。
不知是谁了句什么,东方池月根本没进到脑子里,只觉得周围突然炸开了。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声讨、质疑、谩骂轮番上演不绝于耳。
东方池月这才抬起双眸。
关于札里提及的内容,玄门众家主的态度居然出奇的一致:
先是不承认,后是理直气壮。
他们认为北冥本就阴邪,就算用计深入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人间正义。所谓兵不厌诈,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听雪剑就算出自北冥也应当坚守正道,唯彩云间调配!”
“对啊,那北冥爻就是邪煞!生灵死后神魂本应去往该去的地方,逝者已矣,怎可随意招之?有违天道!更遑论以戾怨之气加以驱使!”
“听雪剑出自北冥,云梦子修道之前乃北冥王室,此等信息如此重要,怎会一直以来都被忽视!”
“你这话何意!玄门向来不计较出身,如今那诸子箭天选者本是一届伴读,总督不也加以重用?”
“重用的结果呢?如今是何等局面?李家主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
“重用?呵!这一个个重用之人才身在何处啊?!”那位李家主冷嗤一声,“夜鸟本该无孔不入,如今怎么连几个人影都摸不到?!”
“别整这些个没用的!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眼下应当拿个章程出来!”
终于有家主不再将话题放在互相责备而是要开始谋划未来了。话到此处终于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的看向总督之位上的南白玉。
站于旁侧的碧流东看了看面色阴郁的南白玉,上前开口道:“北冥至今尚未动作,或有议和之意。否则当日也不至于下留情。”
“下留情?不至于?”那位李姓家主瞪圆了眼睛,“碧流长老,云梦山以北驻地被袭,您作为后方统帅,恐怕难辞其咎吧!”
“对方仅凭一己之力便让整个后方大军陷入瘫痪,身为彩云间长老是否有些才不配位啊?”
又开始了如此车轱辘话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东方池月看向碧流东,这位年轻的长老嘴边挂着有些娇艳的冷笑。
东方池月突然发现堂上的所有人都难以揣测。无论是愤怒的,还是沉默的,或是如碧流东这样嬉笑的,都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热度。
他们所有人都处于私欲,但所有人都高呼大仁大义。
攻击还在升级,看着碧流东毫无变化的神情,东方池月突然凭生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