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冰上的恋歌(十四)
起初娄思凡并没想太多。
贺长生的性格他了解, 交给他一样任务, 他做就会去做,丝毫折扣都不会。
果然, 周一的时候, 本该去训练的冬歌请了病假。
上午训练结束后, 娄思凡去找了贺长生,问冬歌怎么了。
贺长生也很惊讶:“他请假了?”
娄思凡:“他交了假条和诊断书,这周五回家的时候右脚扭了一下。”
贺长生:“不对啊, 我周六还带他去练抛跳了呢。”
娄思凡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有了数。
他笑道:“真是,傻孩子一个, 干嘛在这上面撒谎。是练习的时候摔着了吗?”
贺长生想到了少年发红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难道他是在抛跳里摔伤了?
对撒谎这件事, 贺长生算不上行家里手,索性避而不答:“我去看看他。”
而在娄思凡看来,这就等同于默认了自己的法。
他披上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吧。”
敲开冬歌房门时,冬歌正躺在床上看书, 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清清冷冷地一点头。
娄思凡走到他床边:“冬歌,我们把病号饭送来了。你脚没事吧?”
他把右脚缩进被子里:“还好,伤。”
娄思凡:“你别不上心。对吃咱们这碗饭的人来, 腿脚的重要性仅次于生命了。”
着他转头去征求贺长生的认可:“长生,你是不是这样?”
贺长生看着冬歌的脸:“……嗯。”
娄思凡伸手去揭他的被子:“让前辈看看伤得重不重。”
他的指腹擦到了冬歌露在被子外的脚趾, 被这么一碰, 冬歌惊得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踝腕处的伤也露了出来。
——这种闹的训练伤对于练花滑且不在赛季的运动员来的确不算什么, 休息两天就能好。
见状,娄思凡不免有些遗憾。
注意到冬歌变了色的脸,贺长生有点着恼:“娄哥,人家受伤了,你别乱动人家。”
娄思凡马上态度良好地致歉:“没事吧。”
冬歌不语。
娄思凡内心暗笑。
……看来他的观察没有出错,冬歌的确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和别人接触。
而现在,冬歌对于触碰的过激反应更进一步地坐实了他的推测。
——他怕这个。
一旦接触,他轻则反感,重则影响发挥。
他脚腕上的伤就是铁证。
这种心理疾病可不好治愈,如果在他比赛前能善加利用……
从冬歌的视角来看,娄思凡的目光热络得过分了。
池池问061:“他脑子里又转什么废料呢。”
061看着上涨了一线的后悔值:“大概在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弱点吧。”
池池干脆且响亮地发表自己的意见:“Fu……”
061:“……”
这两天,池池开始担心自己如果跟冬歌共用一个身体,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把人家好端端一冰山美人给带成社会杂毛,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最近荣膺教导主任之职的061只好开始着手负责纠治他这个毛病。
061:“……咳。”
池池反应极快:“发财,发财。”
061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是几乎是在同时,他感受到了一丝数据流的轻微波动。
……好像有个人被逗笑了。
而那波动如此之近,就发生在冬歌的身体内部。
这种波动极其轻微,混合在061一秒接收到的几亿兆信息流里,像是一个再短暂不过的幻觉。
他当然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是,061从茫茫数据库里捕捉到了一份残片。
……好像在很久以前,为其他宿主服务时,他也偶然接收到过这样的信息流。
但在稀薄到近似于无的碎片数据段中,他听到的不是忍俊不禁的笑声,而是极度绝望的悲泣。
池池当然接收不到这样的讯号。
他正在配合娄思凡的表演。
娄思凡:“看来你和长生还是磨合得不到位,以后你的双人训练还是我来负责吧。”
在一边的贺长生突然插上了嘴:“娄哥,不是让我带他吗。”
娄思凡有点诧异,扭头看向贺长生。
贺长生一是愧疚弄伤了冬歌,二是和冬歌共享了秘密,当然不肯再把冬歌交给别人:“磨合不好可以慢慢来,双人训练我比较有经验啊。”
娄思凡其实不大乐意:“这也太麻烦你了。”
贺长生:“我是前辈,这是我应该做的。”
贺长生实在不习惯撒谎,着着就背对了冬歌和娄思凡,锁骨都红红的。
为了缓解尴尬,他开始把保温瓶里的病号饭往外拿,蔬菜丸子汤、虾干白菜、香菇瑶柱炒肉,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
他背对着两个人,话却是对冬歌的:“下次训练,我会心。”
为了配合娄思凡,冬歌在贺长生看不到的地方,依次递进地露出了“惶恐”、“反感”、“双人训练最讨厌”的表情。
娄思凡果然放松了警惕,笑道:“那冬歌就交给你啦。”
贺长生摆弄着碗筷:“……嗯。”
冬歌的确交给了他。
在训练和上课的闲暇时分,贺长生开始往男单的训练场来。
他不爱玩手机,只背着包在场边站着看训练,或是坐着画舞蹈设计作业的草稿图。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冬歌训练时,他总是格外有灵感。
这么个唇红齿白的人往场边一戳,就是一道风景。
贺长生的美人之名不下于冬歌,这么一个人有事没事就跑场边杵着,实在眼得很。
女单的人在隔壁起哄:“贺帅哥,等谁啊。等女朋友的话来这里啊。”
贺长生放下笔,耿直道:“我等冬歌。”
场内的冬歌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向贺长生,顺手将汗湿的额发撩上去。
贺长生冲他点一点头,继续安安静静地画图。
碳素铅笔在纸上描出的轮廓,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像冬歌。
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眼里,贺长生都是空有一张多情脸蛋却不解风情的那一挂,因此他是带冬歌训练,就真的是训练。
哪怕两人搂抱在一起,也很难让旁人觉出有什么暧昧的情愫,因为他们的对话实在是乏味单调到了极点。
“再来?”
“再来。”
“休息一会儿吧。”
“你累了吗。”
“我没问题。”
“那我也没问题。”
要和往日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大概是两人总会戴着手套,一黑一白,一蓝一红,交握在一起。
两人的手都纤细而有力,指掌纤秀,即使隔着手套扣在一起,也不消减任何美感。
娄思凡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他和贺长生的两人行,竟渐渐插入了第三个人,且这个人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已经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们谈论的话题里,加入了“冬歌的技术动作”,加入了“冬歌的舞台表现力”,甚至加入了“这道菜冬歌好像挺喜欢吃的”,“这个护膝不错,给冬歌带一个吧”。
而他的计划也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
冬歌依然是那个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冬歌,那股气场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教练都会不自觉离他远些。
如果在这种大背景下,他刻意对冬歌动手动脚,反倒会显得格外突兀。
最糟糕的是,冬歌“协调度不够”这个一直以来的短板,被贺长生补上了。
某天,他去宿舍找贺长生,却在进入后意外和端着盆、穿着短裤和背心的冬歌狭路相逢。
冬歌嘴里叼着电动牙刷,没办法开口招呼他,便简单地对他点点头,随即一猫腰钻进了盥洗室。
娄思凡诧异极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问正在写作业的贺长生:“他怎么在这儿?”
听到这个问题,贺长生反倒比他还诧异些:“你也在这儿啊,他怎么不能在这儿。”
……冬歌什么时候可以跟自己相提并论了?!
娄思凡想什么,目光一转,惊了。
贺长生房间里那张空荡荡的床板上,竟然添了一套被褥。
他不敢置信道:“长生,谁住进来了?”
其实他心里已隐约有了答案,但他实在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
贺长生:“冬歌啊。”
娄思凡:“……”
其实是冬歌的宿舍里要转进一个新人来。贺长生在听后,就跟冬歌商量,让他不如搬到自己的屋里来,自己知道他的难处,会懂得避嫌的。
但贺长生想了想,觉得这里面牵涉了他和冬歌的秘密,便没算对娄思凡解释太多。
娄思凡觉得自己像是被迎面甩了十几个耳光,双颊发烧、头晕耳鸣之际,一股空前的愤怒自心底涌出,根本控制不住:“……你不是不愿意跟别人住吗?”
贺长生觉得娄思凡这股火发得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他,道:“冬歌不一样啊。”
娄思凡来回踱了几步,却完全压制不住焦躁:“他有什么不一样?嗯?”
贺长生微微皱眉:“娄哥,你干什么。我选一个室友而已。”
娄思凡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妥,沸腾起来的情绪也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给灭得青烟缕缕。
是啊,长生他也不一定喜欢男人的,在他看来,他不过是选了个室友而已。
这样一想,他的怒气着实是来得太没有道理了。
几番努力,娄思凡总算压下了自己波翻浪涌的心潮:“对不起,长生,我今天心情不大好。”
贺长生当然也不会计较这种事。
他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娄思凡转眼看向盥洗室,目光里混合了不甘、茫然和不加丝毫掩饰的嫉妒。
而在盥洗室里,池池手忙脚乱地兑卡:“六老师,快快快,不快点娄思凡的悔意值要满了。”
061:“……”他干了这么多年系统,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