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六)
池池是被一股浓烟呛醒的。
他瞬间清醒, 赤脚跳下床, 一把拉开了门——
起火的源头是走廊尽头的仓库,火焰灼灼,如蟒如蛇, 被烧得不住发出坍塌的闷响, 金红的焰流隔着数十步开外都烤得人面皮发紧。
池池那边一动,袁本善便醒了。
他急忙下地:“起火了?怎么会起火?”
池池刚张开口,从紧邻着仓库的宿舍中便隐约传来拍门声和孩儿的呼救声,哭声已经变了调,凄惨得不忍卒闻。
“老师!”
“老师救我!”
池池脸色大变, 想到在网上看到的福利院往事。
直到冷冰冰的文字化作泼天炽烈的红焰和飞灰, 他才切实体会到当年一夜是怎样的一场噩梦。
事情竟然再度重演了?
来不及想这火是怎么起的, 池池囫囵踏上鞋, 快步赶到隔壁, 敲响田广冰的门,确认他们已经醒来, 便拔足往火场方向奔去。
他的胳膊被袁本善从后一把扯住:“你干嘛去?!”
“救人。”
“救谁?”袁本善是真的又气又心疼,恨不得敲醒这个还没睡醒的蠢货, “他们是鬼!他们自己逃不出来吗?”
话间,求生的本能已叫他不自觉看向楼梯方向:“跟我走!”
孩子们的呼救声持续不断地自火场方向传来,看来门已经被彻底封死, 从门顶一滴滴往下落着黑红的溶解物。
池池一把推开袁本善, 大踏步赶向火海。
很快, 他的右手再次被人从后抓住。
池池想要甩开, 然而在回过头去时,他看到了甘彧沉静的双眼。
他与甘彧对视片刻。
他问:“……可以帮我吗。”
甘彧答:“好。”
再无一字废话。
甘彧放开手,池池快步赶往浴室方向,而甘彧返过身来,无视了袁本善,对还没搞清状况的柳成荫与田广冰道:“女生带伤员下楼,准备伤药;男人想留下救火的就救,不想留的下去,别碍事。”
罢,他转身回了教师宿舍。
而袁本善跺一跺脚,对着池池的背影直追了上去。
田广冰回过神来,推着柳成荫的背,吼道:“快快快,把秦岭带下去!”
在田广冰把昏迷的秦岭抱起时,柳成荫拉开了窗户,向外张望,发现原本还在外面的两个孩子都已没了影子。
她惊道:“他们不见了!”
田广冰:“管那么多干嘛?”
她冲上来扶住秦岭的背,一边把昏迷的好友放在男友背上,一边焦急道:“他们两个不会是回宿舍睡了吧?”
田广冰默然。
他想到了今天那个跟白菜种子絮絮叨叨的毛头子。
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充满对生命的希望。
他托住秦岭双腿,提高声音,试图服自己:“火大成这样了,我们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两!他们不是鬼吗?想逃跑还不容易?”
甘棠、田广冰与柳成荫七手八脚将秦岭带下楼去。
浴室里的水管炸了,四处喷水,池池只穿着衬衫,浑身都湿透了。
他把美瞳摘下,以免高温烤化,并将自己的外套浸上水,便要往外跑,恰与袁本善撞了个满怀。
袁本善手里倒提着一把放在走廊角落里的铁锨,眼睛被烟熏得通红,随手抓起一块被湿了的毛巾,咬牙切齿道:“……傻子!”
池池抬眼看他。
“门都是锁着的,你光把自己弄湿顶什么用?!”袁本善将他拽出浴室,大步流星奔向着火的宿舍门,“先想办法把门弄开再!”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袁本善身后:“……老袁?”
袁本善用湿毛巾掩住口鼻,闷声道:“我声明,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太蠢了。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犯蠢。”
他回过头来,放开了手,眼里已经被熏出了泪:“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罢,他将湿毛巾咬在口中,屏息用嘴呼吸,双手抄起铁锨,狠狠砸在面前防盗门的门轴上!
门轴与其连接处已经被高温熔在一起,袁本善敲得手都麻了,最后直接把铁锨头敲飞了出去,仍是无济于事。
门上的一块玻璃被高温烤炸,内里几乎已被黑红相间的浓烟占据,什么也看不清,只间或看到三四个的身影聚作一团,抱在一起咳嗽、哭喊。
池池叫:“你们跑啊!怎么不跑!”
内里响起了羊角辫嘶哑绝望的哭声:“我不敢——火好大啊,娄老师快救我们——”
……他们是被火烧死的,对火有种骨子里的畏惧。
而在这时,甘彧带着两床湿被子赶到了。
见门依然未开,甘彧干脆利落道:“叫他们离门远点。”
池池:“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甘彧将自己的金丝眼镜摘下,动作绅士而熟练地夹在前胸衬衫口袋中。
袁本善大概猜到甘彧要做什么了,丢掉只剩下一根木棍的铁锨,倒退两步,:“喊一二三,我们三个一起……”
话音未落,甘彧便一脚横踹过去。
铁门应声脱框,轰然倒塌。
袁本善:“……”
孩子们被巨响吓得尖叫一声,脑子尚算清楚的、还有行动能力的,立刻往出口涌去。
甘彧不顾袁本善的瞠目结舌,将被完全浸湿的被子丢给他一条:“披着进去。纯阳,你留在外面,清点人数,确保出……”
然而池池没有听他话,竟披着另一条被子径直冲入了火海。
甘彧猛然一惊,冷汗都下来了,不由分,劈手从袁本善那里抢回被子,对他喝了一声“确保出口”,便将被子兜头一盖,跟着池池埋头冲入火场!
袁本善:“……”
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再多想,他指挥着那些被熏得晕头转脑的孩子们,一边清点人数,一边给他们点明生路。
楼梯只有一条,但他们跑得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迷茫,像是不信自己已经逃出了生天。
而火场已被浓烟占据,火舌四处蔓延,什么也看不清。
池池抱起一个已经半晕厥的孩子,迈步往门口赶去,把孩子交给袁本善,又快步折返。
逃出去的只是一部分,有些孩子已经连熏带吓,已经软倒在了地上,其中就包括羊角辫。
在烟尘中一切都看不分明,池池找了许久才找到她。
她穿着睡裙,抱着一个有破洞的玩偶熊缩在墙角,满眼是泪地喃喃嗫嚅:“有火,有火……”
池池刚才把一个孩子抱出去时,从袁本善那里得知23个孩子均已平安送出,只差这一个,于是他先抱着两个走不动路的孩子撤离了。
甘彧仍未离开火场,一边咳嗽一边叫纯阳的名字,而池池应过一声,把喃喃自语的羊角辫抱入怀里,刚一起身,便听得轰隆一声闷响——
一片靠门的屋顶被烧得塌陷下来,着火的钢筋水泥簌簌下落,如同火雨,彻底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池池怒骂一声,不得不朝窗户方向退去。
现在只有那里是安全的,但偏偏是一条死路。
很快,他与甘彧在破碎的第二扇窗户边胜利会师。
烟雾渐浓,他们已经都不出话来。
池池将羊角辫的脑袋护进自己怀里,拿手势比划,问甘彧能不能像刚才那样把防盗网一脚掀了。
甘彧抬腿跨上窗台,迅速用脚将碎裂的玻璃扫清,单手扶住窗框上方,朝防盗窗发力踹去。
然而这防盗网的质量好得惊人,再加上窗台空间有限,着力点不好选择,防盗网动也未动一下,反倒引得摇摇欲坠的屋顶又开始了一波剧烈的摇荡。
羊角辫闷闷咳嗽起来。
她蜷在池池怀里:“老师,我不想死。”
池池:“不会有人死。”
羊角辫捉住他的衣襟,声道:“我的甜甜还没有长出来呢。”
甜甜是她种的白菜。
池池:“那我们马上就去看它,好不好。”
在哄孩子的同时,池池在仓库里飞快定位到了相关的逃生道具。
第二个世界里,他曾将一张单体力量增强卡用在周开身上。
那张卡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人类的各项身体素质提升至极限,牛叉一分钟,躺倒两时。
这房子已塌了一半,由不得他考虑暴露实力的后果了。
他正要点选使用,从第一扇窗户的方向竟突兀地传来了尖锐的“吱呀”声。
紧接着便是防盗网自外坠落至一楼草地的闷响。
龟裂的一号窗户被三下两下踹成了碎渣,田广冰的怒喝也从外面清晰地传来:“踹踹踹,踹你们个鸡儿啊!房子要给你们踹塌了!”
田广冰蓬头垢面的,腰上系着一条花床单,另一端则系在楼顶上的太阳能热水器上,手里还握着一把螺丝刀,造型着实可笑。
不过田广冰本人可不觉得可笑。
他将女友和朋友安顿好,就跑上来看池池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眼看着他们砸门并不顺利,田广冰便回宿舍拽了条床单,系在腰上,并从宿舍内的工具箱里摸了个螺丝起子,想从窗户那边进行突破。
他身体素质不错,前期工作完成得相当顺利。
没想到他刚刚把自己从楼顶上心翼翼地放下来,研究该怎么把防盗窗的螺丝自外拧开,就看见门被踹开了。
田广冰:“……”册那。
他趴在窗外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鸟用没有的自己挺SB的,便算把自己再拉上去。
谁想这时房子出现了坍塌,出路被堵,刚爬上去一半的田广冰又不得不爬回来,继续干活。
然而烟雾遮眼,屋里的两人谁都没看见他,他在一号窗这边开锁,那两人在二号窗搞强拆,搞得惊天动地,而他只能在窗外骂娘,里面的人还听不见。
……田广冰心里苦。
骂完人后,他心气儿才顺了点,顺着床单再次爬上了屋顶。
脚踏实地的感觉太好了,他四仰八叉地躺下装了几秒死狗,解开腰上的结,把拧成一股的床单放下去。
池池把垂下的床单系在羊角辫腰上,将她托送上去,羊角辫劫后余生,已对池池有了依赖,死死牵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最后她是撕心裂肺地哭着被田广冰强行拉上去的,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快乐。
屋顶上传来解床单的窸窣声、羊角辫的哭声,以及田广冰的直男安慰三连:
“哭了就不好看了。”
“再哭就不给你吃饭了啊。”
“……哎呀,算我求求你了,别哭了。”
池池与甘彧两人紧靠在窗边,呼吸着一点难得的新鲜空气,等待救援。
甘彧声音有点哑:“我不是让你在门口等吗?为什么跑进来?”
池池反问:“我不是火场只剩一个人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甘彧:“我不放心。”
池池套用了他的答案模板:“我也不放心孩子们。”
甘彧准确点破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我不放心的是你。”
池池擦了擦眼角的黑灰,坦然道:“谢谢。”
他很礼貌地拒绝了甘彧的示好。
池池知道甘彧对他感觉不一样。
甘彧这个人还不错,如果他在原来的世界遇见甘彧,或许他们还能够做个朋友。
但这是宋纯阳的身体,池池只会与他发展合理范围之内的社交关系。
他对甘彧笑一笑,并后退一步,客气地请他先到窗户外面,等待放下来的床单。
甘彧也明白他的心思,只好苦笑。
他知道自己是应该克制的,然而池池实在太过特殊,让人总想陪在他身边,想尽办法对他好。
看来,下个世界自己得想个办法,自行节制了。
就在此时,异变乍生。
池池站立之地上方的天花板松动了!
电光火石间,坐在窗台上的甘彧抓住池池胸前的衣服,把他向前拉来,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失去重心,朝后仰翻而去!
池池心间巨颤,伸手猛掐住了甘彧左胸前的衣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动用了仓库中那张早已被他选中的卡片。
二人从三楼窗户一齐跌落,滚在了草地上。
远远看着的袁本善见此突变,勃然变色,快步跑来。
甘彧与池池近在咫尺,却比他要慌张数倍。
他离他最近,因此最清楚,池池在空中强行逆转了身体,在落地时承受了大半的冲击力。
甘彧急急从地上爬起,把池池抱入怀里,近乎狂乱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严重的伤势,检查到一半才想起,池池使用了卡片,落地一瞬的冲击对他来根本不算什么。
池池蜷在他臂弯里,双目紧闭,像是晕倒了。
但他清醒得很,他甚至能听出甘彧的声音在发抖:“……纯阳,没事吧。”
池池想,都到了这时候还叫他纯阳,那甘彧就真的不会是他亲爱的六老师了。
最后一丝念想随之烟消云散,池池的心态反倒平和了许多:“你没事吧?”
甘彧强忍着心疼,笑着点头:“……我很好。”
汹涌的疲惫感已惊涛拍岸地朝池池袭来,他身体越来越软,话声音也轻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手指软得连棉花都握不住,却还拼尽全力抓着甘彧的胸前衣裳,指节抵在他的心口,感受那一声声的心跳。
甘彧感受到他的紧张,试图安慰他:“三楼而已,不是很高。”
然而,听到这话,池池的脸一点一点褪去了血色。
一半是因为卡片的功效,一半是因为他想到了过去。
在娄影出事后,池池就常在想,人的生命能有多轻,又能有多重。
它轻到不用三层楼,两层楼的高度就能断送。
它重到如泰山,在池池心头足足压了十二年。
袁本善已赶到了池池身侧,心检查了一下他的全身情况,发现没有重伤,大概只是摔懵了,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看甘彧倒是全须全尾的,只碎了副眼镜,对甘彧的口吻不算好:“怎么就摔下来了?”
甘彧不答,只专注看着池池惨白的脸。
袁本善也不喜欢宋纯阳这样被人盯着,自顾自抱了人,迈步离去。
甘彧:“——”
他根本无法发出那最后一个字,就连叫他一声名字都做不到。
袁本善侧目看一眼甘彧,注意到池池的唇在缓缓嗫嚅,却听不清他在什么。
他凑近了,问:“什么?”
“对不起。”池池闭着眼睛,只能用气音发出模糊的声音,“当年……我救不了你,是我无能。”
袁本善一愣,不由想,是吓到魇着了,胡话?
他安慰他道:“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池池靠在他怀里,软声问:“真的吗?”
袁本善:“真的。”
“骗我。”池池,“他看不到了。”
袁本善心里满是无奈的柔情,尽管不知道他在什么,还是试图跟上他的话题:“别这么想。他看得见,他不定现在就在看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