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念亲(一)
九州大陆,以大兴朝为尊,建朝百余年经五代皇帝创太平盛世,太宗薨逝传位太子宇文羿,是为睿帝。
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把持朝政,迫害宇文皇族子嗣,睿帝胆怯懦恐自身难保,主动退位,拥立太后登基,高氏欣然允之。
正月初五,改元天赐,自称“神仪皇帝”,为大兴朝第一位女帝。睿帝宇文浩降为皇太子,其子宇文凌澈由太子降为郡王。
是以,大兴朝沦为高氏江山。
深夜,一辆破旧的马车在林间道中飞快奔走,刚下过一场雨,马蹄踩过之处尽是泥泞四溅,留下深刻的脚印。
“玉娘,你再忍耐一下,过了这片林子就有郎中了!”驾车的男子身穿罗布宽袖长袍,握着缰绳的手干净修长,驾车的手法却略显生疏。
马车内传来一声痛苦的□□,似是用尽了力气应道:“怕是不成了裴郎,我现在就要生。”
裴显忠四下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狭山洞,忙停驻马车将妻子抱了下来,对着马身狠狠拍了一下,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瞬间便没了踪迹。
“追兵很快就能发现马车中并非你我,是我拖累你了。”玉娘着眼中含了一汪泪水,若非与她成亲,裴显忠何苦沦落至此,凭他的本事加上公主的青睐,日后定会前途无量。
“玉娘,你莫要傻话,你与我已是夫妻,自然是要一生一世都在一处的。”裴显忠将她安置在山洞之中,见她马上要生产刻不容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水马上回来。”
他临走前还特意将洞口用杂草掩盖住,便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玉娘手中攥着帕子直觉冷汗津津,她将帕子放在口中便牟足了劲往下生,她不敢叫得太大声怕引来追兵,万分痛苦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声询问。
“洞中可是有人?”
玉娘吓得随手拿起地上的碎石,紧张地看着那狭的洞口,却见一只手已经伸了进来,紧接着半个身子探进来,瞧着身形是个老妇人。
“哎呦不得了了,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生产了。”那老妇人将身子又钻了出去,同外面的人解释了一通,很快又钻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火折子。
火折子的光亮将狭的山洞照亮,老妇人瞧见躺在杂草堆上的女子虽然周身狼狈,但是姿色出众,眼中噙着泪水我见犹怜。
玉娘如今已是筋疲力尽,举着碎石强着精神道:“你莫要过来,我家郎君马上便回来。”
“娘子你别担心,我家少主人途经此处,听到你的声音便差老奴来看看,老奴曾在大户人家做过接生嬷嬷,多少哥儿姐儿都是老奴接生的,你自己不成的,还是我来帮帮你吧。”
这一路来玉娘他们一直谨慎微,生怕会被公主的人找到,她指了指自己的外裳,虚弱道:“可否见一见你家少主人?”
老嬷嬷面露难色,很是犹豫,她家主人可不是一般人能见的,更何况这里是女子的产房,少主人金尊玉贵怎能进这里?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声稚气清朗的声音:“吴嬷嬷,既然这位娘子要见,那便见吧。”
“是,少主。”吴嬷嬷用外裳替玉娘遮盖住身子,这才叫外面的少主人进来。
玉娘紧盯着洞口,先是见一顶玉冠,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双眼微微瞪大,忙道:“不必进来了,郎君仁义我感激不尽,产房腌臜之地还是莫要沾染了血气。”
她昔日在公主府中近身伺候朝阳公主,曾见过这位郎君,正是睿帝之子宇文凌澈,今年不过六岁,已是名满长安的的神童。
不过到底,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
宇文凌澈站在山洞外,一本正经道:“娘子且安心生产,我等并无恶意。”
许是得了这句话,玉娘比刚才安心许多,跟着吴嬷嬷的引导不断发力,不多时便将孩子给生了下来,她知道能在宇文凌澈身边的嬷嬷,肯定也是宫中的老人,经验必然十分丰富。
“生了,生了!”话是跟在宇文凌澈身边的少年,相貌普通,看起来不过十岁模样,但是身形却比同龄人要强壮许多,听到婴儿的哭声露出憨厚朴实的笑容。
此人正是宇文凌澈的随身护卫,七。
在他头顶上一共有六位兄弟,他们七人是睿帝当年送给宇文凌澈的生辰礼物,七星阁的暗卫最是忠诚。
但是经过高氏宫变后只剩下他一人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宇文凌澈也终究露出淡淡的笑意,抿着嘴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七觉得只有这个时候郡王看起来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
“吴嬷嬷,里面一切可好?”宇文凌澈只听见孩子的哭声,却未见吴嬷嬷出来报喜,脸不禁又严肃起来。
不多时,吴嬷嬷应道:“老奴冒昧,请少主进来。”
宇文凌澈不假思索地掀开挡在山洞外面的杂草,刚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竟是一阵恍惚,几度忍着快要晕厥的感觉强撑着走了进去。他自便见不得血,一见就晕。
吴嬷嬷见宇文凌澈白白净净的脸上蒙了一层阴沉,这才想起来她家少主是个见不得血的,是她疏忽了。但是见少主此番还没有要昏过去的架势,半人高的身形倒是蹲在产妇的身边,明亮的眼睛看向她身边的娃娃。
“多谢郎君施以援手,我怕是大限已至,唯独牵挂这刚出世的孩子……”玉娘着鼻中酸涩,无声呜咽起来,她还未摸一摸孩子的脸,就这样死去,实在心有不甘。
还有裴郎,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能做对方的拖累,可还是妄想多陪伴他一些时日。
宇文凌澈虽然年纪尚幼,但父皇一直教导他男儿当有所担当,当下会意道:“孩子还有什么亲人,或是娘子有什么信任之人?”
玉娘不禁惊异果真是出了名的神童,年纪话条理清晰,很有章法,若顺顺当当的长大日后定会大有作为,只可惜……
她知道宇文凌澈自保尚且困难,自己又怎能将孩子托付给他,想了想便轻声道:“苏州刺史成家白氏,是孩子的姨母。”
“好,我一定将孩子亲自交给白氏!”宇文凌澈不自觉握住拳头,忽然想起什么,“孩子起名了么?”
玉娘脸色愈发苍白,用最后一口气吐出“念亲”二字,便彻底没了气息。
“少主,有人过来,咱们应该走了。”七在外面催促道。
吴嬷嬷连忙:“要是被陛下的人看见少主在此,怕是长安又要流言纷纷,太子好不容易将少主送出那铜墙铁壁,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宇文凌澈将随身的帕子展开盖在玉娘的脸上,她双目瞪得溜圆,吴嬷嬷拂了几次都闭不上。洁白的丝绸帕子上面没有任何刺绣,未免不心遗失被人识得身份。
“逝者安息。”吴嬷嬷知道少主心善,抱起孩子便向外走去,她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娃娃,闭着眼睛不哭也不闹,脸青紫皱巴巴地挤在一起,看起来丑极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七赶车,宇文凌澈和吴嬷嬷坐在马车里面,吴嬷嬷见她家少主的面色还不是很好,想是因为自己身上也有血气,让少主不舒服了。
“老奴先出去,等到了落脚的地方便收拾自己。”吴嬷嬷着为难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奶娃娃。
孩子太不能出去吹风,可总不能让金贵的郡王来抱孩子吧?
好在宇文凌澈向来善解人意,冲她伸出双手。“我来吧。”
但是片刻后宇文凌澈就后悔自己做的这个决定,马车厢内只剩下他和怀中的奶娃娃,而他双手平举着她实在局促,他自己还是个孩子,臂力比不得大人,半晌就已经酸痛。
于是他心将双手下移,将奶娃娃平放在自己的腿上。
很好,没有哭。
他不禁仔细端详着家伙,看了半晌终是别开眼,还真是太丑了。
忽然马车一个趔趄,眼看着东西像是个球一样被甩了出去,吓得宇文凌澈慌忙伸手去接,家伙在他怀中嚎啕大哭,急得他额头流下几颗汗珠。
七从未见过他家主子这样局促过,他探头进去的时候见主子托举着家伙,求助地看向自己,胳膊直哆嗦。
“少主且再忍耐片刻,咱们马上就到落脚的镇子了。”七着将马车驾得更快了些。
等天光泛白,雾气间隐约可见一处安静的乡镇,等马车近了些七突然停了下来。
“飞骑军怎么会在这里?”外面传来七疑惑的声音。
宇文凌澈将马车帘子掀开,果然看见镇子门口十几个全身包裹在金色铠甲的骑兵,坐在高大战马上,连战马都在金光闪闪盔甲之中,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里离京城不远,飞骑军出现也不奇怪,许是外出公干,你且拿着我的符牌去问问。”宇文凌澈着解下腰间的金制鱼符交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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