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小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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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荞回到二伯家, 头一件事跟二伯娘了他们的婚期提前了。二伯娘一听,二月二十?那可就快了,幸好幸好, 她年前就把被子枕头啥的准备好了。

    二伯娘迫不及待地跟冯荞分享“作死后续”。

    “你爸一个人过的年,你不在,我一看见他就生气, 他也没好意思到我家来蹭饭, 反正他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总不会饿死他。寇金萍听带着两个丫头,在她婆家村里转了一圈,人家村里直接把她赶走了, 破屋子也不许她住。”

    人家凭啥收留她?一来寇金萍改嫁前太强势刻薄,把公婆妯娌都得罪光了,二来的原因少有人知,当初因为冯粉和王振龙的事情, 寇金萍把王家得罪得更狠, 王家气得恨得咬牙切齿啊,偏偏王振龙的爸正好是生产队长, 不赶她赶谁?

    所以人呐,多行不义必自毙, 自己挖坑埋自己。

    “后来听去了她娘家村子,寇家本来是单姓, 听已经没人了, 找上了一个八竿子不着的远房表叔, 我特意听了,寇金萍跟她那个表叔家借了一篮子地瓜、半篮子胡萝卜,就那么过年了,也不知住在哪儿。她们被老三赶走的时候,也就只带了自己的衣服,你现在这寒冬腊月的,啧啧,天气这阵子贼冷贼冷的,前几天还连阴雨呢。”

    二伯娘语气中明显的幸灾乐祸,然后话头一转:“要她自己冻死饿死活该,就是也不知那个倒霉的胭咋样了。”

    才这么谈论,当中隔了三四天吧,冯亮上大学走之前去同学家告个别,回来路上把寇胭捡回来了。

    冯荞知道这事的时候,寇胭已经窝在二伯家的火炉跟前,吃饱了二伯娘给她做的饭,受惊兔子似的在板凳上缩成一团。

    这倒霉孩子,冯荞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真的挺担心她的。

    “胭,咋回事啊?”

    “大表姐。”寇胭抬头一见冯荞,哇的一声就哭了,抽抽噎噎不出话来。

    “寇金萍要把她嫁给她那个表叔家的傻儿子。”二伯娘在一旁没好气地,“听那个傻子傻到随地大便,二十好几了都。那家人也是缺德,他收留寇金萍,原本就是看寇金萍拖着两个丫头,想趁着寇金萍走投无路,给自家傻儿子定一个媳妇。”

    接下来还用想吗,寇金萍肯定舍不得自己亲生的闺女呀,正好急着甩掉寇胭这个累赘呢,一拍即合,就把刚刚十三岁的寇胭许给人家了。寇胭倒也不是个随便捏的面疙瘩,没哭没闹只管装做胆驯服,晚上借口上茅厕,只穿着单薄的棉袄,连袜子都没穿,光脚穿着棉鞋,一口气死命跑掉了。

    据她自己,她两天前跑出来的,半夜三更只管往前跑,跑了一整夜,也不敢回头,也不敢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更不知道能去哪儿,在外头忍饥挨饿乞讨,流浪了好几天,命不该死,被去同学家串门的冯亮给捡回来了。

    “我看见她在人家村子里要饭。”冯亮,“随便瞧了一眼,觉着眼熟过去看看。”

    结果寇胭一看见冯亮,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抽噎着喘不过气来,冯亮没别的办法,只好先把她带回来了。

    年前二十六寇金萍被冯老三赶走的吧,半个月没见,寇胭弄得蓬头垢面,手脚都冻伤了,二伯娘嘴上不,心里还挺心疼的。她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见不得别人可怜。

    冯荞赶紧找了自己的棉衣给她先换上,看着她手上的冻疮,又叫她去厨房烧热水烫手脚,拿了哈喇油给她擦。冯东一直默不吭声坐在一旁,这会子便起身带着寇胭去厨房烧热水,冯荞就趁机问二伯娘,算怎么安排寇胭。

    “怎么安排?我横竖不能再把她赶出去呗。”二伯娘也发愁,她仔细问了半天,寇胭一个孤儿,要是有啥亲戚朋友能收留,当初也不会被丢给拖着冯粉改嫁的寇金萍了。

    冯荞却也知道,二伯娘家这情况,困难得够呛,收留寇胭一时还行,长久下去……她想了想就问:“听寇家那边反正是没人了,那她姥姥那边呢?她亲妈还能不能找到?”

    二伯娘:“我问过了,她妈丢下她改嫁去了外省,好几年都没回来过。她姥姥那边,听还有一个舅舅一个姨,她孤儿一个这些年,也没人来看过她一眼,早就断了来往。”

    人是冯亮捡回来的,冯亮也没算长期收留,他家这情况咋收留呀。冯亮跟冯东商量了半天,决定先让寇胭住下,再设法帮她找到她舅舅和姨,看他们能不能过问。就算寇胭的妈改嫁外地了,寇胭如今一个孤儿无依无靠,作为娘舅家总应该管的吧?再或者叫她舅舅帮她联系亲妈,总归是自己亲生的,她妈怎么都应该对胭负点责。

    烧了一大锅水,好容易把寇胭收拾干净了,也已经半夜了。本来二伯家房子就挤,住不下,冯荞跟二伯娘睡呢,现在再添一个寇胭,只好一张床挤她们三个人。好在冯荞瘦瘦的,寇胭更是瘦,勉强挤一宿吧。

    第二天一早,冯东冯亮就借了大嫂的自行车,去四十里外的邻镇寻找寇胭的娘舅亲戚。因为各种不确定,他们并没有带上寇胭,就先让寇胭留在家等着。

    早上吃过饭走的,晌午后回来的,回来时冯东一脸气愤填膺,冯亮则是一脸无奈。

    找倒是找到了,可人家是怎么的?寇胭的舅舅,他大妹(寇胭亲妈)改嫁过去以后日子也不容易,离得远也很少跟娘家走动,她自己的日子就够艰难了,哪来的能力管寇胭呀,也不肯给出寇胭生母的地址。

    至于他这个舅舅,冯亮学的原话就是——我自家好几张嘴还养不活呢,她妈都不管,她姓寇家的孩,凭啥找我管呀。狗吃了猫啃了,也轮不到我管。

    寇胭的姨也是绝情,直接对冯东和冯亮,你们自己进屋看看,我嫁过来一溜儿生了三个丫头,自家都想扔掉算了,我怎么管她?

    “亲舅舅,亲姨,这些人也太没人性了,我今天听她那个舅舅话,真想揍他一顿。”冯东坐在一旁生气,“就算日子困难,可胭她都十三了,不用谁背也不用谁抱,她自己也勤快干活,不过就是需要他们收留照顾一下,他们一听就推得远远的,一句人话都没。”

    寇胭抱着膝盖缩在板凳上,一声不吭地听着,睁着一双眼睛发呆出神,终究也没一句话。这丫头并没有哭哭啼啼求二伯娘收留,血缘相亲的姑舅姨都不管她,二伯娘家里这个情况,她开口求收留不是强人所难吗。

    寇胭不话,就一直眼泪吧嗒地往下掉,掉的二伯娘心都酸了。

    二伯娘把心一横,:“冯亮捡都捡回来了,就是个猫狗,我也不能再把她扔出去,她这么大的丫头,扔出去还有个好?咱家先养着吧,走一步算一步。”

    冯东:“妈,我这么想呢,就是……没敢跟你开口。”

    冯荞:“二伯娘,我就知道你会心软。”

    “啥心软心硬,暂时先养着呗,也是一条命呀,不然你叫她去哪儿?反正她已经这么大了,也不吃闲饭,喂鸡浇菜干个零活啥的,也能养活她自己。”二伯娘别扭的给自己找理由,又笑着冯荞:“反正你下个月就出门子了,你一走我还空落落的,我就当养着她给我作伴了,现在日子总比五八年好过,五八年我们也没饿死呢。不拘哪里省一口,她自己又懂事些,也饿不死人的。”

    寇胭听见二伯娘要收留她,跑过去蹲在二伯娘身边,抱着二伯娘的胳膊,哇的一声终于哭出声来。

    二伯娘拍拍她:“行啦不许哭,我不喜欢爱哭的孩,没出息。”

    二伯娘:“冯东冯亮,还有问问你爸,这事就这么着了行不?”

    一家人谁还能不行呀。

    这事是决定了,可家里统共两间堂屋一间东屋,算上冯荞和寇胭如今六口人,怎么住呀。

    “暂时挤一挤,过几天冯亮开学就上大学去了,下个月冯荞就出嫁了,就住得下了。”二伯娘乐观以对。

    冯荞却没这么乐观,她跟冯亮走了,二伯可以回到西堂屋住,剩下东屋冯亮的床倒是空出来了,可冯亮原本跟冯东一个屋,总不能让寇胭去跟冯东一个屋吧?她一提出,冯东就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二伯娘想了想笑着,反正寇胭还是个孩,随便哪儿也把她挤下了。

    “她反正是个孩,实在不行,等冯亮上大学走了,就把冯亮的床搬到西堂屋,给她放在我床边上住。”二伯娘。

    冯荞一想,得,跟二伯、二伯娘一个屋?那也是不方便呀。

    商量来商量去,盖房子总不是个简单事情,最终只好决定暂时先跟二伯娘住着,二伯还是去东屋跟儿子挤。二伯之前就是因为冯荞,去儿子们屋里暂时挤一挤,如今留下个寇胭……二伯和二伯娘这对老夫老妻哪天才能不用分开呀。

    冯亮和冯东商量了一下,就算没有寇胭,家里俩儿子三间房,也不行,旁的不,冯东为啥到现在没上媳妇?人家媒人一听没房子住,就干脆不提了。

    大哥去年才盖房结婚,家里困难,本来算一家人积攒几年,再盖两间房的,这会子计划变一下,冯亮考大学走了,家里就另作算,冯东决定趁着春忙还没开始,上山采石头、做土坯,争取花最少的钱,给自家再建一间房子,先建起一间,好歹一家人住得下。冯东要是娶媳妇也有个屋子。

    冯荞默默决定,二哥要是建房,他出力,她这当妹妹的就负责出买木料的钱,到时候肯定还要请人帮忙,她再负责买一些招待的吃食,这一间房子建起来也不是多难。

    于是没隔两天,吃饱穿暖的寇胭就屁颠屁颠跟着二哥,跑去山上采石头。等到开春冻土融化,他们就可以开始做土坯,建房就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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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十,一家人送走了冯亮。

    临走时,冯荞悄悄给三哥包袱里塞了二十块钱和一些粮票,这是她跟杨边疆决定帮忙的,家里拮据,三哥没带啥钱,除掉路费怕也剩不下多少了。听大学里发补贴、发生活费,不用花多少钱,冯荞琢磨着,多了他们也实在给不了,总得帮三哥一点,补贴他这学期的生活。

    “不要。”冯亮发现了忙推拒,“你眼下就要出门子了,我这当哥的没给你添陪嫁,咋能再要你的钱。再我到了学校就有生活补贴,有吃有喝,别的也没什么花销。”

    “我们结婚都准备好了。我跟边疆哥好歹每月有工资,宽松些。”冯荞,“三哥,你收下吧,穷家富路,你跟我有啥好计较的,等你将来有出息了,你给我多少钱我都收下。”

    冯亮读的是省城的师范学校,不算远可也不近,杨边疆和冯东各骑一辆自行车,一个带着冯亮,一个带着行李,送冯亮离开了家。一家人跟着送出了村,站在村头的土路上,看着他们渐渐走远。

    “头一回离家这么远,还一走半年才回来。也不知道他到了地方能不能适应,会不会水土不服啥的。”二伯娘看着冯亮的背影嘀咕,当妈的总是处处不放心呀。

    冯荞忙安慰她:“二伯娘,你放心吧,旁的不敢,我三哥那个性格,到哪儿他都吃得开。”

    “就是。”二伯附和,“他去上大学,大学校你还有啥不放心,旁人他想去还去不了呢。”

    二伯这一家,冯东厚道稳重,二伯直爽强悍,二伯又是个和软性子,冯亮最是个猴精的,似乎一家子的心眼儿都长在他身上了。如今他幸运地考上了大学,一家子都盼望着他能有个光辉前程,也算是这个家庭的希望曙光。

    杨边疆和冯东先把他送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到千里之外的学校去。

    “哎,就是赶得巧,遗憾不能送冯荞出嫁了。”冯亮笑着对杨边疆,“等我回来还得等到暑假呢。”

    “那就暑假见。”杨边疆笑得得意,“暑假你去我们家,到时候我跟冯荞,我们一起招待你。”

    送走冯亮,一家人开始紧锣密鼓准备冯荞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