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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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三家的显然是铁了心来的, 她家日子过得那么抠,连点心都舍得买来送礼,当然不会让冯荞一句话就挡回去, 赶紧拉着冯荞好话。

    “我冯荞妹子呀,你就别跟我谦虚了,你家杨师傅年纪虽然轻, 可手艺是顶好的, 我家武初中刚毕业, 很是勤快懂事,你看我家里穷,我就想给他学个能吃饭的手艺。来的时候牛皮我都给武吹过了, 我冯荞妹子人好又热心,一准能给我这个面子。咱村里谁不知道,杨师傅疼媳妇疼得紧,肯定都听你的。”

    高帽子都送上了?冯荞摸摸鼻子, 好声劝导:“嫂子, 你看他也才二十几岁,哪里当得好师父呀。你要真想给武学木匠, 也该挑一个比较好的老师傅,要不我叫他帮你物色物色?”

    “哎冯荞妹子, 你咱这方圆几十里,原来都知道徐师傅手艺好, 有名的木匠老把式, 你家杨师傅是徐师傅关门的徒弟, 自己头脑也灵活,人都论眼力、论手艺没人比得过他。再人家徐师傅在农具厂工作呢,咱就是破头也进不去,正好跟杨师傅又沾了你这亲戚,可不就找上门来了吗。”

    徐师傅那年纪,也快退休了,早就开玩笑杨边疆是关门弟子了,往后不算再收徒。再农具厂也不能随便收人,刘三家的这也是门儿精啊,当不成徐师傅的徒弟就争取当徐师傅的徒孙?

    尤其像杨边疆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师傅,自己混得好,将来能给徒弟的助力也更大。

    刘三家的完,又拉着二伯娘,央求二伯娘也帮她好话,既然拜师,诚意当然要足啊。

    冯荞想了想,就:“刘嫂子,要不你看这样吧,这事儿其实也轮不到我替他当家,等他回来我跟他。”

    “那行那行。”刘三家的高兴地答应着,却没有走,坐那儿继续跟她聊家常,这是要等个准话呀。果然没过一会儿,杨边疆吃完饭回来了。

    听冯荞和刘三家的一,杨边疆倒没多惊讶,沉吟了一下:“这样吧,刘嫂子,我到底年轻,行有行规,收徒这事我得跟我师父报备一声,师父要允许我收,我见见孩子也投缘,那我就收下了。”

    刘三家一听高兴坏了,连声道谢,乐呵呵告辞走了。

    冯荞哀怨地瞥了杨边疆一眼,连冯东也意味不明地盯了他一眼。

    杨边疆:“……咋啦?”

    “你还真要收徒弟呀?”冯荞问,“你知道她家武多大了吗,十六了。你自己多大了?二十五。你可真行。”

    “带个学徒也没啥不好的。”杨边疆笑,转向冯东问,“那孩怎么样?是不是正派肯干,别太笨,勤快有眼色才行。”

    “武那孩倒还算老实肯干,他上头两个哥哥,跟冯亮一样是老三,家里不会惯着他,不算笨,人也勤快本分。刘三两口子为人也正派,家里挺困难的,想学徒怕也是想找条出路。”

    杨边疆:“嗯,那另天我见见。”

    “你不是要先经过师父批准?”冯荞立刻抗议,“师父肯定不批准你。”

    杨边疆终于察觉媳妇的抵触情绪了。他已经出师了,师父不会过多干涉他收徒,再他师父那么好的性情。他那么,不过是想留个回旋的余地,要是看着人选不合适,就师父嫌他年轻不同意,也就算了。这关节冯荞自然也明白,亲亲媳妇儿明显就是不喜欢他收徒弟。偏偏媳妇怀孕以后性子也多了,有时候撒娇使性子,磨人不讲理,他还不敢得罪。

    杨边疆自己欠虐的理论,媳妇比他那么多,有点性子才可爱,全当夫妻情趣了。

    于是杨边疆陪笑着问道:“为啥呀?”

    冯荞哀怨地:“……你为啥?我可不想让个十六岁的熊孩子叫我师娘。”

    噗!

    她话一出口,一家人都笑喷了,二伯娘差点没笑岔气,胭正拿着块饼干喂宝,笑得浑身抖动,把半块饼干戳到宝腮帮子上了。

    杨边疆也是笑得不行。安抚地拍拍她,天都晚了,要不咱先回去吧。

    大晚上杨边疆不敢骑车带她,孕妇可不敢疏忽大意,他就推着自行车跟她一起走。月光明亮,两人慢悠悠散着步出了村子,上了平坦的大路,才让冯荞坐上车后座,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心骑车。

    “媳妇儿,我是真算收个学徒。”杨边疆提起来又想笑,憋着笑解释道:“你看我现在活儿太忙,有些活一个人没法干,只好拉李师哥一起,可他也忙得分不开身。我带个学徒,不光有人给我跑跑腿个下手,他自己也能学一门手艺,将来多条出路。”

    木匠这一行很少像他这么年轻收徒,老师傅也不是轻易收徒的,所以刘三家的才会那么好歹,眼下这年代,手艺人能挣钱,可比光指望种几亩地强多了。

    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杨边疆却不这么想,眼界放开一些好不好,不要以为全世界只有这个镇子大。

    “是这个道理。”冯荞笑,“我就是觉得……怪好笑的,你那么年轻,人家管你叫师父你好意思答应?”

    “我不管多年轻,能当他师父就行。”杨边疆着开始显摆,“媳妇儿你要知道,你男人有两下子的,我好歹有初中文化底子,当过工程兵,搭桥铺路做框架啥都干过,很多东西我都不外行,学木工也比旁人学得精。你看原木眼一过,我就能一口出它能解多少方木料,怎么解才能最佳利用。你看李师哥入行比我早了五六年,他有时拿不准还来问我呢。”

    一条野兔突然从路上窜过,杨边疆稳稳刹住自行车,大长腿两边一撑,没让媳妇受一点震动,

    进村也不敢骑了,怕路上突然跑出狗啊猫啊的,两口又下来慢悠悠步行,一路回到自家的院。院子里冯荞种的月季花开了,满院子沁人心脾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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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亮那四个大学同学在当地一连玩了四五天,终于决定离开了,冯亮松了一口气。临走时同学拉着冯亮,邀他一起去另一个地方再玩两天,冯亮赶紧拒绝了,他还得下田干活呢。

    回来后冯东私底下问冯亮,他这些同学什么来头呀,放假有闲钱跑出来玩,三个女同学长得都挺好,要是有啥不寻常的关系,赶紧去跟爸妈清楚,该定下来就定下来,可不能闹着玩。

    冯东跟他,你看孔志彬,跟那个女知青该订婚不订婚,结果弄一身腥,都不清楚。

    冯亮扑哧笑了:“二哥你这话的,孔志彬当时要是跟那个女知青订了婚,绿帽子更牢靠,还不是更加丢脸倒霉?二哥你放心吧,那些都是同学关系,那个男的李红岩是我同班同学,跟我处得不错,三个女生是他妹妹和妹妹同班的,真就是放假闲得慌跑来玩。他们都是家庭富足不知人间疾苦的来头,我跟他们划拉不到一块去。”

    “真的?”

    “真的。”冯亮,“人家真就是我同学的妹妹罢了,我哪能跟同学妹妹有别的事儿,我是那样的人吗。”

    冯东:“那冯荞是怎么嫁给杨边疆的?”

    冯亮:“……”

    ——亲哥哎你相信我行不行?我真没干啥呀。

    然后杨边疆就开始收徒弟了。那天之后,刘三两口就带着武给他看,他见过了那个刘武,聊了几句,也没收不收,就让武跟着他先几天下手,看这孩子适不适合吃这碗饭。

    这人也不想想,他口中的“孩子”也不比他多少,个头都长成大人了。

    然后杨边疆身边就多了个跟班,起初干的就像冯荞以前干的活,杨边疆也不主动使唤他,他就屁颠屁颠跟着,递个曲尺拿个凿子,弹个墨斗抬个木料啥的,做事挺有眼色,实在找不到他能干的活儿,他就帮着杨边疆端茶倒水,或者抱着个斧子蹲在旁边看他干活。

    杨边疆一瞧,嗯,这孩子可以。于是一个月后,他就端出师父传给他的那一套,你要认我当师父可以,不过你首先得守师规、守行规,守做人的规矩德行;学徒三年你就跟着我干活,没有任何工钱;在我身边我管你吃住,一年给你做两季衣裳。师徒如父子,你既然拜我当师父,学徒三年就全由我管教,你爸妈都无权干涉。第一年杂,第二年学艺,第三年熟工,三年后我你能出师,你才能出师,一辈子的师徒名分你得遵守。这些你要能接受,你就正经拜师入行,不能接受你就另做算。

    民间师徒跟农具厂的时候还有不同,杨边疆当时是退伍安置分到农具厂,干了半个月的杂活之后就被徐师傅看中了,才正经收了他这个徒弟。其实你看农具厂好几个学徒,那都是上头分配进来杂的,没正经进过师门,学徒就永远算不上木匠,也不会有谁正经教他们手艺,拿工资干杂活而已。

    杨边疆当时有自己的工资,也不用师父包吃住,不过师父拿他当儿子养,师父给他的规矩他可一直记着。如今他收武,自然跟厂里有所不同。

    武哪还有不接受的!挑了个好日子,由他爸刘三和他叔带着,挑着鸡、鱼、肉、酒、茶叶、点心六样礼物,正经登门来拜师。武恭恭敬敬给杨边疆磕了头,杨边疆当着武的爸和叔叔的面,把师规重申一遍,然后送给武一个红包做见面礼,叫他起身,这拜师礼就算完成了。

    冯荞在旁边看着,被杨边疆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那熊孩子爬起来,兴冲冲先喊了一声“师父”,一转脸看着冯荞,就响亮地来了一句:“师娘。”

    冯荞:“……”

    看看武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冯荞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坏蛋杨边疆,她都是让他给坑老了。

    武家就在冯庄村,离得太近三里路,也就先没在杨边疆家住下,白天跟着师父,杨边疆自然会管他吃饭,“包住”这一条就不用落实了。这恐怕也是杨边疆挑了他做徒弟的原因之一,真要收个路远的,在他家安营扎寨住下……那岂不扰两口亲亲热热的世界?多煞风景呀。

    杨边疆收徒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毕竟他自己年纪轻不急着传承,真没想到他会收。他这边收了个徒弟,那边立刻又有人托了人来话:我家子也想拜师行不?一块儿收了吧。

    杨边疆赶紧放出话去,能力有限,武出师之前绝不再收了。

    杨边疆身边从此多了个跟班徒弟,人还挺机灵,本来穿得破烂流丢的一个孩子,身上全是捡他两个哥哥穿了的补丁衣裳,让杨边疆一收拾,给他做了两件换身的新衣裳,扮得干净整齐了,人也精神大方了,回家爸妈一看,哎哟喂,熊孩子变了个人似的,把他两个哥哥羡慕得要命。

    熊孩子挺勤快。三年内武除了在自家住,整天跟在师父身边,每天一清早就跑来师父家报道了,有木工活干木工活,没木工活他就给师父干家务活,这都是作为徒弟的本分,闲下来扫地,烧火,喂猪,啥都抢着干。农活忙时杨边疆不接木工活,下田种他那二亩地,武也就屁颠屁颠跟着师父去种地。

    就是有一点不好,嘴巴太甜,一口一个师父师娘,每每喊得冯荞想拿煎饼给他嘴堵上。

    当时杨边疆收徒,李师哥还取笑了他一番,这么年轻你收啥徒弟呀,你自己还没老呢。杨边疆:“师哥,有个跟班也挺好的,人家孩子学点手艺也多条出路。你不收一个?”

    李师哥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收不收,我自家还有俩儿子呢,长大了就传给他们。”

    于是师兄弟再一起做活的时候,李师哥就哀怨了。杨边疆在那儿做活,手一伸,武早把曲尺递上去了,眼皮一抬,武又把木橕扛过来了。休息吃饭的时候,武的表现就是:

    “师父,你喝茶。师伯,你也喝。”

    “师父,你的筷子。师父,你的汤。哦,师伯,你也喝汤。”

    李师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