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五阴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离这个奇怪的男人远一点。

    他充满歉疚地：“抱歉，晚辈不知道那朵花归前辈所属。”

    “花不是我的。”李明用手指抵着风五阴的胸膛，一脸怒容，“你真的很需要道歉，你们这些吃饱了撑着的宗派，每次试练，不是这座山倒霉，就是哪个灵境被毁，名山大川招你们惹你们了？”

    风五阴不好意思地：“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倒没想过山川的感受，前辈是珏山的守护者？”

    “我不是。”李明严肃地：“我和你们不同，我欣赏它们。”

    “它们……这，山川无主，前辈又不是它们的守护者……”风五阴困惑迟疑片刻，然后释然一笑，正色：“既然是前辈所爱，晚辈无心失手夺了前辈所好，便是晚辈的不对，请接受晚辈的赔偿。”

    着，风五阴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李明接过来一看，是个储物戒。

    风五阴以真挚的笑容：“这是晚辈最珍贵法宝，希望前辈能够收下，原谅晚辈的无心之失。”

    李明掂了下储物戒，瞅着摘走绮玉昙的天上宫弟子，后者脸上的微笑带着十足的歉意，让人难以继续对他出责备的话。

    “啊，糟了。”风五阴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尊者要我去玥山取白蛇灵元，明天就要将白蛇灵元带回，前辈，万分抱歉，晚辈先走一步。”

    玥山与珏山相依，也是座非常人难以攀登的险山。

    风五阴慌乱焦急地转身欲离去，忽听身后的前辈：“风五阴，天上宫今年的新弟子，远超同辈的佼佼者，在最新一届的弟子试练中拔得头筹，成为了三尊之一无名尊的真传弟子。”

    风五阴转身，按捺心急，彬彬有礼地：“想不到前辈竟会知道晚辈……”

    话语断在中间，因为对方挥挥手摇摇头，是要他停止的手势。

    “你摘花只是因为试练，并非诚心冒犯于我，你态度得体，作为前辈，我不应该对你咄咄逼人。”李明念书似的，感情空洞地连珠炮：“你是这么努力又懂礼貌，还把你最好的法宝当作赔罪送给我，作为前辈，我必须要有点前辈该有的宽容大度，要是不就这么原谅你，我就太家子了。”

    感情空洞的语言隐约带着讽刺，风五阴的笑容一僵，嘴角微微垂了下来，困惑无辜地看着前辈。

    李明继续：“啊，光原谅怎么配称前辈，既然是前辈，怎么可以这么不通人情听不懂暗示，你都言明自己的困难，我因为所谓爱好收了你的赔偿，怎么可以假装听不懂暗示，帮你取来白蛇灵元呢。”

    到最后，李明眼睛微眯起，用一种会让爱面子的人非常不好受的目光盯着风五阴。

    风五阴支支吾吾：“呃，前辈，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些意思，更没有暗示，前辈可是喜爱着山川植物啊，我向前辈暗示为我取白蛇灵元，这未免太愚蠢。”

    “不是愚蠢。”李明：“而是明晃晃的嘲讽。”

    他用手指抬起风五阴的下巴，看到风五阴脸上那些看起来真挚到不能再真挚的诚恳、歉疚、无辜正在逐渐消失。

    “你表现出来的歉意可以一百分，言行举止得体，挑不出毛病，但就是让人很不舒服。你好假，难怪你夺得试练头筹却没有谁来为你庆贺，冷冷清清一个人，因为你讨人厌。”

    在面部那些装出来的表情完全消失之前，风五阴努力挤出一丝可怜：“前辈，我……算了。”那些虚假的东西彻底终于彻底消失。

    他推开下巴上的手指，以一种十分轻蔑的口气：“冷清？不，这就是我要的，那些废物每天就知道荒废时间，我可不想和他们凑在一起，沾上愚蠢的气息。”

    风五阴摇身一变，从礼貌得体变成了尖酸刻薄。

    李明看着他，真诚地评价：“这就是真实的你，更讨厌了。”

    “彼此。”风五阴毫不客气地：“前辈的爱好实在是无聊又可笑，难怪这么大的年纪，才是这点修为。”

    “哇，真是个讨厌鬼，我还不到一百岁。”

    “将近一百岁的老头，喜欢花花草草，出去不怕被人耻笑吗？”

    李明忽然摸着下巴，大眼量风五阴：“你身上有护身法宝？”

    风五阴心中一惊，面上表情未变。

    只听李明接着：“激怒一个自己不过的修者简直是找死，除非你有什么法宝，但这样还是不明智，换做是我，除非能换来很大的好处，否则我不会冒这种危险。”

    “啊！”李明恍然大悟，用力敲了一下风五阴的头，唰地一下跑了。

    风五阴抱头忍不住叫出声：“痛！”

    无名尊恰好这时赶来，扫视周围。他的真传弟子在一棵树下，除此之外没有别人。

    他问：“那散修跑了？你可有恙？”

    风五阴又变回得体知礼的好少年佼佼者，恭敬地回道：“徒儿无恙，请师尊不用担心。”

    从树上飞下来一只灰蛾子，刚好落到风五阴肩上，他忍住一巴掌拍死蛾子的冲动，抬手轻轻地在肩上扇了一下，蛾子飞走了。

    保持一个彬彬有礼的形象，可不容易，不能落了每一个细节，哪怕看起来多么轻微。

    无名尊将真传弟子的举动看在眼里，点了点头：“你的心性，确实适合入我的门下。”

    “徒儿荣幸。”

    无名尊冷道：“这次玥山之行，本尊亲自陪你去，那散修若还敢出现，本尊叫他有来无回！”

    风五阴躬身感谢道：“谢谢师尊！”

    躬身那一刻，他的嘴角因为目的达到，而忍不住上扬。

    ……

    有无名尊亲自陪伴，风五阴还是没能取到白蛇灵元。

    白蛇不见了。

    找遍了玥山，也没有看到白蛇的踪迹，就好像被谁给藏了起来。

    无名尊没耐心长久搜寻，没多久便离开，认定此事又是那散修找茬，要风五阴继续搜寻白蛇，赠与风五阴一张护身灵符，一旦风五阴受到伤害，或者撕开灵符，他立即就会感知到。

    无名尊刚走，风五阴就遇到李明。

    站在一棵大树后面，那散修微微偏过头来，藏身在树叶投下的阴影中：“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来玩个赌约吧。”

    风五阴一声不吭，正要撕开藏在袖中的灵符，突然双目睁圆，手上动作猛地顿住。

    只见阴影下的人从树后面伸出一只手，张开的掌心上赫然站着一只灰色的蛾子，蛾子的翅膀有规律地扑，风五阴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就是我要的，那些废物每天就知道荒废时间，我可不想和他们凑在一起，沾上愚蠢的气息。”

    这蛾子竟能模仿他的声音？！不……不是这样，是他的话被复制了。

    “天材地宝，奇珍异兽，太多人只关注它们对自己的用处，却忽视它们本身有多奇妙，比如你和无名尊。”李明卷起掌心，一边着，一边从树后走出来，一脸“没想到吧！你被算计了！”的欠扁笑容。

    他：“若是这些话给别人听到，比如你的同门和师尊，一定会发生很有趣的事。你猜我有没有办法让他们相信这是你亲口所言？”

    风五阴盯着李明，眼神如鹰般阴鸷。

    过了片刻，风五阴的气势一缓：“被你抓到把柄，那我只好听你的，想玩什么赌约？”

    “你居然敢耻笑我的爱好，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李明阴笑着走到风五阴面前，一字一顿地：“我要你，爱上……”

    风五阴震惊：“？！”

    “……它们。”李明指着手里的扑棱蛾子。

    风五阴：“……”

    ……

    唐师和浮梅走后，李明推开向阳的窗户，坐在窗户边，静静看着火红的夕阳渐渐接近地平线。

    直到有人走到自己身后，李明才恍然回过神来，发现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他转头，看到风五阴正看着自己。

    风五阴微微挑眉：“你可终于发现我了。”

    李明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风五阴在桌边坐下，手指拨弄花瓶里的花。

    花是他亲自为李明采来的鲜不知名之花，好友了很多遍，但他都不记得这是什么花，以及别的稀奇古怪的动物植物昆虫叫什么名字，不过他都不介意。

    希望好友看到花，能暂时忘却不自由的郁闷。

    李明视线跟着他，看到花瓶里的花，眼眸闪动莫名的情绪。他了个呵欠，眼里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慵懒困倦。

    风五阴无奈地：“太阳才落山，你就困了，是不是邪魔化在你体内留下了懒散的后遗症？哪天找时间，我要好好检查你这懒骨头是怎么回事。”

    李明耸了下肩：“我上床睡觉，随便你怎么检查，请便。”

    风五阴抓住向往床上扑的李明，将散修一把扯到桌边，扔进另一条椅子里，板起脸道：“你没有话要对我？”

    李明茫然：“什么？”

    风五阴：“在我之前，谁来过这里？”

    李明老实交代：“唐师，还有个叫浮梅的姑娘。”

    风五阴吃惊：“他们来做什么？”

    “唐师要搞一个大阵，需要一样材料，是邪魔心。”

    “你的心。”

    “对。”

    房间里的温度急剧下降，李明眨了下眼睛，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屁股沾着椅子往后挪了一点点。

    “你答应了？”

    “嗯。”

    风五阴一脸危险地重复李明刚才的反应：“嗯？”

    李明连人带椅子往后倾了倾，椅子倾斜得再多一分就要倒。每一轮问答，风五阴就逼近一分，已经逼近到几乎要碰到李明的鼻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缝里射出阴恻恻的光。

    风五阴：“然后？”

    李明：“作为报酬，我要他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本来以为魔头和芙蓉师是一对，结果他不是，是我误会了。于是我跟魔头，我要芙蓉师……就是以前的碧城城主书别意，你知道的。”李明敲了敲风五阴靠得太近的胸口，“太近了，你让让……”

    风五阴纹丝不动：“你要芙蓉师，要他做什么？”

    李明理所当然地：“芙蓉师是我最崇拜的人，我当然是要救他。”

    他快速而简洁地告诉对方，唐师要邪魔心的目的是为了救芙蓉师，考虑到唐师到底是魔头，他不能完全信任，便要唐师立下誓言。以他的修为，取心能暂时不死，待芙蓉师获救，唐师要带着芙蓉师来到河镇，让他见到完完整整的芙蓉师。唐师在自己身上刻下了血誓，绝不会违背这个誓言。

    交代到最后，李明发出一声感慨：“魔头一言九鼎，我越来越欣赏唐师了，哎！”椅子要倒了！

    风五阴按住椅子扶手，用力把椅子四个脚按回地面，发出“啪”的一声。

    李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你生气了？在生谁的气？”

    风五阴避而不答，质问道：“为了救芙蓉师，你甘愿献出自己的性命，那我呢？”

    “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今日换做是你身陷芙蓉师的境地，不用谁来请求，我会为你主动献上我的性命。”

    李明一番郑重，风五阴脸色稍霁，但听了对方接下来的话，又沉了下去。

    “同样的，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选择。”

    “我不能理解，作为朋友，我不能纵容你做傻事。”风五阴沉声：“唐师什么时候会再来？”

    “明天，落日之前。”李明试图让好友理解，“风五阴，我……”

    风五阴断他的话：“我会在落日之前做好埋伏，让那魔头有去无回。”

    李明大惊：“风五阴！你这样是陷我于不义，不可以！”

    “李明，你身为正道修者却帮助魔头，这才是陷千千万万同道正义侠士于不义。天上宫如今是正道宗派，这里已经归入正道势力范围，魔头有胆量只身来到这里，那么他，想必他已做好回不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