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终焉之D-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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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瑞雅并没有在那一夜死去。她被带回了帝都关押起来。

    皇帝陛下回宫后,彻夜未眠,起草了一份诏书。次日凌晨,晏执政看到诏书内容时,无比震惊。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皇帝却挥了挥,示意他不必开口。

    皇帝沉默片刻,似乎在回答他,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如她所愿。”

    “既然不能给她幸福,就给她一场完美的谢幕吧。”

    帝国六年十月二十一日,皇帝下令举行一场特殊的d-wr。交战的双方,是帝国皇帝与被俘的合众国的女王。

    当这封诏令下达时,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会举行这样一场d-wr。但,没有人敢问,他们只是遵从命令布置着这场d-wr所需的一切。

    荒置已久的大竞技场,再次被粉刷一新,所有设施都确保功能良好。根据皇帝陛下的要求,大竞技场周围,挂满了白色旌旗。但那些旌旗上,没有任何徽饰,也没有任何花纹。它们长达数米,随风漫卷,遮蔽着大半个大竞技场。这使得这里举行的不像是d-wr,更像是葬礼。

    而入场的观众们,中握着的,也不再是白色套,而是玫瑰,白色的玫瑰。

    它是如此圣洁,却象征着陨落。

    大竞技场一方的大厅里,卓王孙缓慢的穿起戎装。

    观众已基本上就坐,尽管不理解,但这场d-wr吸引的观众数量仍大大超出之前,应该也不会有别的d-wr能跟它媲美了。

    两尊蒸汽体,已在大竞技场中心就列。

    东皇太一与维纳斯。

    青色的体,威严而高大。

    另一尊则纤细秀美,不带丝毫征伐,如爱与美的女神。

    它们相峙相对,如山与水,天与地,神明与另一位神明。它们执掌的、象征的是完全不同的领域,本不该有任何冲突,本该一起让这个世界坚实而美丽。

    卓王孙出神地望着它们,甚至忘了继续穿衣。

    “晏,为什么我必须得做魔王才能救这个世界?”

    晏执政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望向大竞技场里的体。这两尊体都备经厮杀,虽经精心修复,仍能看出伤痕累累。它们身上繁复而精美的花纹,掩盖不住重重伤痕。晏企图从它们身上看到跟它们形象相似、但无论威仪还是壮美都远胜于它们的大天使体,从它们身上看到那曾有的人类文明的巅峰,但这一刻,他竟然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破败,伤痕,苍凉。

    于是他闭上眼,用格外无奈的语调回答。

    “因为救这个世界太难了,纯白的人付不起代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竞技场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话,抬头等待着。

    这预示着,这场由帝国皇帝与合众国女王举行的d-wr,即将开始了。

    礼炮声在大竞技场中震响。

    一声,两声,三声

    总共二十四声。

    这是只有国家重大盛典时才会放的礼炮。用在这里不符规制,但没人觉得意外。他们莫名觉得不论如何渲染这场d-wr都不为过。

    双方骑士进入场内。

    卓王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望向对面。

    他也没从芙瑞雅脸上看到任何表情,但他随即注意到,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衣服,像极了十九年盛世中的公主。

    这场d-wr,是他为她准备的最后的告别。他会让她在这场d-wr上大展异彩,带着尊严、用符合她的身份死去。

    他不会让她颠沛流离,每天生活在恐惧与悲伤中,最终死在不知名的地方。那不是她该有的死法。

    她是芙瑞雅。

    卓王孙进入驾驶舱,巨大的轰鸣声中,东皇太一动了起来。

    它执剑向对面行了一礼,那是骑士觐见公主时的标准礼。

    于是,d-wr开始。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d-wr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炽化阶段。

    没有试探,没有热场,开场令一响起,两尊体就开始了生死对决。

    大竞技场内数万名观众呆呆地看着两团幻影般交织在一起的影子,忘记了鼓掌,没有欢呼。剧烈的钢铁碰撞声就没有停过,不时响起令人牙酸的装甲被切开的声音。巨大的踩踏让地板碎裂,风声卷起一切不稳固的东西,然后将它们撕碎。

    根本看不清他们是如何作战的,但,那激烈的程度已令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直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两尊体才分开来。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双方体却破损严重。东皇太一的左肩甲连同背甲被一道深邃的沟壑贯穿,显而易见,他遭受到了背后的狠狠一击,只要再往下偏一点,驾驶舱内的卓王孙就会遭受致命伤。而维纳斯也好不到哪里去,左右腰间的翼甲都已全部碎裂,甚至连驾驶舱都有一部分露了出来。而其它的伤势则多到无法累数,无论是东皇太一还是维纳斯,身上都几乎没有完好的部分,繁复美丽的纹饰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式。

    但维纳斯的战意丝毫不减,仍摆出谨严的战斗姿势。

    卓王孙笑了笑。

    终于有点芙瑞雅的样子了,连死亡都如此惨烈。

    坦白,芙瑞雅一开场的全力攻击让他有点猝不及防,双方似乎打了个旗鼓相当,但这也仅只是开始而已。嘉德骑士与其它骑士的差距,不是任何神技能够弥补的。严谨的训练体系、军事知识、丰富的作战经验每一项都需要长达数年的训练才能获得。

    芙瑞雅显然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弥补这些差距,哪怕她体内有真神谕的基因也一样。

    他有十足的信心,能在十个回合内战胜芙瑞雅。

    然后,他就要践行自己的计划:在这场战斗中,让芙瑞雅感受到地狱。

    东皇太一猛然动了起来。

    山岳一般的阴影,瞬间将维纳斯吞没。

    砰然一声巨响,青铜剑毫无花巧的撞中了维纳斯的前胸。巨大的冲击力让维纳斯本能的向后退去,但此时她发现东皇太一的速度加快,竟然绕到了她的身后,以她前所未见的速度发动了攻击。这是一次复合式的攻击,几十次斩击组合成一波猛烈的爆发,将维纳斯的身体掀了起来。尤其致命的是,她的视线被挡住,根本无法看到敌人在哪里。就在这时,一道天塌地陷的力量从空中狠狠的贯了下来,砸在了她的体上。正在上升的维纳斯被砸的笔直向下落去,地上石板被砸的掀起,体深深的埋进了碎石中。

    巨大的青铜剑竖着刺入维纳斯的体,有半截已刺入了驾驶舱中,几乎是擦着芙瑞雅的身体掠过。

    她是以几毫米的近距离,与死神擦肩而过。

    隔着驾驶舱的玻璃,她看到了卓王孙的眼睛。

    那双眼睛对着她冷酷一笑,青铜巨剑跟着挥起,整尊维纳斯体被挑了起来,巨剑横斩,凌空向维纳斯体切去。钢铁铸就的身一寸一寸的被切开,锋利的剑刃几乎是紧贴着芙瑞雅的身体,向她斩了过来。

    死亡的威胁,像蛇一样咬噬着她,随时会将她吞没!

    但巨剑此时停止,卓王孙的声音传过来。

    “感受到死亡了吗?”

    维纳斯被巨剑斜挑着升起在空中,卓王孙望着她。

    “还想死吗?”

    这句原本充满讥嘲的话,却在不经意中,透露出一丝温柔。

    她明白了,卓王孙为什么安排这场d-wr。他想让她在战斗中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当近距离的感受到死亡时,她就会害怕,就会不再想死。

    这并非没有道理。绝大多数想死的人在亲身经历过一次死亡后,便会不想死了。

    但,这显然不包括她。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天真的一面。”芙瑞雅的声音中隐带着嘲讽,“你以为我是没见过死亡的无知少女吗?不,我见过。我亲身经历的死亡,比现在还要真实。在冰原上瑟瑟发抖的时候,被玄青推上祭坛的时候,在幻境中面对蛰龙的时候所以,我比你更了解死亡。当我选择它的时候,不是一时冲动,也并非逃避。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最终的选择。”

    “这是我的人生,你没有资格,替我选择。也不能阻止我选择。”

    隔着驾驶舱的玻璃,她注视着卓王孙,一字字。

    卓王孙知道她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是的,他不想杀死芙瑞雅。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想走到这一步。

    六个月的放逐,是为了让她屈服。摧毁白风城,是为了消灭她最后的幻想。但在废墟上看到芙瑞雅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踏着硝烟走向自己时,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恐惧,而是一种释然。万念俱灰之后的坦然。那一刻,他心底涌起一种所未有的感觉。

    他花了很久才明白,那就是惶恐。

    当她着自我轻贱的话,冲向自己时,他的心开始无法控制的抽搐。直到她褪下衣衫,求他杀死自己的一刻,心痛才戛然而止。他仿佛回到了被初拥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又似乎笼罩着一层光影,并不真实。

    他很想抱住她,终结两人之间的战争,只求她收回这样的话。但前所未有的慌乱,让他一个字也不出来。

    于是,他转身离去,将愤怒、错愕与惶恐全部藏在夜色中。

    直到第二天凌晨,他才恢复了理性。他想到了一个方法——安排一场只属于两个人的d-wr,让她是因为想让她明白死亡的恐惧,从而不再一心求死。

    却没想到,这么轻易的被她看穿了。

    那么,这场战斗,还要继续下去吗?

    风卷起沙尘。还不待他思考,芙瑞雅已再次发动了攻击。

    卓王孙本能地挥剑抵挡。

    一阵沉重的压迫,猛然自剑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由此产生。那是无数实战经验形成的危险感,让他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芙瑞雅竟然完全不顾即将切开自己身体的巨剑,驱动着体,沿着剑身向自己冲了过来!

    她采取的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卓王孙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如何抵挡,而是震惊。

    ——她这么恨自己吗?

    然后,他才操纵着东皇太一,作出应对。

    这显然慢了一拍,尤其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芙瑞雅觉醒的预言能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

    双方的距离拉到最近,彼此都无法躲闪,预言出的轨迹便成了无法改变的现实。尤其重要的是,卓王孙的主要武器——那柄青铜剑——锁死在维纳斯体中。

    这本是芙瑞雅的绝境,却变成了她最有利的条件。

    令人牙酸的锐响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维纳斯的细剑贯穿东皇太一的左胸,用力横斩,将胸甲完全撕裂,带着半截驾驶舱的残片飞溅了出来。

    细剑再度向东皇太一刺去,但这时,东皇太一终于从她的身体里抽出青铜剑,后跃撤离,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鲜血,循着细剑的剑刃缓缓滴下。

    芙瑞雅望着卓王孙,冷冷:“感谢你安排了这场d-wr。可惜,我并不会如你所想,在一次次绝望的冲锋中死去。那是荣耀而悲壮的结局,却只属于骑士,不属于我。”

    “我挥出的每一剑,都不是徒劳而悲壮的表演,而是要与暴君同归于尽。如果我做不到,也会尽一切努力,斩下你的肉、刺出你的血。直到我觉得再也做不到更多,才会死去。”

    “这才是属于女王的死,也是我想要的结局。”

    卓王孙耐心地听着,缓缓点头。

    是的,她就是这么恨自己。

    他的脸色渐渐冷漠下来——既然如此,就完成她最后的心愿吧。

    “芙瑞雅,那我真的要杀死你了。”东皇太一中,响起卓王孙的声音。

    “恰好这也是我想的话。”维纳斯里也响起同样冷静的声音。

    然后,两尊体同时冲向对方,d-wr开场时那样激烈的对撞,再度开始。不同的是,这次落下的,不再是被卷起的不稳固的东西,而是两尊体的甲片。

    巨大的冲力将两尊体绞裂,片片散碎。

    再一次分开时,维纳斯明显的比东皇太一破损得更加严重。无论体还是骑士,东皇太一都明显占上风。

    但东皇太一也不是没有损失,它的左胸甲破裂口更大,右侧也被细剑再度凿出了几个贯穿前后的洞,显然维纳斯的反击也凶悍的超出卓王孙的预想。

    青铜剑平伸,指向维纳斯。

    “芙瑞雅,下一剑会斩破舱,刺穿你的身体,然后这场d-wr便会终结,你会在全场观众的欢呼中死去。之后,我会葬你以敌国君主之礼,并让史官记录你传奇的一生。”

    芙瑞雅只回答了两个字:“多谢。”

    又一次对撞开始。

    这一次对撞持续更久,当分开时,维纳斯没有握剑的那只臂被斩离身,这是极为重要的损伤,因为这会让维纳斯的很多战术无法发挥出来,而且还会破坏它的平衡。同时,东皇太一的胸甲上又多了几个洞。只是相对于维纳斯的伤损,这些洞就不值一提了。

    然后,是第三次对撞。

    这次对撞结束的很早,仅仅两分多钟之后,维纳斯体就被撞的冲天而起,狠狠砸落在大竞技场的石壁上。这次,它没能再站起来。随着一阵金属爆裂声,整尊体开始解体,驾驶舱从体中落了下来,芙瑞雅被远远甩开。

    东皇太一前欺,青铜剑点在芙瑞雅的颔下,将她的头托着缓缓抬起。

    与巨大的青铜剑相比较,芙瑞雅是那么渺。这柄剑轻松可以将她的身躯剖开。

    剑尖微微用力,刺进了她的肌肤,一道鲜血沿着剑身向前流去。

    殷红的血,青色斑驳的剑身。

    “你败了,芙瑞雅。下一刻,这柄剑会刺穿你的身体。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是你想要的吗?”

    高达十数米的东皇太一俯视着芙瑞雅,这句话更像是巨神对人类的嘲讽。

    对他们不自量力,一次次挑战比自己更强大者的嘲讽。

    芙瑞雅抬起头来,顺着剑身往上望,她望见了驾驶舱内的卓王孙。

    “怎么,期待我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痛苦?悔恨?跪下哀求你?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吗?”

    她的嘴角也浮起一抹嘲讽。

    卓王孙:“你的确不会。你会在敌人最得意时,掀起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底牌,让局势一举翻转。但可惜的是,你没有底牌了。如果有,你不会在征讨军被一打尽时不施展出来。”

    芙瑞雅的眼神黯了黯。的确,如果她还有底牌,她不会让征讨军被一打尽,她也不会坐视他们被送往北极。

    现在她已经一败涂地了。

    这时,芙瑞雅却笑了:“那以你对我的了解,我在你的体上凿出这么多洞,是干什么用的呢?”

    卓王孙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东皇太一,的确,他的胸甲上有太多的洞,那些洞让他联想到一个熟悉的词:炮眼。

    就是当要炸塌一座山体时,在山上打下一个个眼,再在里面填上炸药,点上引信,轰的一声响,整座山就会被炸塌。

    就在他想到这一点时,火光从这些洞眼里喷出,爆炸响起。

    东皇太一的胸甲撕开,驾驶舱滚落,指着芙瑞雅的青铜巨剑跟着铿然落地。

    炸药不仅将胸甲撕裂,连驾驶舱都遭到了极大的损伤,碎开一条巨大的口子。

    啪的一声轻响,卓王孙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他身上、脸上染上了血。

    但这些伤势,与阳光造成的灼伤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此刻已接近正午,阳光穿透阴云的间隙照在他身上,每一道都烙下刺骨的灼伤。好在,有鲜血与灰土作为掩饰,尚不容易被察觉。

    卓王孙向旁边迈了一步,走入体残骸的阴影里。他迅速压住剧痛,面不改色地道:

    “很好的计策,如果你能让炸药的威力再大些,不定真的能杀死我。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必须要隐蔽才能瞒得过我,这就使得你无法使用大当量的炸药,也无法改变你的结果:你败了。”

    “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那你可以带着它死去了。”

    芙瑞雅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不错,这就是我最后的底牌。”

    他抽出佩剑,遥遥指向她:“那可真是让我失望了。”

    “失望吗?”芙瑞雅脸上的嘲讽渐浓,“看来你没想到啊。那让我提醒你一下怎么样?”

    她转身面对民众:“记得合众国二十周年庆典吗?就是在那场庆典上,这位皇帝成立了他的帝国。让你们对此默许的一大原因,是因为他把兰斯洛特吊在了十字架上,兰斯洛特用自己身上流着的血,证明了你们敬爱的玛薇丝女王是妖物!现在,睁开你们的眼睛,看一下,皇帝陛下身上,流着的又是什么血?”

    她的这句话刚完,卓王孙的脸色陡然变了,下意识地拉过战袍。

    然而这场战斗实在太激烈,他的战袍早已破碎不堪。民众们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甚至,流出的血,也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向着伤口内回流。

    与此同时,有人注意到他身上闪烁的明暗交替的光点。

    那似乎是烈日留下的灼伤。

    这一奇异的景象,让所有民众都惊呆了。整座大竞技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一脸呆滞望着下意识的想将自己掩盖起来的皇帝陛下。

    这让他们回想起了当初那个被当众挂在十字架上的兰斯洛特。

    回想起广场上曾回荡的咒骂:怪物,异类,恶魔的娼妇。

    回想起他们曾因之而让一个伟大的国家覆亡。

    回想起十九年不再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