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怂包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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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川闻言站起来,跟着他往龙榻那去。

    一溜儿宫人进来,言恪跟着,上来伺候明川,衣带子还没碰着,就听见国师话:“都下去。”

    言恪一愣,瞥见明川低垂着头,他不敢再停留,随着众人一道离开,出门之前,依稀听见一句“本座今日累了,劳陛下替本座宽衣。”

    他眸中没有波澜,心下却觉得这皇帝着实窝囊。

    殿外,言恪耳朵里是皇帝一声又一声的哭泣,他想起服侍皇帝沐浴时看到的那一身细腻的皮肉,想起皇帝姝丽的容貌,觉得国师实在是好艳福。

    后半夜殿内安静了下来,容商叫来热水给明川擦身子,明川死撑着不睡过去,哑着嗓子问道:“国师大人不气了吧。”

    餍足的男人很好话,他亲亲明川的额头:“本座又不会真的对那些大臣如何,陛下便放心吧。”

    明川心里仍有不足,他强撑着精神,试探的问:“听闻近日宫外热闹,朕想微服出巡,好么?”

    容商笑了:“若陛下明早起得来,那便允你出宫。”

    “朕一定起得来。”明川眼都睁不开了,话音落下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眼瞅着皇帝睡了过去,容商叫人进来收拾一室的狼藉,言恪随着众人一道进殿,一眼便瞅见窝在国师怀里睡的昏沉的皇帝。一室都是不可的气味,几名宫人动作很快,转眼收拾好了东西,点上了龙涎香,悄无声息的退下。

    这天是个极好的艳阳天,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只觉得人都开朗了。明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国师早已不在身侧,宫人手里端着近日明川要穿的衣服,上头搁着一个巧的出宫用的令牌。

    明川喜不自胜,拿着那一枚令牌翻来覆去的看,只想先下便出宫去。言恪出声提醒:“国师大人叫陛下用了午膳再出宫,眼下时间还早。”

    明川略微敛了敛笑意,对着言恪心情甚好道:“你来给朕按按身子,朕再躺会儿。”

    言恪称是,他上前一步跪在床边,顺着明川的肩背按到腰间,隔着寝衣感受到肌理的温热,只觉得哪里都是软绵绵的一团,这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午后换了不绣龙纹的便服,明川叫言恪跟着自己一道出宫。容商应下的事多半不会在明面上反悔,明川出宫这一路还算顺利。

    言恪反而觉得奇怪,旁敲侧击问:“不知外头时局如何,就咱们两人,怕是不大安全。”

    明川忙着出宫,不甚在意的答道:“许是叫了护卫暗中跟着。”

    他只有一下午的时间,赶在宫门下钥前便得回来,因此出来前特地问了成公公京中有意思的地方。

    成公公也不是常年宫外待着的,只听同行的举子提过一句东岳楼乃是文人聚集所在,眼下这般日子,应是极为热闹。

    明川把眼睛从街上的繁华里收回来,寻人问了个路便往东岳楼走去。

    东岳楼建的极为恢弘大气,门口的匾额像是名家所提,笔走蛇龙,铁画银钩,十分有气势。

    明川抬脚走进去,便有跑堂的伙计迎上来:“客官里边请。”

    明川随着他进去,大堂中间搭了个台子,上坐着一个穿青衫戴璞头的书人。伙计问:“客官是要楼上雅间还是楼下坐着?”

    “这有什么不同?”

    伙计笑笑:“雅间清净,外头热闹,看您的喜好。”

    明川抬头看向三楼装修的十分典雅的屋子,问道:“那些是什么?”

    伙计答:“那是厢房,交足了定金,看中哪一间哪一间便是您的了。等闲之人不能进去。”

    明川想想觉得还挺符合自己身份的,便问了问定金多少。

    伙计报了个数,明川看了一眼言恪,言恪低着头不话。明川只好笑笑:“就楼下找个座吧。”

    伙计也没怎么,还道:“公子一看就是喜欢热闹之人,雅间厢房也就那样,不是有句话高处不胜寒嘛!”

    在东岳楼待久了,伙计也能上两句诗文。

    明川很喜欢这个人,掏了片金叶子给他,并向他表示自己不差钱。

    明川带着言恪坐了下来,刚一落座,言恪就请罪道:“的不知宫外物价如此之高,带的银钱不大够,还请公子恕罪。”

    “无妨。”明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听书。

    书先生是个年轻人,嘴皮子很溜,一出极老套的情节叫他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川有些羡慕,若他有这样的嘴皮子,也不至于时时错话惹得国师处罚。

    桌上放了两碟点心,一壶茶水,言恪又找伙计要了盘桔子瓜子,明川慢悠悠的坐着吃喝。

    楼下书人换了本子,起了京中云集的士子。士子云集京都,在正式考试之前,他们自己也会举办集会,谈诗论赋,各省的解元亚元齐聚,一时间真是百花齐放,文坛璀璨。

    因着这些比试多在东岳楼举行,掌柜的便根据这些人的高下好坏,给诸多士子排了名,配上图画,收成册子,销量十分可观。

    明川叫言恪买回来一本,就着书人的叙述,翻看书页。翻开第一页,便见上头画了一个年轻公子,看旁边的配字,是首辅家的公子,徐成玉。

    这人明川见过,曾随首辅一起参加过宫宴,但首辅那老头不大看得上明川,他儿子自然也不会往明川跟前凑。明川只依稀记得,这位徐公子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翰林院有位大儒称他有魏晋遗风。

    果然,随着书人的叙述,大堂里都有些沸腾,明川听了两耳朵,都此人乃是当今状元的热门。

    “家世样貌学识样样顶尖,实乃天之骄子。”书人惊堂木一拍,下了判词。

    明川翻着书页往下看,这些册子制作不算精良,但是画的很不错,就像徐成玉,寥寥几笔,也画出了他的风采。这作画功力不可谓不深厚。

    明川还没看完,台子上便摆出了有名的许多士子的名牌,若属意与此人,只管投钱进去,大多数百姓看个热闹,便投一枚铜钱进去。那些长得俊俏的,还有人投些姑娘家的头花红绳进去。

    似那徐成玉名下的盒子里,金钗玉簪都冒了尖。

    这些东西,最后都会被店家送到当事人手里,如此一来,变着花样投东西的人便更多了。

    明川瞧着来来往往的人往里头放些银钱首饰,不由得道:“这可真是个致富的好法子!” 一边坐着的人听见了便笑他:“似徐公子那般高洁之人岂会贪图这些钱财,这几日所得的钱财,徐公子不是叫人散给穷苦百姓,就是请掌柜的换成馒头米粥,接济街上的乞丐了。”

    明川便道:“是我人之心了,勿怪勿怪。”

    那人摆摆手,爽朗的笑了两声,并没有在意。

    明川转过身,对着言恪道:“读书之人就是不一样,视钱财为粪土。”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穿儒衫的年轻人,来到自己的名牌边,装走了盒子里的银钱。

    明川:“······”

    言恪也瞧见了,他咳了两声道:“许是家资不丰,身有难处。”

    明川点点头,那士子装走了所有银钱,也不觉得难为情,只见他左右张望,看上去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片刻,他直直的往明川这边走来,还没近身,言恪上前拦住了。那士子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张书,字心远,看公子这里不算拥挤,不知可否拼个桌?”

    明川招手叫言恪回来,对着张心远笑道:“公子请便。”

    言恪回到明川身边,张心远敛衣坐下,明川又叫来伙计换了一壶新茶并几样点心。方才他取走钱财,众人都看在眼里,这时候不免对他有些量。

    张心远状若未觉,对明川腼腆的笑了笑,道:“失礼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明川顿了顿道:“鄙姓冯,在家中行十一,公子叫我冯十一就是。”明川的母妃姓冯,诸位皇子中,他排十一。

    “冯公子。”

    明川对他笑笑,只觉得这人家教很好,言谈举止并不像出身寒门。周围的讨论并不避人,明川还听见一个将他与徐成玉放在一起的。

    这时候张心远也不好再当没听见,他面有惭色,一再道:“见笑了见笑了。”

    明川摆摆手,道:“原也了,这些物什本就是要给当事人的,公子并没有做错什么。”

    闻言张心远没有那么坐立不安了,他道:“多谢公子劝解,实在是在下进京赶考已经花去所有盘缠,若不留下这些钱,怕是等不到考试,便要饿死了。”

    明川道:“一文钱难倒英雄,也是人之常情。张公子能不避讳旁人眼光,已是了不起了。”

    张心远笑不敢当,又问明川:“冯公子也是来赶考的吗?”

    明川摇摇头:“我素来不喜经文,无心于此,今日来东岳楼就是凑个热闹。”

    张心远不赞同道:“我看公子年岁尚,玩闹一时可以,却非长久之道。”

    明川只好道:“家有薄产,衣食可以无忧。”

    张心远忽然叹了一口气:“不瞒公子,我少时家里也颇有底蕴,可惜家道中落,沦落至此。我十年寒窗,便是为了不堕父志,重振门楣,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他着着就激动起来,眸光发亮,同先前腼腆的模样不同,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活劲儿。明川笑道:“此次春闱,张兄定然可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张心远这才觉得不好意思,低头正好看见明川手边那个士子排名的册子,便道:“你也看这个吗?”

    明川拿起来,笑道:“觉得十分有意思,便买来看看。”他随手翻了几页,道:“制作虽然简陋,但这图画却有可取之处。”

    张心远便笑了:“实不相瞒,这上头的画是我做的。”

    明川惊讶:“竟是张兄吗?”

    张心远道:“粗通绘画,也是混口饭吃。”

    明川真心实意的赞道:“张兄着实了得。”

    言恪见两人又长聊下去的意思,不得不出声提醒:“公子,天色不早了。”

    明川止住话头,起身向他辞行,张心远同样起身还礼。

    天其实还早,出了东岳楼,言恪就跟明川请罪:“国师曾嘱咐过,陛下龙体事关重大,莫要与宫外之人多接触。”

    明川摆摆手,并不在意,道:“既然天还早,咱们随便走走吧。”

    这正合了言恪的意,却不想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安国公府的马车急匆匆的赶来,停在明川身前。

    安国公从马车下来便要行礼,叫明川扶住了:“我微服出宫,无需这么大的阵仗。”

    安国公称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听闻公子今日出来,家中长辈实在想念的紧,不知可否移驾去府上,见见老夫人。”

    老夫人的是明川母妃冯贵妃的母亲,也就是明川的外祖母。冯贵妃早逝,明川一直养在容商身边,算起来,已有近十年没有见过冯太夫人了。

    思及此,明川点头应下,安国公忙扶着明川上马车,不多时,车马粼粼往安国公府去。

    明川到时,冯太夫人已在堂前等候,一见着明川,话没出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明川未与长辈相处过,见此有些不知所措,上前一步扶住冯太夫人,叫了声:“外祖母。”

    冯太夫人拉着他的手,:“长得像贵妃娘娘,长得很像。”旁边几个妯娌都在劝,好容易冯太夫人止住了泪水,拉着人进屋。

    安国公将明川请至上位,还单独给言恪准备了休息的地方,言恪回绝了,依然站在明川身旁。明川没有坐在上位,只让给太夫人,在她手边坐下了。冯太夫人还拉着他,道:“多年没见过陛下了,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再也见不着了。”

    “外祖母哪里话,您身子还很硬朗。”明川话落,大夫人便接过了话头:“陛下都这样了,娘还担心什么?怕不是还能看着陛下娶妻生子呢。”

    明川抬头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没有察觉,倒是底下几个妯娌有意无意的提起辈谈婚论嫁之事。

    冯太夫人想到了什么,忙叫安国公:“去,把那几个孩子叫来,叫他们见见陛下。”

    安国公答大的有官职的仍未下衙,的那几个去进学,不在府内。冯太夫人有些不高兴,明川道:“几位表兄为国尽忠,表弟们潜心向学,是好事。”

    冯太夫人这才罢了,道:“那叫几个姐儿出来,好容易见一回,认认人总是好的。”

    明川与言恪对视一眼,都没有话。

    不多时,几个姑娘便出来了,一个个的盛装扮,光彩逼人。

    太夫人握着明川的手指给他看:“这是老大家的婷姐儿,这是老二家的双生子,珍姐儿和珠姐儿,这是老三家的娴姐儿。”

    四女一同对着明川盈盈下拜,当真是赏心悦目。明川笑笑:“四位姑娘都好,外祖母有福气。”

    旁人还没话,双生子的妹妹就先出声道:“祖母的福气可不是我们,当是陛下才对。”

    二夫人瞪了她一眼,赔笑道:“女娇蛮,陛下莫见怪。”

    明川扯了扯嘴角,没有话,大夫人掩了掩嘴角,讥讽的看了二夫人一眼,太夫人也不是很高兴,招手叫婷姐儿上前来,对着明川道:“这是婷姐儿,今年刚及笄,她同你母亲长得像,性子也同你母亲一样贤良,时常来陪我这个老婆子。”

    婷姐儿道:“祖母什么呢,孙女来陪您,在您跟前尽孝,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太夫人摸着她的手,笑:“好孩子。”

    明川也道:“也是跟在太夫人身边才养出这珠玉般的姑娘。”

    二夫人和那双生子听了,恨得牙都要咬出血来。倒是三夫人和她的娴姐儿,一直淡淡的,不争也不抢。

    明川心下微微叹气,看了一眼言恪,言恪会意,道:“陛下,眼见天色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宫吧。”

    言恪只会这么一句天色不早了,明川一边起身一边想。见他起身,安国公忙道:“陛下难得出宫一趟,若是不嫌,不妨在这住上一夜,明日我亲自护送您回宫。”

    “陛下金尊玉贵,如何能在这里过夜。”国师人未到,声先道,身后领着一队禁军,呼啦啦站开两列,威严赫赫,满座女眷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走到堂中,撩起眼皮看了明川一眼,随后躬身行了个不咸不淡的礼:“陛下圣安。”

    明川忙道:“国师不必多礼。”

    安国公一张面皮憋得紫红,朝容商行礼时,衣袖带起的声音都透漏着愤怒。

    国师道:“本座来接陛下回宫。”

    明川闻言赶紧走下堂去,站在容商身边,安国公道:“国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老人家念孙心切,想要留着住一晚。难不成我安国公府还能让陛下遇险了不成。”

    “难。”国师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管安国公气的发抖的样子,带着明川径直离开了。

    国师的车架停在安国公府的大门外,容商扶着明川的腰把人送进去,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言恪坐在车厢外面,车夫一动鞭子,车轮碾过石板,向前驶去。

    车里很宽敞,车厢是拿檀木嵌成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地板上铺着一色的貂皮拼成的地毯,榻上放着几个织金软枕,酸枝木的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茶水还冒着热气。明川坐在国师旁边,心里一边忐忑,一边还在想,国师可真会享受。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上去没有一点要认错的意思。容商放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问道:“陛下今日出宫都去了哪?”

    明川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老老实实答:“去了东岳楼,本算回宫时遇见了安国公,因着太夫人惦念,这才又往安国公府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