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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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蘅别过脸去,“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呢。”她推搡着李玠,“放我下去,我要睡了。”

    李玠并未松,埋在她颈间的温热滚烫起来,“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可好?明日我得走了,好几日见不着你呢。”

    阮蘅一顿,“走?要去哪儿?”

    “我派人从西临送了米粮与药材来,可被皇上的人拦截在蓉城之外,我得亲自去接应,而这几日城中也不太平,有人借我疏于别处的防备而在暗中操控,我得去查一查,所以这两日不能在村中陪你了。”

    “你忙你的就是,我又无需你来陪。”阮蘅取过边的药囊给他系上,“这东西不许摘下,两日一换,我到时会让人给你送新的去。”

    李玠眼中满是柔和,“好。”

    阮蘅突然想到了什么,“城外被黑骑军围守,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黑骑军是皇上的亲卫,与他们殊死一战,虽我也不是没有胜算,可如此一来,我便会被安上谋反的罪名,如今蓉城大乱,着实不宜横生枝节。”

    阮蘅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这些不是你该忧虑的,我会处置。”李玠将她放在床榻上,“好了,丑时都过了许久,你该睡下了。”

    被他一提,阮蘅觉得自己也来了倦意,眼皮子经不住在打颤,“你也歇息歇息。”

    “好。”

    阮蘅闭着眼,觉得身旁的闷热荡然无存,整个人自在了许多,困意袭来,还真就沉沉睡了过去。

    李玠眼底犹有一潭温泉,是化不尽的氤氲,他闭上眼,靠在一旁休憩,眼底的疲惫终是在这一刻淡去。

    还未有一个时辰,屋外一声鹰唳打破温存,倚在床榻旁的某人缓缓睁开了眼,他看了眼沉睡的阮蘅,而后走了出去。

    青云早已等候在村外,急得来回踱步,见着李玠才犹如寻见了主心骨,“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

    “如今城中流言四起,姑娘是这场瘟疫的主使,她是已故宣平侯之女,薛家灭门惨死,她这是心有怨恨,带着煞气有意而为,想要以这场瘟疫让整个蓉城陪葬。”

    “还有人是阮姑娘来后城中才遭大难,一是天花肆虐,二是洪水泛滥,而前些日子望江楼被烧毁之事也被翻出,众人这也是阮姑娘所致。”

    四周一片死寂,李玠面色极为阴沉,好半晌他才吐露出两个字来,“荒唐。”

    “王爷,属下怀疑是有皇上的人混入城中作乱,散播谣言,如今城中流言已压制不下,众民请愿,要烧死阮姑娘,如此才可平息上苍怒意。”

    “他知晓我会护着她,而因无法动她分毫,所以想了这法子要万民与她为敌吗?”李玠往外走去,每一步都犹如踩在冰寒之上,“如今城中是何情形?”

    “回王爷,别院前已有不少百姓喧闹,要我们交出阮姑娘。而城中亦是一片混乱,不少百姓知晓出城无望,便肆意烧,铺中米面已抢空,属下不敢斩杀镇压,只得将作乱的人一并拿下,可即便如此,城中也颇有怨言,如今这把火越烧越旺,还有人言是王爷护着阮姑娘,要与世人为敌。”

    此刻李玠的眸色亦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何时开始的?”

    青云低下头来,“昨日,属下原是想自己处置的,却不想事态愈演愈烈。”

    青云知晓自己处置不当,已做好被李玠责罚的准备,可孰曾想,李玠只丢下两个字来,“回城。”

    “是。”

    “你派人守在这儿。”李玠上了马,又往村中望了一眼,“那些流言别叫她听到了。”

    “是,王爷。”

    一连两日,阮蘅都待在前村与刘夫人一同照看着那些孩子,只两日工夫,又有四五人染上了天花,好些人没熬过去。

    心头的压抑与担忧她不敢明露,生怕带给了本就畏惧的孩子们,每一回在他们面前,阮蘅只敢嬉笑。

    “昨日可有乖乖听话睡觉?”

    “有!”几个孩子已与阮蘅熟络,听着她这话,还未见她走进门,一个个都跑出去迎她,“姐姐。”

    阮蘅揉了揉他们脑袋,“今日不准再跑出去了,就待在屋子里可好?”

    “好。”一个个孩子围着阮蘅打转,“姐姐,我们想吃糖。”

    阮蘅笑了笑,将怀中最后的那一竹罐糖取了出来,“最后一些了,今天吃了可就没了,过两日姐姐再让人给你们带些来。”

    “好。”几个孩子将方糖塞进嘴里,不一会儿便喜笑颜开,一时忘了孤身一人在此的委屈与不安。

    刘夫人走了过来,递了一杯温水,“宁姑娘,这两日真是谢谢你了,你一来,这些个孩子们就不再闹腾,否则我一人哪里又顾得过来,我这只会训斥两句,还是该哭的哭。”

    阮蘅抿了一口,“不碍事,都是应当的,对了,东儿今日如何了?”

    “只醒来时发了一阵虚汗,别的没什么问题,我给他擦过身子了。”

    阮蘅点点头,往东儿的屋里走去。东儿早已醒了,见着阮蘅来,羞涩地往后挪了挪身子,爷爷与他了,他生病之时便是这位姐姐医治他的,可他还错认她为自己娘亲,添了不少麻烦。

    东儿见着阮蘅的眼神有些飘忽,犹豫了许久才诺诺地开了口,“姐姐”

    阮蘅揉了揉他的脸,“告诉姐姐,今日舒服些了吗?”

    东儿乖巧地点了点头,“脑袋不疼了。”

    阮蘅也是松了一口气,递了一碗刚熬好的药,“好,今日的药还得吃着呢,你身子本就比旁人弱,一刻都不可耽搁呢。”

    见着东儿喝药的工夫,阮蘅四下看了眼,这间屋里只东儿一人,她不由问道:“你爷爷呢?为何不见他?”

    东儿搁下药来,眼中泛着晶莹,“爷爷去寻祖母了,姐姐,我好几日没瞧见祖母了,祖母去哪儿了,为何东儿病了都不见祖母来?是不是祖母也病了?”

    阮蘅心中一阵沉闷,她捏了捏东儿脸颊,故作无事,“胡什么呢?我昨日还见着你祖母了,她在姐姐临旁的宅子里呢,只不过这几日还见不着罢了,等病好了,东儿就可以见着她了。”

    “姐姐,真的吗?”

    阮蘅将空碗接了过来,“姐姐不骗你。”

    东儿这才笑逐颜开,拿袖子抹了一把嘴,将身子缩到床榻内侧,挠了挠后背便躺下了。

    屋外还有不少人要照看,阮蘅见东儿睡下,便赶着往外去了,这一屋子皆妇孺老幼,是最马虎不得的。

    “宁姑娘,你歇歇,这忙活半日都不见你喘口气的。”刘夫人走了过来,递了一只馒头来,“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宁姑娘别嫌弃。”

    “不嫌弃,刘姐,您这是的什么话,能有个馒头我已很知足了。”阮蘅接过,只一刹那的工夫,笑意便僵在脸上,“刘姐,您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刘夫人右指尖有一道口子,想来是有些时辰了,都已结了痂,可阮蘅见着依旧瘆得慌。

    刘夫人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没什么,只是清晨起来时不心划伤的,伤,都是伤,无足挂齿。”

    阮蘅拉上她就往一旁去上药,“这可不是伤,放在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这是什么光景,我师傅了,这几日伤不得,身子也弱不得,您整日跑前跑后的,更不可轻视,这几日您就歇着,这屋里的事情我会接。”

    刘夫人一听那还了得,“使不得,使不得。”她满是不在乎,“就这点伤,还能要了命不成,我这身子骨好得很,那天花不会不长眼,你就放心,真不碍事,我们都是糙人,哪有做活没有伤的道理,这屋里头那么多人,你一人哪里顾得过来,我有分寸的,更何况我如今身子爽快的紧,一点不适也没有。”

    阮蘅知晓不过她,便给她包扎了伤口,“您还是心着些,得先顾着自己呢,您还有四喜呢。”

    刘夫人笑了笑,“我知晓的,我知晓的,好了,我去忙了。”

    阮蘅颔首,依着规矩净了才去忙活,直至申时才勉强歇下,这头还未在椅上坐下,只见有人匆匆走了过来,见着阮蘅时急红了眼,“姑娘,宁姑娘,您快来瞧瞧!”

    阮蘅腾坐而起,“东儿可是又怎么了?”

    老翁急得直跺脚,“人又烧着了!”

    阮蘅赶忙起身,提着药箱过去,“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烧着了!”

    “方才是睡得好好的,可突然人又翻腾起来,着难受,我赶忙来寻姑娘你了。”

    “您不急,我去看看。”阮蘅匆忙去了东儿的屋子,只见他难受地在床上打滚,阮蘅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安抚,“东儿,姐姐来了,伸让姐姐瞧瞧。”

    可东儿却是一直在她怀里挣扎,“疼疼。”

    “哪里疼?”阮蘅搂着他身子不让他乱动,“姐姐给你瞧瞧。”

    可东儿哪听得进这个,他伸着直往脸上挠,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痕。

    阮蘅神色一紧,心头起了不好的预感,她将东儿放在了床上,一把掀开他的衣裳,身后几人一瞧,皆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后背都是纵横的血印子,亦散落着被挠破了的脓包,斑斑点点,脓水混着血沾染上了衣衫,可怖至极。

    没有人瞧见,阮蘅抱着东儿的已在发颤,“刘姐,劳烦您去外头生一堆火,再端盆热水来,我得给东儿换件衣裳,您让屋里所有人都出去。”

    刘夫人这下也是惊着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阮蘅沉了一口气,看向她,“这是天花。”

    “什么!”几人面色大骇。

    老翁险些就栽倒在地上,“造孽啊,真是造孽啊一个个的!这是要我命啊。”

    “刘姐你们都先出去,准备些火,东儿用过的衣物、被褥、帕子都得烧了,这屋子与隔壁屋子的槅门先封了,别让人再进这屋了,今日与东儿戏耍过的孩子们都寻来,我还得给他们看看。”

    刘夫人一听,哪里还站得住身,赶忙跑出去安排了。

    这里不过三两句话的工夫,临屋便闹起来了,争吵声不绝,“凭什么呀,我儿子又没得天花,为何要将他带走。”

    “就是,他一人得了天花就得我们走?为何呀!如今哪里还有安生地儿,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处,又被这祖孙俩给霍霍了,我当初就这孩子的祖母染天花了,不吉利,这孩子落跑不了,你们非不信,这不,你们瞧瞧,染上了吧!为何他不走啊!这是要害死我们一屋子人啊。”

    刘夫人相劝,“婶子,宁姑娘会给孩子们重新诊脉的,这几个孩子今日碰过东儿了,怕是——”

    “刘方琴,你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我孩子也会染上天花吗?”话的妇人见着站在槅门外的阮蘅,拧着眉指着她,“我可不要她给我们阿福诊脉,她这几日都碰过东儿了,今早我还见她搂着呢,她定是也染上天花了!到这儿,我倒是觉得我们是该走,这屋子里的人怕是都碰过东儿了吧,刘方琴你也是,你们都留下,我们走!我们还想活呢!”

    屋里的目光投射而来,眼中尽是对阮蘅的厌恶与避之不及,白日里一声声和善的“宁姑娘”早已荡然无存。

    阮蘅心猛然一沉,“诸位不必忧虑,我只是碰过东儿一阵子,我照料每个孩子前都会净,不会这般轻易染上的。”

    “你不染就不染啊!村里头都死那么多人了,可不都是一个屋里头的吗!”那妇人攥着孩子的就往外走,朝着屋里人呵着,“你们不走是等死吗?这屋里头可是有天花了!”

    门外的侍卫见此,将人拦着,“王爷吩咐了,诸位就在此歇着,村子已无别处安歇了,其他宅子都已拿来安置病患,状况更险峻,只这间宅子净些。”

    “这屋子如今已出天花了,哪里还净了!我们就等死不成?”那妇人冲着侍卫撒气,“反正我不要待在这屋了!”

    “她们都送去我屋里吧。”

    阮蘅此话一出,场中一片沉寂,众人纷纷看向阮蘅。

    身旁的侍卫一惊,“姑娘,使不得,那是您的屋子!屋子没了您歇哪儿?王爷要是回来见此,他——”

    阮蘅摆了摆,“我会与他的,你赶快将他们送去吧,如今一想,还算得上清静的地儿,也只有我那一处了,我不碍事,我日后就歇在这儿了。”

    那妇人低下头来,轻咳了声以掩饰面上的不自然,到了此刻还撑着面子,“我就嘛,肯定还有屋子的,自己倒是藏得严实,不叫我们知晓。”

    阮蘅眸色暗了暗,不再接话。

    “老钱家的,你这的是人话吗!”刘夫人瞪了那妇人一眼,想来宽慰阮蘅,却见她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阮蘅往回走去,“我先回去看看东儿。”

    侍卫火速拦下阮蘅,“姑娘,使不得,王爷吩咐了,不许让姑娘靠近的,若是让王爷知晓了”

    “他的话重要还是人命重要?”阮蘅打断他,绕过他就往内走,“对了,他这几日怕是还得耽搁在城中,我这儿的事别告诉他,他会分心,还有,我做了几个药囊摆在屋里,你让人回去取来给他送去,好了两日一个,就隔日送去,别让他发觉了。”

    “姑娘”

    阮蘅笑了笑,“去吧,劳烦了。”

    “姑娘,那属下将那孩子送到内村余神医中?那儿都是染了天花之人。”

    阮蘅摇了摇头,“不送,孩子年岁,送那儿他更撑不住,就留在这儿,我亲自照顾他。”

    末了,阮蘅又不放心地留了一句,“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千万别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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