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这位魏大人确实有些令她在意的地方吧。

    冯七梳着姐姐如绸缎一般垂落的长发，有些不舍道，“等阿姐嫁了人，今后母亲要督促我功课我也没处躲了。”

    “七已经很优秀了。”

    冯七立刻摇起头，“我的优秀都是假的，是仅存在于书本上的，上次五哥他们带人来太学查邪祟，瞬息之间就嗅到了妖气，大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冲过去了我就没有这种天赋。”

    “我们的天赋不在这里。”冯嫣抬袖，握住了妹妹搭在自己肩上的，“七不用去羡慕旁人。”

    “是姐姐的天赋不在这里吧，”冯七笑起来，“姐姐的天赋万中无一，我早听姑婆过啦。方圆百里的鬼怪妖精，不论道行深浅，有何法器，连天师们都看不出的妖物，在阿姐面前也要露出端倪。

    “这种本事，几百年来就阿姐一个——他们都你有一双天眼，所以任何妖气都无处遁形。”

    “没有天眼，”冯嫣微微侧头，望着镜中冯七的眼睛，温声道，“普通人看不出的妖气，我也看不出。”

    冯七愣了一下，“那是？”

    “内廷的天师们捕捉怨灵恶鬼的蛛丝马迹很厉害，因为他们擅长辨别‘妖气’——本质上还是妖物的妖元溢出了灵识的气息。”

    冯嫣慢慢站了起来，与冯七一道走去了窗前。

    “有些邪物慢慢找到了方法掩盖这些气息，虽然这多半瞒不过天师们的眼睛，但要骗过普通人就绰绰有余了。不过鬼怪也好，妖精也罢，所有非人的野物，喜怒爱憎都带着天然的粗旷，像孩童一样看起来终究和人是不同的。”

    冯七怔了怔，“姐姐能觉察出旁人的爱憎？”

    冯嫣点了点头。

    “那阿姐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冯嫣笑道，“谁都没办法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具体在想着什么我也只能觉察出一些意念的倾向。”

    冯七眨了眨眼睛，又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自己的。

    她将五指握紧成拳头，然后又松开，如是再三，终是叹道，“我也会有这样的本事吗？如果我足够努力的话？”

    冯嫣伸摸了摸冯七的头，“七很努力了。”

    “还不够吧。”冯七的目光有些哀愁，她叹了口气，整个人趴在了窗沿上，“阿姐，我好怕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等到我二十四岁生辰那天，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冯七着转头看向冯嫣——姐姐还是像先前一样温和地笑着。

    “阿姐呢，阿姐怕过吗？”

    冯嫣不置可否地望着屋中跳跃的烛灯，烛火在她的眼眸中闪烁。

    冯七轻叹了一声——冯嫣经常这样突然走神，为了一两句话突然陷入遐思，而后周遭的一切便与她无关了。

    不过这一次冯嫣并没有走神很久，她的目光不一会儿就重新回到了冯七的身上，用一贯波澜不兴的语气问道，“七来到这世上，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吗？”

    冯七被这个问题打懵了一会儿，她拧紧眉想了好一会儿，“有的吧，只是还没有找到。”

    “既然没有找到，你怎么知道有？”

    “嗯我就是相信有。”冯七轻轻耸肩，“我觉得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应当背负的使命，只是要去找。有的人幸运一些，很早就找到了，可有的人难一些，甚至终其一生都找不到”

    冯七顿了顿，良久才感慨道，“那，一生就这么虚度了。”

    冯嫣似笑非笑地沉吟了片刻，忽然轻声道，“就这么虚度了，也未必是件坏事。”

    冯七撑着侧脸转过头来，“阿姐找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吗？”

    冯嫣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院子里沉浸在湛蓝天色中的老槐树，忽然伸指向院子外头零星的灯笼火光，“那是不是爹和娘来了？”

    冯七踮起脚张望，“啊！是我得下去迎他们！”

    “你慢点儿”

    “没事！”

    随着几声接连不断的咚咚咚，冯七的脚步声远去了。

    冯嫣神情温柔地望着妹妹飞快地跑过寂静的庭院，七身上年轻的朝气让她在夜里看起来好像一簇的火焰。

    冯嫣回过头，目光冷了两三分——先前随风潜入屋中的青衣少年，正神态惬意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见冯嫣转身，他立刻跳起来站直了身板。

    “我错了嫣姐姐！”少年大拇指扣在掌心，中间三根指直直指天，“我以后再也不捉弄七了，真的！”

    冯嫣瞥了一眼少年，“你最好是。”

    少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嫣姐姐也太敏锐了吧，我都这么心了你还能发现？”

    “你今日来，是陛下有新令给我？”冯嫣问道。

    “倒是没有，陛下这会儿正焦头烂额着呢，我在她老人家面前晃荡得她心烦，就让我回来待命。”

    少年着，又重新坐回了先前的椅子上，他里一直把玩着一只的木雕——冯嫣喜欢雕刻，近旁的书架上摆满了这些玩意，有些上了漆，有些没有。

    少年显然对这些木雕爱不释。

    冯嫣对镜梳头，“陛下今日在心烦什么？”

    “还不是先前‘洛都无影’的事，今日刚好夏至，大家都等着午时去司天台见证”

    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走的时候，看见嫣姐姐未来的夫君魏行贞魏大人也在大殿内呢，看起来不到今日午时，他是回不来的。”

    “是吗。”

    冯嫣望了一眼外头的天。

    天快亮了呢。

    黎明将至时刻，太初宫外，两位耄耋老臣领着一群正值壮年的年轻官员，跪倒在太初宫通向至玄门的必经之路上，像一片黑压压的大雪落在宫道中。

    在他们的前方，一支隆重而漫长的队伍正在缓缓向着这一带靠近。

    已经接近古稀之年的女帝孙幼微，正一袭红衣坐在御辇上。

    日头渐渐升起，在熹微的晨光中，老人霜雪一般的银发上，层层叠叠的金饰如同金麟，映着灿烂的日光。

    女帝始终闭着眼睛，在她身后，宫人们心捧提着共九尺长的衣摆，所有人都低头行走，只有轻微的碎步声响交叠着回荡在宫墙之间。

    “陛下，”一旁女官一边用目光示意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下来，一边靠向皇帝那侧，“就在前面了。”

    御辇上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仁映出不远处的群臣，她稍一挥袖，队伍便停了下来。

    轿辇落下之后，随行者潮水般跪了一地。

    一旁女官正要伸去扶女帝下辇，老人沙哑的声音传来，“让行贞来。”

    女官退去，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玄黑色祭祀长袍的青年，悄然无声地走到了女帝的御辇旁边，躬身而跪。

    孙幼薇伸出臂，“你跟着朕，一道去会会那些个老大人吧。”

    魏行贞略略抬眸，也望向前头阴霾似的朝臣。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