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前世, 靖和帝下令顾晏率军北伐时, 他刚过了他二十五岁的生辰。
顾晏刚把前来传旨的太监送出王府, 转头便看见那人站在院中的树下等他。那人身形高挑,可他实在太过消瘦,被劲装包裹的身躯单薄得有些弱不禁风。
那人脸上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他嘴唇抖了抖, 低声问:“您真的要去吗?”
顾晏扬起手里的圣旨:“圣上有令,不可不从。”
“您可以不去的,去求圣上,去求太后,您……”怀远深吸一口气, 偏过头,眼眶有些发红, “这场仗不可能赢,这……这是个陷阱, 殿下,您看不出吗?”
北蛮与中原屡次交手, 中原节节败退,靖和帝被迫答应和亲休战。
负责和亲事宜的北蛮伽邪单皇子刚抵达长安不久,便被人揭穿其长期与朝中重臣私通, 这才使中原屡战屡败。
靖和帝一怒之下软禁伽邪单,派兵北伐。
顾晏整了整衣冠,淡淡一笑,带着怀远走进书房:“不错, 这是个陷阱。”
“有人一开始便没想停下这场战役,所谓的休战和亲,不过是将我逼上战场的幌子罢了。如今情势危及,朝中无人可用,靖和帝将我推上去是情势所逼。我现在不去,便是胆怕事、将家国安危视作儿戏之辈。”
顾晏将圣旨随意丢在桌上,在桌案边坐下,抬眸看他:“我宁可死在北疆,也不愿被人在背后骂作缩头乌龟。”
“可是——”
“怀远,”顾晏断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输?”
为什么?
怀远垂在身旁的手轻颤一下。
因为顾晏从未领过兵,因为北蛮军连战告捷,中原士气已伤,因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军中粮草不足。
他这一去,便不再有回头路。
可顾晏却:“怀远,我会胜的。”
这句话里,不仅带着少年特有的轻狂意气,还有他收复疆土的决心。
仅从这一句话,怀远便明白,这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无论什么也不可能劝他回头。
怀远轻叹一声,没再什么,而是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锦囊。那锦囊是用上好的锦缎缝制,绣着精细的祥云图案,原本是他这等身份的人不该有的东西。
顾晏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笑问道:“这是什么?护身符么?”
怀远轻轻应了声,将东西递过去:“保您一路平安,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顾晏将东西收下,第二日,他便率军出了长安。
直到很久之后,顾晏无意间弄脏了那贴身携带的锦囊,将其拆下清洗时他才发现,那锦囊中根本没有什么护身符,只有一把泛着清香的种子。
……
顾晏睁开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已很久没有梦见这些旧事了,许是昨夜与伽邪单见了一面,才让他想起了当年率军北伐的经历。
从始至终,勾结朝中重臣的,都不是伽邪单,而是他的兄长乌藉。这件事,直到顾晏破了北蛮大营,擒获乌藉后,才得知了真相。
当初伽邪单来长安,目的原本也是受人提点,想调查乌藉与朝中重臣勾结的证据。只是他才刚来,便被人陷害,锒铛入狱。那让他来长安的人,从一开始便设下了陷阱。
那陷阱既是针对伽邪单的,也是针对顾晏的。
因此,顾晏此生才会提前与伽邪单联系,助他早完成此事,以免再次落到过去那个结局。
战场厮杀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一幕幕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闪过,最终却定格在他孤坐军营当中,心翼翼开锦囊,倒出一捧花种的那一幕。
顾晏没见过那种花种,战事急迫,他也来不及找人询问那是什么。再到后来战事平定,他已将此事忘在脑后,没再过问。
那究竟是什么呢?
没等顾晏想明白,他身旁的人忽然轻轻动了一下。顾晏回过神来,掌心碰到了一具温软的躯体。
顾晏偏过头,叶梓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熟。
少年将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片白皙的后颈,泛着淡淡的光泽,仿若一块上好的暖玉。姣美的脖颈线条蜿蜒而下,将那柔软细腻肌理尽数藏在暗处,显然身上什么都没穿。
他的手搭在顾晏胸口,淡色的嘴唇微张,一副毫无防备之心的模样。
顾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也不知该开心还是无奈,这人从在行宫偷吻过他一次后,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每次临睡前假装变回原形,半夜总会偷偷变回来,钻进他怀里睡。等到顾晏醒来前,再变回原形,假装无事发生。
……恐怕还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可他不知道,顾晏睡眠浅,没有一次不被他的动静弄醒。
时辰还早,顾晏抱着自家草多躺了一会儿,闭目养神。初的阳光渐渐照进屋子,叶梓在暖洋洋的光线中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叶梓没敢动,眼也不眨地盯着身旁的人看。顾晏像是仍睡得极沉,呼吸平顺绵长。叶梓眨眨眼,凑上去在顾晏唇边偷吻了一下。
屋内微光闪过,绿草滚落到顾晏胸口。
叶梓舒展草叶伸了个懒腰,踩在顾晏的锁骨上,轻声唤道:“王爷,该起床啦,再不起要误早朝了。”
顾晏没动静,叶梓在他肩头蹦跶两下,伸出茎须戳了戳顾晏的脸:“王爷,王爷!”
叶梓戳得上瘾,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来,掐住他的茎根把他拎起来。叶梓一抖,对上了顾晏平静的双眼。
叶梓被举在空中,心虚地收了茎须,傻乎乎地朝他笑了下。
“王爷早安。”
完这话,叶梓一脚蹬开顾晏的手,一溜烟跑进了净房。
顾晏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二人梳洗完毕,婢女端来早膳,二人用完后顾晏便要出门早朝。叶梓把婢女都挥退,拦在门口不让顾晏走。
叶梓仰头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昨日的奖赏被扣了,今日可没有,别想敷衍过去。
顾晏被他这斤斤计较的模样逗笑了,温柔又强硬地将人按在门板上,好生奖赏了一番。叶梓被他吻得腿软,顾晏离开时还下意识扯着他的衣襟。
顾晏思忖着时间还有剩余,任由他黏着自己,低声问:“今日还出门么?”
叶梓晕乎乎地点头:“与伽邪单逛长安街,做做样子。”
顾晏有些吃味,啧了一声:“他自己什么也查不出,怕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借故与你亲近。你敷衍他一下便好,记得离他远点。”
叶梓道:“靖和帝既然下了令,多少得再陪那人玩个四五天。四五天后,他要再查不出,也与我无关了。”
顾晏轻声哄道:“嗯,委屈你了。”
叶梓扯着顾晏的衣襟,软着声音暗示:“是呀,可委屈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去的。”
顾晏失笑,低头多赏了个吻,算作安抚。
几日时间很快过去,叶梓任劳任怨陪着伽邪单在长安城中招摇过市,对对方在暗地里做的动作充耳不闻。第四日一大早,宫里便来了人,传叶梓进宫问话。
传话的太监来时,叶梓正缠着顾晏陪他睡懒觉,迷迷糊糊听完家丁的传话,二人便已缕清发生了什么。
叶梓把头埋在枕头里,愤愤地嘟囔:“难得轮到休沐日,伽邪单就不能换一日出手吗?”
先前担心节外生枝,没敢好好把那人揍上一顿,现在天天给他找事。
顾晏坐起身,语气也不怎么和善:“多半是等不及了,到底是年轻人,性子急。”
家丁再三催促,叶梓只得爬起来,困倦得连穿衣服时都是闭着眼的。穿戴整齐后,他在堂屋看见了传信的太监。
太监迎上来,脸上带笑:“王妃,圣上传您进宫问话。”
顾晏搂着叶梓的肩膀,故意问:“何事如此着急?”
太监没隐瞒,压低声音道:“听昨日圣上收到封密函,长安城中,有人与北蛮私通。此事事关重大,圣上这才急召瑞王妃入宫。”
叶梓眼眸微动,做出一副惊惧的模样,低声道:“怎么会这样?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
顾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无妨,我陪你一块去,将你知道的告诉圣上便好。”
“这……”太监像是有些为难,“圣上只传了瑞王妃一人,王爷,您看……”
顾晏眉头微微皱了下。
靖和帝下令的时候就预料到顾晏会跟着,所以一早便吩咐过传话太监,只能带叶梓一人走。此事本来就与他们无关,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惹靖和帝不悦,叶梓朝顾晏摇摇头,独自跟着太监出了门。
叶梓上了靖和帝派来的轿子,顾晏目送那顶轿子离去,目光沉了下来。
轿子里摇摇晃晃,总算把叶梓的瞌睡给摇没了。他倚在轿子里,整了整衣冠,才发现里衣长了一大截。
——又穿错顾晏的衣服了。
叶梓盯着长出来的那截衣袖,忽然想起自己头一次在瑞王府变作人形时,便偷穿了顾晏的衣服。那时候胆,偷穿那人一件衣服都心惊胆战半天,哪像现在,都敢趁那人睡着偷摸钻进他怀里去了。
叶梓在轿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一会儿想等事情结束后,定要好好揍伽邪单一顿出气,一会儿又想起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找顾晏讨要今日的奖赏。
不一会儿,轿子落地。
有人掀开轿帘将叶梓扶出来,叶梓下了轿,才惊觉此地并非皇宫。来传信那太监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轿子周围只剩下几名大内侍卫。
叶梓扫了眼四周,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那府邸的匾额上。
宗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