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火车
在清伶和阿缪露先后离开之后, 柳宁欢内心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爱与不爱都离她远去, 她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一抹幽灵。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她随波逐流,每一个选择都是“被选择”。
柳宁欢坐在房间里发呆的时候, 云景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柳宁欢:“云大夫, 你的梦想是什么?”
云景莫名道:“什么?”
“听你最近一直在难民村里给人看病,得到了许多赞誉。像你这么宅心仁厚的医生,被我拘在公主府,会不会感到不自由。”柳宁欢:“如果不是我强行把你留在这里,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云景:“我做的每一件事, 都是当下最想做的。公主难道不是这样?”
柳宁欢愣了一下,感慨道:”云大夫果然豁达,可这世界上,谁又能真的忠于自己的内心?”
云景问她:“公主如果不是公主,又想做什么呢?”
柳宁欢张口就:“买个宅子, 养养花种种树,听曲儿, 写评书……每天混吃等死, 当个米虫。”
云景淡淡地看着她, 柳宁欢觉得云景表情很奇怪,:“怎么,云大夫不信吗?”
云景:“我只是在想, 公主有没有体验过那样的人生?没有婢女,没有红颜知己,公主真的可以忍受么?莳花弄草听起来素雅清净,院子里全是蚊虫,也是很难受的事情。”
“原来在云大夫眼里,我离了女人就活不下去?”柳宁欢无奈地笑。
云景:“欲望是一种痛苦,没有欲望又是另一种痛苦。公主此刻身处前一种痛苦,向往的自然是后一种痛苦。”
柳宁欢觉得云景的话太有哲理了……高深到她听不懂的地步。柳宁欢只好撇撇嘴,:“那云大夫有没有欲望,痛不痛苦呢?”
话一完,柳宁欢就发现云景深深地看着她,一向淡泊的眼睛里,竟然刻着深深的感情。云景:“有欲望,却不痛苦。”
因为她处于满足与未满足的界限上。
就这么一眼,柳宁欢觉得沉重,便低头避开了云景的视线。
云景没有再话。
喝完这杯茶之后,云景起身告辞。柳宁欢把云景送回房间之后,正好看见丫鬟迎面走来。
柳宁欢问:“清伶送了些什么过来?”
丫鬟:“我正要把清单给您送过去呢。”
柳宁欢接过来看,发现清伶带来的东西奇奇怪怪的。有民间的侠义,也有传中的美人图。
柳宁欢好奇:“美人图?有多美?带我去看看。”
美人图缓缓展开,竟然是一个异族女人的模样。异族女子穿着中原的服饰,一只眼睛是金色的,另外一只眼睛是绿色的。她表情哀愁,站在一匹马身边,注视着画外的人。
这幅画的角落里题了一首诗,柳宁欢仔细一看,落款竟然是皇帝的名讳。
柳宁欢问丫鬟:“仿刻皇上私印,什么罪名?”
丫鬟:“那不是仿刻,是真的御笔诗。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幅画应该由九皇子珍藏。却不知为何,被清伶姑娘送给了您。”
柳宁欢:“啊,这明清伶很得宠啊。”
怎么可能不得宠,赵湛可是自己亲笔封给清伶的渣攻。
柳宁欢叹了口气,:“算了,不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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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晚宴日渐临近,柳宁欢越来越焦躁,频繁与石憧会面。
石憧知道她最近的异常,问:“怎么如此慌乱?情况不是越来越好么?”
裘宰相的“病症”日渐好转,偶尔已经能上朝了。随着柳宁欢的势力渐渐铺开,裘宰相与柳宁欢的关系浮出水面,更加影响了朝中的风向。
自从清伶那日来过之后,那些动作就消失了。柳宁欢乐得清静的同时,又确定自己那天的确是错过了什么。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仿佛希望就在前方。在这样的氛围下,柳宁欢却更加不安。
因为那个日子来了。
因为在文艺作品里,承接在顺风顺水后边的,一定是狂风骤雨。
柳宁欢握着石憧的手,:“表姐,母后生日宴那天,你一定要带几个贴身侍卫。”
石憧:“你是不是糊涂了,皇后生日宴,闲杂人等如何进得去?”
柳宁欢想了想,:“我错了,你那天一定跟紧我,不要落单,也不要接舞女的酒杯。”
石憧看着她。
柳宁欢又摇了摇头,:“不,这样也不靠谱。要不你干脆不去了……”
“我来京城,就是为了参加皇后的生日宴。”石憧认真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柳宁欢满脸忧愁,:“清伶要杀你,我原本知道所有的计划。但现在情况有变,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动手,也不确定到底是哪一天……”
这几天来,柳宁欢一有空就在屋子里默写《梨殇》。那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出来的书,就算记忆略有模糊,但是默个大概还是没有问题的。
趁这个机会,柳宁欢重新把晚宴复习了一遍。
……
清伶登场的时候,就已经是平真公主的情人了。平真公主沉溺女色,换女人换得勤,但宠爱一个人的时候也是真宠。清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潜伏在平真公主身边。剧情里的平真公主只是一个功能性人物,除了一个“好色”的标签以外,没有性格也没有细节。
皇后生日宴,是故事的第一个高潮。平真公主带着清伶入场,按照规定,清伶身份低微,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但平真自己骄纵,又很宠清伶,最终还是盛气凌人地把清伶带进去了。
清伶进去之后,受到诸多刁难。有人提到清伶的戏子身份,要求清伶临时跳一支舞,为皇后庆生。清伶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一支霓裳羽衣曲,非常玛丽苏地令所有人另眼相待,其中就有石憧。跳舞的时候,清伶还借着舞步喂了石憧一杯酒。石憧被清伶迷得神魂颠倒,从而向平真公主讨人。
平真公主正喜欢清伶着呢,有些不乐意。但清伶使了某种手段,成功完成了转移。转移之后,清伶展现了惊人的商业天赋,得到了石憧的认可,甚至接手了石憧的一部分工作。
在赵湛需要石憧死的时候,清伶刺杀成功,被捕。在牢里羁押了半个月,赵湛就风驰电掣地登基了,随后大赦天下。
……
柳宁欢虽然很清楚这段剧情,但是正是因为清楚,才能知道事态已经变了。清伶已经不可能得到石憧的认可和信任了,那么她算怎么办呢?石憧手底下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到了柳宁欢手中,她还会刺杀石憧吗?赵湛想要石憧死,是为了皇位。原著里赵湛一支独大,现在情况又有不同,赵湛会怎么决策?
蝴蝶效应逐渐累积,在此刻集中爆发出来。柳宁欢想到头秃,便有些应对不及。
柳宁欢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既然剧情不靠谱,那么柳宁欢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她对角色的了解了。
人设是她一笔一笔做出来的,路人或者功能型人物的内置逻辑她没有细化,可赵湛和清伶两个人,是她写的重点。她知道她们俩的性格动机,也知道她们俩的“底色”。
从这里下手么……柳宁欢摸着下巴咬着手指,陷入思考。
石憧在柳宁欢眼前挥了挥手,:“回神。”
柳宁欢:“啊。”
石憧宽慰似地笑了一下,:“你最近事情多,过于焦虑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做不到的,放轻松,沉着应对。”
柳宁欢抿唇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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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望所归的晚宴终于开始了。
在丫鬟的扮下,柳宁欢盛装出席。丫鬟给柳宁欢梳妆扮的时候,柳贞就一直倚靠着门栏,期期艾艾地看着柳宁欢。
柳宁欢一眼看出柳贞的期待,问她:“你要一起去么?”
柳贞眼睛亮了一下,:“可以么?”
就好像是中意某个玩具却不敢跟父母,被父母察觉之后,欣喜藏都藏不住,统统溢出来了。这样纯粹的快乐摆在柳宁欢面前,让她忍不住想要宠孩儿。
柳宁欢觉得此行凶险,其实有点不愿意柳贞牵涉其中。然而仔细一想,交锋发生于口角之间,没有刀光剑影,多一个人也不碍事,更何况平真公主本身就应该带一个人入场的。
唉……为人父母,大抵都是这样的。
柳宁欢松口了,:“到时候你跟在我身边,不要让我找不见你。”
柳贞:“嗯!”
于是,柳宁欢带着柳贞出发了。
过“安检”的时候,柳宁欢竟然正好遇见赵湛。
赵湛身边并排站着清伶,清伶扮得也很隆重,看起来不是作为侍女或者侍卫出现,而是同行者。
那一瞬间,柳宁欢的心情很是奇怪。
看来清伶是真的很受赵湛信任啊……
明明自己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什么直接看到的时候,心里还有一点儿酸呢?清伶那天来自己府中“行贿”,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算细节改变了,清伶还是会参加晚宴呢。这种不可改变的事情,放在大纲里叫“情节点”;活在现实中,大抵就叫做命运了。
柳宁欢的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出去,简直就跟放空了一样。
柳贞站在柳宁欢侧后方,此时瞪着清伶,非常愤慨地:“你还有脸来!”
清伶淡淡地看柳贞一眼,问她:“我为何不能?”
赵湛竟也帮腔道:“她是我带过来的。”
柳贞瞪着清伶,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公主对你这么好……你竟然……她对你,比公主对你还要好么?”
清伶理都没理柳贞,只是对柳宁欢:“又见面了。”
赵湛:“妹妹,你这个婢女倒是挺有意思的。”
对面主仆两人沆瀣一气,柳宁欢觉得特别没意思,拉着柳贞往旁边走。柳贞还不解气,不停回头,看起来是在对清伶发射愤怒光波。
柳宁欢低声:“你跟她吵什么呢?你以前不是喜欢她么。”
“我是在为你话!”柳贞委委屈屈地:“她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她变了……所以我……”
柳宁欢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的‘以前’,是她装出来的。她进春临园,本就是为了任务。”
对于柳贞来,那个唱戏好听、性格孤高冷清的清伶是真的。但在这个清伶之前,还有一个忠于赵湛、不择手段的清伶。那才是清伶这个人的起点。
柳贞愣了一下,终于想通这个问题。她有一瞬间的沮丧,随后又强行起精神,:“如果是我喜欢的是假象,那么我现在的表现,不是很正常么?发现自己被骗了之后,生气和愤怒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公主你呢?你喜欢的是假象吗?发现清伶姐姐骗你了,你生气吗?”
柳贞把柳宁欢问住了。
如果柳贞真的被骗了,可她不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清伶为什么而来,也知道清伶一直在骗她。在这个的情况下,柳宁欢依然心动,依然被骗,半真半假地提防、半真半假地沉溺。
她爱的是假象吗?她爱的是皮相之下,清伶深情到迷茫的灵魂。
否则怎么会让她做女主角呢?有哪个作者不爱自己的角色呢?
一些埋在心底的东西被柳贞不经意间挖掘出来,柳宁欢自己无法应对,便驾轻就熟地甩锅:“你还叫她清伶姐姐,你哪里生气和愤怒了?不定她对你一两句好话,道个歉,你就又原谅她了。”
柳贞没话,因为她不必话,柳宁欢这番话亦不是对她的。
门口太监排查得很严格,不让柳贞入场。柳宁欢指着不远处的清伶,对太监蛮横:“我的女眷不能进,凭什么她能进?”
太监恭恭敬敬地:“那位并不是九皇子的女眷,而是吏部官员。”
柳宁欢:“……”
柳宁欢:“那我不管!这是我的宝贝,我今天非要把她带进去!你要是不让,大可让父皇过来评评理!”
柳宁欢学着平真公主的样子闹,谁知道就了这么一句话,那太监便侧过身,留出了供两人通行的空间。太监声:“公主的女眷,同旁人自然是不一样的。陈公公已经提前过招呼了。”
肚子里的刁蛮任性都还没来得及发作呢,没想到太监就放行了。这比剧情里容易多了,柳宁欢带着柳贞踏进去,突然笑了出来。
陈公公前几天刚投奔了她,所以能够得到通融。权力真是好东西,怪不得所有人都想要。
柳宁欢隔得远远的,看见裘信、穆山和……陈将军在一块儿聊天。
陈将军曾经毫无保留地在大臣面前支持赵湛,为什么会跟裘信和穆山相谈甚欢?
裘信注意到了柳宁欢,冲柳宁欢摇了摇扇子。
柳宁欢和柳贞站在不远处,一人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地嗑。
柳贞:“你在看什么?”
柳宁欢:“我在看他们聊什么。”
柳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边境战火频发,京城还沉睡在温柔梦境里,鼠目寸光’,嗯……那个老人的。”
柳宁欢惊讶道:“你会读唇语?”
柳贞没来得及回答,继续:“‘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将军您最清楚了,不是吗?’拿扇子的那人的。”
如果贞没有翻译错,那么这句话就很有点意思了。柳宁欢没话。
柳贞:“‘师父忠心报国,如果需要上战场,徒儿一定……’她转身了,我看不到她的嘴唇了。”
柳宁欢摸了摸柳贞的脑袋,:“谢谢你。”
陈将军、裘信和穆山又聊了一会儿,柳贞断断续续地翻译了几句话,柳宁欢勉强能拼凑出意思。
阿尔泰族不断骚扰边城,陈将军心系民众,很想冲过去仗。然而柳宁欢从中做梗,赵湛的皇位没有那么稳固,他只能留在京城。陈将军觉得柳宁欢太柔软了,不适合继承皇位。权势斗争令他感到疲惫,他不懂为什么大臣们无法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穆山话很少,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但凡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与这两人相比,裘信就圆滑多了。谁的话她都能接,还让对方有一种被理解的畅快感。而柳宁欢明明不在,裘信也不知道柳贞会读唇,可她在捧着陈将军的同时,也没有诋毁贬低柳宁欢,话堪称一个滴水不漏。
柳宁欢都有些敬佩了。
磕完一把瓜子,陈将军正好离开。裘信转过身,对着柳宁欢的方向招了招手,柳宁欢就带着柳贞过去了。
裘信今天作女孩装扮,却还是没能抛弃扇子。她一边摇扇子,一边冲着柳贞笑,:“公主这么快就带着女孩来赴宴,看来已经走出来了。”
柳宁欢:“别瞎,我把贞当女儿看。”
穆山对柳宁欢行了个礼。
柳宁欢:“刚刚我好像看到了陈将军,你们在聊什么呢?”
穆山很耿直地:“陈将军是我师父,我的武功和兵法都是跟他学的。”
柳宁欢故作惊讶道:“还有这一出?”
柳贞下意识看向柳宁欢,裘信则看柳贞一眼,随后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神色来。
穆山:“两国矛盾不断,师父担心近期会战事升级,想主动请战。容我斗胆问一句,公主对于此事怎么看?”
穆山几乎没有过废话,因此这一个问题显得很有分量。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我很严肃”的气息,柳宁欢隐隐觉得,这个回答很重要。
政治本就包含了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等各个方面。柳宁欢背靠石家,石憧对经济的理解很深刻,这方面柳宁欢不虚。文化和教育,参考现代的体制也总有话可,唯有军事……除了穆山以外,柳宁欢并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仔细想来,穆山也不能算作她的人。虽然穆山与她走得较近,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穆山也不可能被情感左右。
与其这是谈话,倒不如这是一道考题。
一道,决定是否能真正拉拢穆山的考题。
柳宁欢收起了调笑的心思,站在原地思考,没有话。
穆山直勾勾地盯着柳宁欢,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裘信也不捣乱,只是目光不断在几人身上游走,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氛围有些严肃,柳贞连呼吸都不敢重,乖乖地站在一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宁欢:“仗……肯定是要的。我们跟阿尔泰族人的矛盾,主要是资源问题……”
穆山一脸严肃地看着柳宁欢,:“资源?”
柳宁欢愣了一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切矛盾都是物质的矛盾……”
这话有错吗?当然没错。柳宁欢不知道穆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两个国家之所以仗,不就是因为饥荒和资源吗?这是文本里给出的理由,是柳宁欢“钦定”的理由。
当然,埋在文本之下更深的逻辑其实是……故事需要发展,赵湛和清伶需要一个外部敌人。但这种事情不可对人言。
不知为何,穆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很不能理解她似的。平复好心情之后,木山对柳宁欢:“对公主来,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仇恨,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吗?你的意思莫非是,如果日后阿尔泰族发展起来了,我们还能跟他们通商交流?战争,不是这么赤/裸裸的东西。”
完这些,穆山竟然转身走了。柳宁欢看着穆山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些懵逼。她望着裘信,:“我是不是搞砸了?”
裘信略带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不怪你,你没有上过战场。”
所以不懂那些刻在血液里的仇恨。
柳宁欢看着裘信,静待解答。裘信的视线投向遥远的北方,:“破岳出生于边陲镇,她七岁时亲眼目睹父母被阿尔泰人杀害,要不是陈将军的副将及时救了她一命,她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为了救她,陈将军的副将不幸身亡。陈将军将破岳带在身边,教她杀敌、布阵。她从就浸泡在仇恨里,不只是她,陈将军也是。陈将军如今孤身一人,是因为他的妻儿都死于阿尔泰人之手。”
柳宁欢给穆山的设定,是保家卫国的铁血将领,哪怕被俘虏也从未做过对不起赵国的事情。
听裘信了穆山和陈将军的身世之后,柳宁欢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穆山不就是翻版的陈将军吗?
这么一,柳宁欢此时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以文本为基础而构建的。那么里没有提及的部分,又是如何衍生出来的呢?
你该如何认识一个人,并据此推测这个人的行为模式?
你该如何认识世界,并推测世界的运行逻辑?
每一个世界都该是逻辑自洽的,否则就该崩溃了。这个世界安安稳稳地延续到现在,哪怕剧情被柳宁欢自己改得千疮百孔,但也依然□□着。这也就是,这个世界依据的原生逻辑并不是某个固定的情节点,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人设。
清伶从未改变,赵湛从未改变,裘信从未改变,穆山也从未改变。她们的偏好和行为模式跟文本一模一样,柳宁欢的出现只是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
就像是……对,就像是火车。火车的速度和方向没有改变,只不过轨道发生了改变。
柳宁欢心里一动,面前的事物以一种抽象但简洁明了的形式重新呈现,她好像在看一个条分缕析的思维导图……
换一个角度看待问题,问题就会变得很简单。
裘信发现柳宁欢出神,叫她:“公主?”
柳宁欢回过神来,却又好像漂浮着。这是大彻悟带来的副作用。
柳宁欢:“陈将军和穆山,从来没有站队。他们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裘信:“公主与石老板走得近,商人思维重。倒也不是不好,只不过有些情感是无法磨灭的,尤其是对于血气方刚的军人来。”
柳宁欢在心里反驳:并不是商人思维的关系,只不过是我太狭隘了。
赵湛参过军,她了解那种无从发泄的恨。所以军人天然地站在她那一方,穆山最开始亲近柳宁欢,也是因为柳宁欢曾经发表过关于军需物资的观点。
换句话,裘信是摇摆位,但穆山不是。
柳宁欢转头看向裘信,眼神里带着探究。
裘信这列火车的速度和方向,又是什么呢?
裘信:“公主这样看着我,我会自作多情的。”
柳宁欢问:“如果让你选,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人。清伶不知道,然后直接复制了她的梦想;云景当下做的就是她最想做的事情……那么裘信会怎么回答?
裘信一展扇子,遮住了脸,想了一会儿:“如果可以选,我不想做宰相的女儿。”
柳宁欢看着她。
裘信苦笑一声,:“大家族的盘根错节,公主也曾领教过。公主是皇家人,还能置身事外,我却不可以。然而细也没意思,毕竟已经生在了此处。只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当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
柳宁欢若有所思。
轨道限制了一列火车,也定义了一列火车。
裘信最想挣脱的,恰恰是最能束缚她的。
裘信自觉失言,转移话题道:“不这些了,石老板到了,公主要过去看看么?”
顺着裘信指的方向,柳宁欢果然看见了石憧。柳宁欢挥别裘信,走到了石憧身边。
石憧:“我来晚了。”
柳宁欢:“宴会正要开始,还不算晚。”
此时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大家都三三两两地坐下了。
柳宁欢拉着石憧,捡了挨在一起的两个位置落座,没想到对面就是赵湛和清伶。
柳宁欢:“……”
冷漠的表情都要收不住了。
赵湛甚至遥遥地对她敬了一杯酒。柳宁欢敷衍地回敬一杯,然后喝下了。
石憧对柳宁欢:“清伶一直在看着你。”
柳宁欢一抬眼,正好对上清伶的眼神。清伶很奇怪,眼睛异常空洞,里头没有情绪,就像个木偶似的。
皇帝皇后致辞,群臣了些天保九如之类的客套话,就开始上菜。
御厨做了很多菜,精致而巧,听每个人上的菜还都不一样。柳宁欢望着自己面前的辛辣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也太辣了吧……这真的是人吃的吗?
她用筷子蘸了一点儿菜汁,舔了一下就觉得自己要上天了。
古代人吃这么辣的吗!
石憧问她:“怎么了?不好吃?”
柳宁欢苦着脸:“等下一道吧,要是今晚吃不饱,待会儿可能要去阳翠楼加餐。”
石憧正要什么的时候,忽而见得对面的赵湛站了起来。
赵湛端着一盘菜,放在柳宁欢跟前,又把柳宁欢面前的那道辣菜端走了。
柳宁欢拦住了她,:“皇兄,你这是……”
赵湛:“听皇妹嗜甜,我这一道比较适合你,我们交换正好。”
柳宁欢:“那一道菜我已经尝过了,这样不合适吧。”
赵湛:“一家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时候还要维持表面的和平吗?柳宁欢在心里吐槽。
然后就听到主台上的皇上问:“湛儿,宁儿,你们怎么了?”
赵湛朗声道:“皇妹不能吃辣,我同她换一换。我希望皇妹能吃得开心。”
柳宁欢:“……”
赵湛这是要做什么?
柳宁欢觉得有点迷惑。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如果对菜色有喜好,可以告知身边侍从。今日是皇后生日,朕希望宾客尽欢。”
赵湛端着那道菜,默默回到了座位。
柳宁欢望着面前可爱的寿包,竟然不知道该不该下筷子。
她看着赵湛,发现赵湛把那道菜放在了清伶面前。清伶似乎并不介意她动过筷子,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
柳宁欢此刻有些佩服清伶:那么辣的菜,她吃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因为赵湛递给她的吗,清伶也太忠心耿耿了。
柳宁欢有些吃不下,愣着愣着,另一道菜就上来了。柳宁欢顺势让人把寿包撤下去,终于能够囫囵动几筷子。
吃到一半,助兴的表演队伍上来了。舞姬在正中央翩翩起舞,依次与两旁所有大臣互动。
与柳宁欢互动的舞姬长得有点儿像清伶,但或许是由于妆发的关系,这舞姬比清伶多了一丝艳俗。柳宁欢下意识看向正版清伶洗洗眼睛,发现清伶对于面前舞姬的挑逗无动于衷,也看着柳宁欢。
柳宁欢连忙收回目光。
此时,一个历来跟柳宁欢不太对付的皇亲国戚突然对柳宁欢:“听闻公主喜欢听戏,还养了一个戏班子。今天这大喜日子,公主的戏班子可有准备什么节目?”
柳宁欢心,来了,负责cue流程的NPC终于出场了。在里,恐怕就是这个人撺掇清伶上台的吧,他好像本就是赵湛的人?
里能顺利进行下去,是因为剧情需要,角色配合。现在柳宁欢顶替了平真公主,如果她不配合,清伶还能跳舞吗?
柳宁欢带着一种看戏的心态,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养戏班子,我只是养过一个戏子。”
赵湛笑着接话:“孙公子记错了,是我养了一个戏班子。如果皇后想看,我的戏班子倒是可以献丑。”
柳宁欢:“……”
万万没想到,赵湛对这个表演情有独钟。没有赵宁欢配合,她竟然自己就上了。
皇帝:“诺。”
皇后:“湛儿有心了。”
柳宁欢死死地盯着清伶,然后对石憧:“靠后一点,要是清伶给你递酒杯,你千万不要接。”
石憧看了看清伶,又看了看柳宁欢,:“我倒是不觉得,她会递给我。”
清伶的确不会递给石憧,因为表演的人并不是清伶。
皇帝皇后同意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又跑出来一列舞姬。
这一列舞姬与刚刚的表演风格又全然不同,她们不与大臣互动,只是全力展现编排好的舞姿。甚至所有人都蒙着面,不露出真面目。
乐师也仿佛换了人一样,上一秒钟还是温香软玉、靡靡之音,这一秒竟然带上了一点儿金戈铁马的苍怆。
这音乐和舞蹈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赵湛淡定坐着,仍旧冲柳宁欢敬了一杯酒。
赵湛在这种场合,献上这样风格的节目,倒是有点儿意思。很多人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九皇子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柳宁欢却无暇他顾……因为她好像在那群舞姬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缪露?
柳宁欢眯着眼睛,看着角落里一个个子稍矮的身影。
她问石憧:“你有没有觉得,最边上跳舞不太好的那一个人很熟悉?是阿缪露吗?”
石憧问:“哪一个?”
柳贞在一旁插话,:“是阿缪露姑娘,她来这里做什么?”
石憧与阿缪露接触不多,柳贞却是跟阿缪露待过一阵子的,自然能够分辨出来。
柳宁欢没话。
石憧却指着正中央的女人:“宁欢,你看见中间那个舞姬了么?她的眼睛好漂亮,这让我想起了某个传。”
柳宁欢这才将目光转向正中间,然后看到了一双异色眼眸。
一只眼睛是金色的,一只眼睛是碧绿色的。两种颜色组合在一起,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柳宁欢觉得眼熟,紧接着想起了清伶送过来的那幅画。
画里的美女,不正是这样一双眼睛?赵湛这是什么意思,千方百计找到了酷似自己生母的人么?
柳宁欢没有话,却听见石憧又感慨道:“可惜眼眸颜色反了,否则就能重现当年阿尔泰族的圣女风姿。”
柳宁欢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一两秒后突然惊讶道:“颜色反了?怎么会……”
石憧理所当然道:“圣贵妃去得早,你没见过,弄不清颜色很正常。但这双眼睛的确是反了。”
柳宁欢心下疑惑,却不再辩驳。她记得很清楚,那副画上的女人眼睛,跟正中央的舞姬一模一样,颜色绝对没有反。
可石憧为什么要反了?
柳宁欢再看向台阶之上,发现皇帝神情恍惚,似乎被什么东西魅住了。
眼睛颜色……爱情……画……身世……
这些元素在柳宁欢的脑海里,奇妙地串在了一起。电光火石之间,柳宁欢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她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石憧问:“你怎么了?”
柳宁欢匆匆:“我去找裘宰相,你们在此处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柳宁欢有个问题要问裘宰相。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是某些秘密的关键。
裘宰相见到她,脸上并不吃惊。“我以为你还没反应过来。”
柳宁欢:“她是不是……”
裘宰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也站起身:“你跟我过来。”
裘信坐在原处没有动,柳宁欢看了她一眼,想知道她是否知情,然后看见裘信对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
柳宁欢跟着裘宰相出了宴会厅,到了一座亭子里。
“这个故事很长,来实在太长。公主心里已经有想法了,不如直接提问吧。”裘宰相问。
柳宁欢看着湖面隐隐的波光,心里想的却是阿缪露和清伶。
“当年的龙种,是男婴对吗?”柳宁欢问。
阿缪露再三对她强调,赵湛是女的。柳宁欢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对她来是已知信息,并不是什么秘密。
却没想过,任何隐瞒都有其目的所在。
裘宰相:“是。”
柳宁欢又问:“父皇心里的女人……”
柳宁欢还没问完,裘宰相又答:“是。”
柳宁欢此时终于懂了,裘宰相为什么会站在赵宁欢这边。
宗族是束缚裘信的东西,而这束缚继承自裘宰相。
陈将军心里有家国千秋,有国仇家恨,裘宰相这边看中的东西则完全不同。
那么清伶呢?
清伶在晚宴之前送上那样一幅画,真的是为了所谓“贿赂”,还是有别的目的。
柳宁欢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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