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 京城。

    朝堂之上。

    群臣眉开眼笑, 一片喜气洋洋。

    已经很久没有在早朝上出现这种场景了，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穆山直捣黄龙，直接攻击并占领了阿尔泰族人的老巢。

    耶勒带着一批残余势力, 逃过了穆山的追捕。除此之外的大部分贵族都被穆山抓起来了。从技术上来，阿尔泰族可以算作已经覆灭了, 因为穆山抓了贵族，又把族民全部圈养起来，哪怕耶勒卷土重来, 可供发育的土壤也很少了。

    谁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取得如此大的战果, 穆山的战报写得很详细，是突然有一天, 阿缪露就离开了前线战场。阿尔泰族历来物质水平较低，因此军事、文化水平都低于赵国，除了阿缪露以外，几乎没有人能够与穆山抗衡。

    ——就连阿缪露所使用的战术, 也有很多赵国的影子。她毕竟在赵国生活过那么多年，从各种渠道了解一些知识, 是很正常的事情。从另一个角度来，这也意味着赵国在国力在几乎所有方面大幅度领先阿尔泰，要是没有阿缪露这个异数，赵国不定早就统治阿尔泰了。

    借着这个机会，穆山扩大优势, 就这么把阿尔泰族拿下来了。

    虽然写得事无巨细，但是在赵国官员的眼中，这件事情还是过于传奇了。谁能想到对方主帅突然离开？既没有命令也没有预兆，如果穆山在那种情况下脱战离开，恐怕穆山和几名副将的九族都要受到牵连。

    赵国官员们欣喜之余，普遍认为穆山隐瞒了关键性转折没有汇报。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举国欢庆的大事。

    谁也不知道，整件事情的起因仅仅是柳宁欢的疑似死亡。

    在战报之外，穆山还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赵国继续派兵，镇压当地的阿尔泰族民。并且希望赵国尽快想出一个安置阿尔泰普通族民的办法。

    而穆山自己，则主动要求继续搜索耶勒和阿缪露的下落。

    讨论阿尔泰族民的处理办法时，朝廷上分成了好几股意见。

    有一部分官员认为，赵国拥有强大的文化底蕴，可以通过教育、商贸等方式，同化阿尔泰族人，从而补充新的有生力量。

    另一部分官员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还有一个阿尔泰族人活着，对于赵国来就是隐患，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耶勒就卷土重来了，到时候任由他煽动族民，来一次消耗内战吗？更何况两个国家这么久的仗，赵国人民对阿尔泰族早已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心底里容纳异类？所以得杀，杀个片甲不留，让春风吹也生不起来。

    还有一种观点，可以是上面两种观点的折衷。接受是不可能接受的，杀也杀不完，那怎么办？全部充作奴隶好了。只要制订好奴隶的管理制度，既可以补充劳动力，也不用防着他们。

    在三方争论不休的时候，赵湛坐在高高的皇位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下面。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赵湛竟然感受到了一点孤独。凡是知道她身世的，早已经被她用各种理由处理掉了。除了清伶以外，没人知道她也是全然的阿尔泰人。

    朝臣在讨论族民处理办法的时候，常常会提到两个国家的国民差异。无论是哪一派，几乎都怀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越感。阿尔泰族人就是蠢，就是笨，就是活该被赵国人民欺负。赵国人民怎么能跟阿尔泰人通婚呢？

    有一个官员甚至：“阿尔泰族人是低等人。”

    在那一刻，赵湛冷冷地笑了，心想：可你正在被一个“低等人”统治。

    群臣吵吵嚷嚷，没个结果。赵湛任由他们吵，自己反而有些神游天外。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了一些迟来的身份认同危机，并且觉得有些倦怠。她拥有了如今的地位，自然能够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可在征服了阿尔泰族之后，她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虽然从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她一直生活在赵国，对阿尔泰族没有归属感——当然，对赵国也没剩多少。她就像是一个带着面具生活的人，她面对世界的时候，永远是隔了一层的。

    她自然可以一锤定音，给予阿尔泰族民非常宽厚的政策，但这没有意义。赵国人还是会居高临下地对待阿尔泰族人。

    赵湛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不能够容忍别人的轻待。在她看来，活在无处不在的歧视之中，却又没有反抗的力量，倒不如死了算了。

    在朝中站着的那么多人里，只有一个人知道赵湛的真实身世，还对她忠心耿耿。

    赵湛看向清伶，而清伶也用一种晶亮的眼神回望她。就是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拨动了赵湛的心弦。

    赵湛开口问：“清伶，你怎么看？”

    这是赵湛第一次开口，群臣不约而同地停止争论，纷纷看向清伶。赵湛的治国方针与先帝很不相同，先帝颇为软弱，很多时候会陷入不同阵营的制衡关系之中，头疼的要死。而赵湛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强硬派，只要是她出口的事情，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赵湛已经有了定夺，那么他们继续讨论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

    清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就这么一句话，就已经表明了清伶的立场。她竟然是主杀派的？

    赵湛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对于这三种处置方法都没有意见，但如果非要让她选择，她跟清伶想法一样。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她的信条。

    这话一出，赵湛敏感地意识到，朝廷上的气氛凝滞了一瞬间。有几个官员用惊疑不定并且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赵湛心间划过一个疑惑：莫非他们认为朕会对阿尔泰族仁慈？朕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产生了那种错觉？

    赵湛眼神扫过去，那几个人连忙作了个揖，遮掩了眼神。赵湛很满意，这明她的威压还在。

    而赵湛却不知道，这几个用异样眼光看着她的官员，前阵子都跟清伶有过密切接触。清伶对他们了一些事情，才导致他们无法相信赵湛竟然会做出屠杀阿尔泰族人的决定。

    裘信忍不住高声：“臣有异议。”

    裘信一向长袖善舞，又是赵湛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过去朝中很多人都是以她为风向标，来判断皇上的想法——裘信有能力又善于揣摩人心，在这方面比所有官员都强多了。

    要想不出错，只要跟着裘信走就对了。这是某些信奉中庸之道的官员的活动准则。

    可现在，风向标与清伶的看法有了偏差……我们应该怎么办？皇上会偏向哪一边？

    所有人都不话。金銮殿内暗潮涌动，无数道目光彼此交织，又飞快移开。

    难，在朝中当官真的太难了。

    赵湛语气听不出喜怒，问：“哦？裘相有什么意见？”

    裘信缓缓开口，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和理由。她支持第一种处置方法，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杀光了阿尔泰族的人，赵国人对草原的生活不习惯，也无法有效利用草原。倒不如把阿尔泰族作为赵国的一个省，进行共同管理，可以增加税收，也可以缓解赵国因为战争而受到的消耗。

    裘信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听得很多官员暗自点头。就连之前支持第二个方案的人，也有因此转变主意的。

    但其他所有人的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赵湛。

    金銮殿内鸦雀无声，都等着赵湛作出定夺。

    赵湛了个哈欠，：“穆将军据了解阿尔泰族的情况，具体要怎么处置，还是等她班师回朝，参考她的意见再做决定。”

    赵湛得漫不经心，像是要广泛采纳看法一样，但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赵湛已经在心底做出了抉择。

    是一直没有得到名份的、专门用来干脏活累活的清伶？还是被赵湛一手提拔起来，现在贵为宰相的裘信？

    所有人考虑新的站队思路。

    而这个时候，赵湛冷不丁地扔了一句炸弹出来：“天下已平，可以考虑朕的婚姻大事了。谁有合适的皇后人选吗？”

    这话一出，所有官员都惊呆了。他们曾数次进言，建议赵湛组建后宫，以便生育子嗣。但赵湛一直没有同意，就那么让后位空悬。他们摸不准赵湛的意思，便也不再起。

    可这一次，赵湛自己主动提起，还指明是“皇后人选”，是有了新的算吗？赵湛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吗？

    这个时候，哪怕摸不准赵湛的心思，提名的人也络绎不绝。谁不想要权力？就算提名的人选不合皇上的心意，争取一下也是不亏的。

    赵湛听了好几十个名字，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面无表情。

    大家就知道，方向错了。

    有个官员尝试着：“皇上觉得呢？”

    赵湛歪着头想了想，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朕觉得，清伶就很不错。清伶，你觉得呢？”

    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清伶还是裘信？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快就有了答案。

    清伶攥紧了手掌，还没来得及话，朝中便是一片恭维之声。清伶免去了表态的烦恼，朝赵湛露出了一个痴迷的、惊喜的、美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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