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道歉是真的想要道歉。
事实上,骆奕争两天前对乔缘完那句重话,看见她愣愣地瞧着自己,脸上神情有几分空白,一副茫然的样子时,当时就后悔了,后悔因为一时心急,对她了重话。
可吕子义只不过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五岁孩,在乔缘中丢失、乃至重伤在飞狼冥那样危险的地方,生死未卜,自己难免焦灼冲动了些。
再加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骆奕争以为,首要的自然是给那孩疗伤,至于其他的,若是乔缘又不开心了,自己到时再想别的法子去哄。
可万万没想到,吕子义在飞狼冥不知道是吸入了什么古怪的毒瘴,竟然十分棘,自己接连两日不眠不休为他祛除毒素,居然也根本无法根除。
若是有修为的人,大概还能拖个十天半月,想别的法子找来解药,但这五岁孩不过一介凡人,体内半点护身的灵力也没有,再不找到办法彻底除毒,恐怕很快就会一命呜呼。
人命关天,骆奕争无法怠慢,见里面依然毫无动静,不由得拧了拧眉。
他上前一步,衣袍微动,传声入耳,对乔缘道:“缘缘,你先前想要找到极寒神璃来嵌在你的剑柄上,我此次下山特地去了北寒境一趟,为你寻来了,还未来得及给你。”
“你且先将无涯灵芝拿出来,救这孩一回,以后还想要别的东西,师兄为你去寻好不好?”
他声音低沉而温煦,是安抚的语气,只有他与乔缘二人听得到。
上一世便是如此,既然是他相求,乔缘又怎么可能不将无涯灵芝拿出来救那孩的命?
后来,她自然是给了,只是独自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之后,骆奕争抽走了她的剑,待她回过神来时,骆奕争从树上跳下来,轻弹了一下她额头,将嵌好极寒神璃的长剑轻轻递到她的面前。
她修习的法术偏向冰霜一系,而极寒神璃正是可以护脉生水的神器,对她的功法大有裨益,骆奕争下山完成任务本该三日便回,却格外多耽搁了十多日,原来是千里迢迢去给她寻觅这东西去了。
于是,那时她登时破涕为笑,什么委屈、愤慨,全都抛诸脑后了。
想到这些,乔缘有一瞬间的晃神。
上一世,她和骆奕争的确是情投意合的,她也不能否认骆奕争对她的好。
只是,对于骆奕争而言,排在她之前的东西太多太多。修仙之人的天道、修仙界的安危、大义、飞仙门、乃至是救命之恩。
所以,骆奕争对她虽好,却也只不过是比对别人再好上那么一成罢了。
他风光霁月、意气风发,以为乔缘永远都不会离开,所以,随时都会因为别的人、别的事情而将乔缘放下。
重来一回的乔缘早知结局,已经累了,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深吸一口气,同样传音入耳,语气淡淡:“骆师兄,你还是想别的办法救那孩子吧,我不要你给我的东西。无涯灵芝是我哥哥千辛万苦从西洲玉龙崖弄来的,凭什么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性命?”
乔缘从就喜欢骆奕争,唤他的名字,从来都是比旁人更加亲密绵长的一声“师兄”,即便生气,言语间也会带有几分骄纵和有恃无恐,可此时突然之间和别的同门一样,冷冷淡淡地叫了骆奕争一声“骆师兄”,仿佛一下子在两人之间拉开了千里之外的距离一般,不由得叫骆奕争愣了一下。
院中其他人听不到二人对话,一干弟子不敢当着骆奕争的面议论,于是纷纷噤若寒蝉,大声不吭。
而跪在一边的吕氏男子却忍不住了,脸色铁青、面露怒容地站起来,对骆奕争道:“骆少侠,当初我父女二人救下你的命时,你是怎么的,让我们一家安心在天门上养伤,绝对不会容忍有人怠慢我们!”
“可现在,我义子已经整整两日昏迷不醒了,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你这蛇蝎心肠的师妹而丧命?!在飞狼冥上将我义子丢失,我看根本就是你师妹故意的!”
“够了!”骆奕争听到“蛇蝎心肠”四个字,骤然打断他。
骆奕争容色极好,五官本是冷漠娇矜的长相,只是他为人一向温和,而显得平和有礼、叫人如沐春风。
可此刻他脸色不大好,拧起眉头,竟叫吕氏和吕柔瑾以及一干弟子吓了一跳。
骆奕争缓了口气,道:“义既然是随我师妹猎灵途中受伤,那么便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他有事,你大可以放心。只是现在事情还未定论,谁也不知道吕子义是怎么跌下飞狼冥的,还请慎言。”
吕柔瑾从地上爬起来,抹掉泪水,眼眶通红,连忙道:“骆大哥,我义父也是关心则乱,一时心急,才出对乔峰主不好的话,请你还看在他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
骆奕争看向她。
她分明被吓到了,浑身还微微发着抖,想来也是,相依为命的弟弟随乔缘出去一趟回来后,便中了毒昏迷不醒病入膏肓,中毒症状更是全身乌黑看起来极为可怖,像她这种凡间普通女子自然是害怕极了。
无论如何,这一家人救过自己的命,自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吕子义无力回天。
骆奕争神情柔和了几分,道:“放心吧,缘缘不是对他人性命置之不管的人。”
乔缘在里面,听得见他们全部的对话,简直想要发笑。
这是完全没有给她选择的会,将她逼到架子上,她这无涯灵芝不交出来,也得交出来。
可骆奕争可有想过,她此时救了他人的性命,有朝一日,她就没会救自己哥哥的性命了。
骆奕争对他人好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一天会因此而差点失去她的命?倘若骆奕争知道了,会后悔么。
她抖了抖衣袍下摆,将方才内息紊乱吐在上面的血擦去,抬步从床上下来,朝门口走去。
冷月站在她身边,则红了眼眶,显得比她更加委屈和愤怒,忍不住朝外道:“骆师兄,你怎么就不信我们峰主呢?吕子义掉下飞狼冥,根本就和我们峰主无关!凭什么要我们峰主拿出救命药来?!”
骆奕争肃容道:“人命关天,现在不是孰是孰非的时候。”
话音刚落,一直紧闭的门被打开。
乔缘缓步踏到屋檐下,照旧是平日里常穿的那一袭红衣,可不知为何,神色瞧起来却与平日判若两人。
她是掌门之女,往日自然难免多了几分傲气和骄纵,可此时,眸子淡淡,没有不甘、没有恼怒,精致的五官没了那些怒容,陡然出现的一瞬间,冷沉的眼神倒叫人惊艳闭嘴。
更重要的是,她视线没有在骆奕争身上多作停留,只轻轻扫过,便倏尔转开。
骆奕争见她如此,神色微微一顿。
乔缘视线落向吕柔瑾父女俩,冷嘲道:“既然是来求我拿出无涯灵芝救你弟弟,怎么却不拿出求人的姿态?这才跪了多久?三炷香的时间有吗?便开始搬救兵了?”
吕柔瑾的义父勃然大怒:“乔缘,你不要欺人太甚!”
“什么叫欺人太甚?”乔缘笑了:“你们不过是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我要真想欺人太甚,你们早就尸体被喂狗了,还能跪在我跟前吵吵嚷嚷?”
“你——”
骆奕争皱眉打断道:“缘缘,你不要这样。”
吕柔瑾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快要晕过去了,却偏偏因为乔缘的盛气凌人,而一句话也不敢。
周围一干师兄弟看了,都十分不忍,他们一向知道乔师姐仗着是掌门之女,骄纵惯了,可今日怎么好像格外咄咄逼人。
有师兄看不下去,劝道:“乔师妹,不过是一枚无涯灵芝而已,你既然还有,便让出一枚来救人吧,我天宗一向救死扶伤,不要计较这么多。”
“不过是一枚无涯灵芝而已?”乔缘转向他,冷冷睨着他:“徐师兄,你倒是乐意慷他人之慨,要不然我将中无涯灵芝给了他父女二人,你替他们去西洲玉龙崖再找一枚无涯灵芝回来还给我如何?”
徐师兄脸色一下子青了。
西洲玉龙崖多的是凶残的奇珍异兽,就连少宗主去了一趟,回来都重伤修养了三个月,他们这种弟子去还不是去送死?
这分明是羞辱。
骆奕争注视着乔缘,皱眉道:“缘缘,别胡闹,玉龙崖上无涯灵芝百年才罕见一次,即便去了,也未必能有所获。”
“不错,所以这么稀罕的东西,骆师兄,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拿出来送给吕柔瑾?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不是我的。”
乔缘立在屋檐下,淡淡瞧着骆奕争:“以前你送过我很多好东西,也为我做过很多事,但我每次猎灵带回来的玩意儿,给你做成的抹额长靴也不少,所以,我亏欠你的也不算很多。”
这话听起来像是赌气,可乔缘那神情,却古井无波,看不出来怨气也看不出来怒气,倒像是对十分生疏之人所的再生疏不过、要一刀两断的话一般。
骆奕争微微一怔,下意识握紧了剑,像是有什么落在心中,搅弄起一股令人焦灼不安的不好预感一般。
乔缘又道:“但算起来,还算是你给我的比较多,既然如此,我是应该还给你。”
她话音落下,踏下屋檐来,红色长裙在寒地上轻轻拖动,她走到吕柔瑾面前,顿住脚步,一边吕柔瑾的义父自然是提防万分,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但乔缘却没什么表情,从一旁的冷月中拿来一个羊皮囊。
随即干脆利落地在掌心划下一道。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登时,刺目的鲜血顿时涌出来,滴入羊皮囊中。
羊皮囊灵力四溢,凝结的血结成丹,落入其中,只听见一声坠落的响声。
乔缘这是天宗的一门功法,凝血成丹,在场的天宗弟子都知道,因此也全都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门功法算是天宗的禁术,与其是禁术,倒不如是根本无人能修习成功的功法,百年来听只有少宗主乔凉和骆奕争修习完成了第一阶——
可乔缘她什么时候也已经能做到凝血成丹了?
这门天宗独门功法能将血液凝结成丹,修为极其高深的人血液中蕴含着大量的灵力,只要肯舍得,便能耗费心血,炼制出救人一命的丹药。
只是如此做法,自然是十分耗损心力修为。
百年前,天宗尚未壮大之前,甚至有几十名弟子无故消失,传闻是被掳走强行炼制此种凝血丹了。有的修为不高的天宗弟子耗费精力心血炼制出一枚丹药,可能就支撑不住成了一具白骨了
整个院落内死寂一片。
吕氏父女也万万没想到,乔缘为了不拿出无涯灵芝,能自损心血炼出丹药给他们。
羊皮囊被扔到吕柔瑾怀中。
乔缘踉跄两步。
她天资聪颖,修为不凡,可凝成一枚血丹后,脸色也异常苍白。
骆奕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衣袍翻飞,瞬间落于乔缘身后,伸出去就想扶住她。
他自然也知道这种办法可以救吕子义一命,但催动这种功法会损耗大量心血灵力,在还有无涯灵芝可用、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危急关头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做。
可乔缘她——
她到底是怎么了?
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要逼她到这种地步!何况是为了一个外人!
乔缘顷刻间耗费太多灵力,摇摇欲坠,骆奕争揽她入怀,咬牙低声道:“即便你实在不愿意拿出无涯灵芝来,也是可以的,我从没过非得逼你拿出来救人,你不愿意便——”
话还没完,乔缘努力支撑起身体,强行从他怀中退了一步。
做出这个动作,乔缘脸色尽白,额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像是到了强弩之末,但又被她努力撑住了。
“骆师兄,这就算还清了你对我的那些好了。”乔缘脸上满是疲惫。
骆奕争愣住:“什么?”
乔缘垂眸,低声道:“我累了,不想和你有什么瓜葛了,等你给吕子义疗完伤,空下来,麻烦请来飞仙门掌门,我也会自己去和我爹,我们解除婚约的事。”
她这话是真的,她是真的心累了。
上一世,喜欢骆奕争是真的,疲倦却也是真的。
除了眼前的吕柔瑾之外。那位魔道公主差点刺伤自己哥哥乔凉,后来魔军破落,流落至荒野时,骆奕争竟然还能大度地救她一命,甚至将帐篷让给她。
那些个对骆奕争明争暗夺,当自己不存在的女修,骆奕争虽然努力远离,可却也从未对她们冷下脸过。
而在她和骆奕争大婚之时,骆奕争更是因为她师姐的一句话,因为天下人的安危,放弃了自己。
乔缘心里很清楚,这本来就是骆奕争的性格,大男主杰克苏文的设定。
她不应该去争什么,要是真的争,计较,就很没意思了。
但她经历了一世,待在中央空调身边,却浑身发冷之后,她是真的不想再与骆奕争有什么纠葛了。
解除婚约。
这四个字从乔缘口中出来轻飘飘的,可却像是重若雷霆的霹雳一般,瞬时砍在骆奕争心口。
骆奕争猛然掀起乌黑睫毛,瞳孔猛缩,他一瞬间被榔头砸了个晕头转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为什么?
以前的乔缘再怎么生他气,也从没到解除婚约这一步。
现在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