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斗带着两位徒孙来到他订好的山脚客栈。宜兴陶业发达，常有陶商往来，所以不大的城镇里客栈倒有不少。山脚客栈就是其中一家很好的。苏釉看到客栈门楼，知道师公果然是没省钱。客栈并不是很大，装潢可圈可点，不是附庸风雅地故作姿态，而是自然而然地岁月沉淀，看来是家很有年岁的老店。

    苏釉暗暗赞师公选店不错，上了楼梯走到三楼。房间就是最里面的那间。待她进到房间后，赞就变成了惊赞。房间四方规整，铜镜台，红阁窗。窗脚床头都缀着大红色的流苏，一开窗就随风轻摆。窗阁旁还有个阳台，站在阳台眺望，楼外是青山，远处是绿田，相得益彰的色彩伴着阳光让人赏心悦目，疲劳都能减去大半。再看回房内，冬墙是字画，西墙是书柜。苏釉定睛细看，四幅字画皆装裱精致，署名多是江苏当地书画名家。书柜里是唐朝和当代大家的书作，书册都整整齐齐地分门别类。好一间古朴雅致的客房。

    泰斗看出苏釉和蔡纹的惊喜，暗自得意：“怎么样，这房间可是不错啊？”

    苏釉狠狠点头，学着京城的口音：“可带劲呢！”

    “哈哈哈哈……”泰斗得意得脸都嘟起来了，起身要走：“你们先休息吧。晚饭时分来家里找我。我带你们去赴宴，陶会的宴。”他本都快走出房门，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蔡纹，又停下扭头对苏釉补了一句：“带着师妹穿好点。”

    苏釉知道师公嫌蔡纹衣袍普通，忙点头哈腰地指向蔡纹腰间的玉佩：“缀着玉呢，缀着玉呢。”

    “哈哈，你真是像龙泉……嗯？这块玉佩？”泰斗捧起那块玉佩，摸着细看，肯定地道：“这不是龙泉的吗？当年摸都不让我摸，什么是祖传的玉佩，要留给女儿做嫁妆……”

    “是吗？！”苏釉吃惊。这一节她并不知道。“娘的确是给了我。是我借……借给纹佩的。”完她转念一想。嫁妆，玉佩，蚊子……这是多么好的寓意啊……苏釉简直想夸奖自己未卜先知。

    “嗯……傍晚早点来。我先走了。”泰斗狠狠地摸了摸当年不让摸的玉佩，推门而去。留下蔡纹双手捧玉佩，惴惴不安：“这原来是师伯给你做嫁妆的……我，我还是别佩了，万一碰破……”

    仿佛没听到蔡纹的絮叨，苏釉长呼一口气，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好累……”懒腰伸得她向后一倒坐在了床榻，望着蔡纹拍了拍床榻。

    蔡纹被召唤，立即走来贴着苏釉坐下。苏釉侧身看她，眉梢都含了笑，伸指点点她的鼻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就别碰破呗。”

    “可是，万一……”

    “好啊，那我们就来万一碰破了怎么办？”

    “那我赔你。你要我赔啥？”蔡纹不明不白地要赔人家玉佩，水汪汪的大眼睛揉进了少许的紧张不安，就显得格外可口。苏釉像是看到大猪蹄，暗暗吞了下口水。

    “如果破了，你就把你自己赔给我。”这番话时，苏釉竭力让自己笑得邪魅又嚣张。她坚信夸张的笑容是心事最好的掩护，可惜她耍流氓的道行尚浅，接下来这句话多多少少又带着真诚的意味：“你就是我的了。”

    蔡纹本来看苏釉龇牙咧嘴地还以为是什么可怕要求，千年人参万年血之类的。结果听来这么一句，当下心咚地放下，立马答应：“好呀！”把自己赔给苏釉，蔡纹没有丝毫舍不得，只是有那么点心思：就怕你有了师姐夫就不要我了……

    苏釉居心叵测地给师妹下钩，结果笨蛋师妹毫不犹豫地咬了。阴谋达成，苏釉心情大好，仰身倒下，双臂张开喊道：“累死我了。晚上还要赴鸿门宴。我睡一会，你睡吗？”

    蔡纹笑道：“不就是宜兴陶会吗？哪有鸿门宴那么夸张啊。”

    “嘿嘿，你还不懂。睡不？”

    不懂就不懂……蔡纹不明白为啥苏釉总是把宜兴的同行得那么敌对。不过她不想和苏釉犟嘴，便略过这个话题不提。“我不困，那我出去转转。”

    “去吧去吧。心别迷路，早点回来，不要和奇怪的陌生人搭讪……”苏釉翻过身装作睡着，暗地窃喜。她哪里是要睡觉，是心心念念惦记着里那对相爱相杀的姐妹，想把蔡纹发了好赶紧看几页。

    蔡纹总是这样中了圈套而不自知。不过现在出门，实在也不是坏事。雨过天晴，一踏出客栈的门，带着泥土和稻苗微香的清风就扑面而来。阳光破云一线，一往无前地洒向大地。蔡纹感叹这比玉峰要舒服得多的天气，开始还惦念着玉佩扭着走路。才走了几步，就再顾不得那么多，大步向前，深深吸吐这江南气息：都江南好，果然就是好！连风都是香的……

    “喂！”

    蔡纹刹住脚步，左看右望：谁在叫我吗？

    “喂！”

    又是一声，这下蔡纹听出来了，是身后传来的。她转身看去，果然有一个姑娘，倚着半人高的篱笆，抱臂看她。

    “你叫我？”

    那姑娘慵懒得眨眨眼，连姿势都没换一下，仰脸问道：“玉峰来的？”

    蔡纹觉得这样隔得太远，就向她走近几步。那姑娘立即警觉了似的，曲脚后踏住篱笆垂下手臂。蔡纹这才看清她脚旁放着细竹篓，竹篓里是五六支自制的简易飞枪。她再看那姑娘，大概比蔡纹年纪一点，面容嘛……蔡纹看着她的脸庞忽然就想起了两句诗文：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这两句诗当年在私塾怎么背都背不下来，没少被先生手板，现在看着这位姑娘就想起来了，何其神奇！

    这位美得能让蔡纹想起洛神赋的姑娘等蔡纹走近了，又恢复了慵懒的神情，手又抱上双臂，脚却不在放下，依旧踏住篱笆：“玉峰来的？”

    蔡纹拉住衣袖，大大方方地曲手而礼道：“玉峰陶师，筑莲工弟子蔡纹。还未请教？”

    姑娘斜眼瞟了一下蔡纹腰间的重玉，抿住嘴唇，然后仰头望天，也不回礼，随口答道：“山色工，凌楼。”

    山色工……这个工门蔡纹没有听过，没有听就不好多问。她把苏釉所同行是冤家抛到脑后，面有喜色道：“山色工也是制陶工门吧，我们是同行呢！”

    凌楼眨眨眼，没有回话，依旧看天。蔡纹不觉得又什么不妥，只为萍水相逢而高兴：“你在这做啥呢？找陶泥？”

    凌楼瞥了她一眼，好像很不屑这个问题似地吐出三个字：“晒太阳。”

    “嘿嘿……”蔡纹对凌楼竹篓里的飞枪很有兴趣。在听到山色工之前，她一直以为凌楼是个猎手。“我还以为你是猎的呢。”

    “……我就是猎的。”凌楼弯腰，从竹楼里拎出只新鲜的野山鸡，丢到蔡纹怀里：“喂！刚的，送你。”

    蔡纹被突如其来的大毛团吓了一跳。等她把野山鸡撒开的毛都按下眼前，看到凌楼已挑着竹篓走得很远了。

    “凌楼，谢谢你的野鸡！还有我不叫喂，我叫蔡纹！”

    凌楼头也不会，掏掏耳朵，眼皮都懒得抬：“好吵……”

    夜幕西陲，筑莲工祖孙三人踏着茫茫夜色，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向家走去。哦不，虽然都是摸着肚子，但只有两个人心满意足，还有一个人是饿得摸肚子。

    “师公，”饿到要摸肚子解肚饿的苏釉断泰斗的剔牙节奏：“今天席上坐在末座的那位姑娘，我见过。我就是问她路才找到您家的。她是哪个工门的代表？”还以为那姑娘是农家女，没想到居然也是陶师，可惜她坐在末席，苏釉没机会和她话。

    “末席……你谭花啊？”

    “谁？”

    “谭花。她是山色工的弟子。”

    “山色工？！”蔡纹惊叫一声，差点了个饱嗝：“我今天也碰到个山色工的弟子啊！叫凌楼！”

    “你也碰到了？”苏釉仔细在脑海里寻找山色工这个名字，没有找到：“我没听过这个工门。”

    没料到泰斗轻叹一口气，苦笑道：“你当然没有听过。这是个还没真正兴盛过就没落了的工门。”

    “没落？”

    “这个工门成立时间不过三代。现在仅存的弟子就是第三代的谭花和凌楼。她们的创派师祖姜若燕比我年纪还，当年真是个美丽的姑娘啊……咳，真正要的是她们的师父柳湘。那姑娘，在陶上，真是个天赋怪才般的人物。山色工擅长的是陶色的调和，特别是彩釉，烧的别具一格。柳湘的彩陶，现在在陶会还有，你们可以去看看……真是独步天下！”

    “比师公你的彩陶都好吗？”

    “柳湘彩陶，彩艳如妖。我自愧不如……柳湘从没参加过陶鉴。她十年磨一剑，就为在陶鉴上一举夺魁。当年都，山色工有柳湘彩陶，崛起就在那届陶会。可惜……”

    苏釉急问道：“怎么了？”

    “陶鉴还没举行，柳湘就身患重病。最后就在陶鉴开始的前一天，去世了。”

    “……”苏釉和蔡纹皆长叹：“可惜……”

    泰斗捏捏双下巴，给回忆一声叹息，继续道：“山色工现在是两位弟子。但是弟子凌楼入门不久，柳湘就患病卧床，所以凌楼几乎没有得到柳湘的指教，只是空有弟子之名罢了。而大弟子谭花，也学当年柳湘，多年隐制，不参加陶鉴。听她今年终于要参加了。剑未出鞘，不知其锋芒。外人倒大多不屑于顾。还笑话山色工昙花一现，就是她谭花这个名字没取好。不过她大概是没有她师父柳湘之才了。山色工啊，真是可叹可惜……”

    被这个山色工的故事影响，苏釉和蔡纹把泰斗送回家后都没怎么话。一路宁静得，听得到蛙叫虫鸣。山中偶传来鸟兽声，离得远，倒不怕人。当快走到客栈时，蔡纹破沉默，对苏釉笑道：“师姐，可是饿了？”

    苏釉舔了舔嘴唇，点点头。

    “走。”蔡纹拉起苏釉的手，没有走向客栈，而是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是去哪？”

    蔡纹笑而不语，只是牵着苏釉一直走。泥梗过后就是芦苇荡，齐腰高的芦苇随着晚风倾身，擦出温柔的沙沙声。直到芦苇荡走尽。眼前豁然开朗。哗啦啦的水声，提醒着这里有溪。溪旁有石滩，溪后是大山。竟有点像玉峰的西峰山脚。不同的是，身后还有低吟轻唱的芦苇荡。

    蔡纹摸出袖中火镰，猫腰摸去石头堆，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把干树枝。没多时她就点燃了火堆，苏釉眯着眼睛看去，借着火光看清了火堆旁躺着一块大肉！

    “蚊子，这是什么啊？”

    “谁是蚊子啊……野山鸡。”蔡纹很欢快地忙活。“那次你烤鸡烤得不对，我琢磨着总要烤个给你吃。”她今天把周围逛了个遍，找到了这个石滩。又料到苏釉晚宴必定吃不饱，便便早早地在这里准备好。现在只要把已收拾好的野山鸡上火烤熟就行。

    苏釉已是大惊喜，蹲到蔡纹的身边，盯着野山鸡口水欲滴：“你哪里弄来的？”

    “不用管，只顾吃。”蔡纹最喜欢讨得苏釉欢喜，现在得意洋洋，有意要卖个关子。“烤鸡，不用泥，又是另一种风味。”

    几阵晚风之后，野山鸡已皮脆肉嫩，嘟嘟地冒着油光。苏釉和蔡纹席地而坐，开怀大吃了一顿。当天野山鸡，经蔡纹简单烧烤，鲜美无比。吃得苏釉停不下手，最后满嘴油花，才意犹未尽地丢下鸡骨头。

    “啊！吃饱了吃饱了！”苏釉躺倒在石滩上，终于心满意足。

    蔡纹晚宴本就吃得十分饱，又加上几口野鸡肉，现在撑到不愿话。她挪动屁股坐到苏釉身旁，捧起苏釉的脑袋枕在自己腰上，然后向后一仰，也躺在石滩上。

    两人皆不语，一时寂静。寂静中，似乎天上的圆月，眨眼的繁星都在话。轻声细语地，吹来晚风，拉起两人的长发，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天空晴朗得诱人遐想，苏釉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如此夜色，苏釉觉得周身都被幸福的火光围绕。还想再幸福点，还想和她一起看清这江南，还想和她一起，怎样都好……

    “纹，明天去无锡城吧。昨天匆匆忙忙，毫无印象呢。”

    “嗯……”蔡纹没有多，声音却很乖。

    “你困了吗？”

    “嗯……”

    “那回客栈吧。”

    “不……这里很好。师姐，躺一会吧……”

    “可是，已经不早了。我怕客栈要关大门，我们还是……”苏釉还在着，脸颊突然被蔡纹垂下的手心摸住，轻柔地抚来抚去。“还是……躺一会吧！”

    晴朗夜色中，苏釉笑得尽心。纵使世事无常，纵使人生难料，但她就在身旁，就在垂手可及之处，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苏釉凝视圆月，双手再次握紧：上天啊，我此生别无他求。只愿我师妹蔡纹不受坎坷之苦，一生平安喜乐……

    如斯月色。同赏的还有她人。

    梁静安搁下笔，吹干卷轴上墨迹，道：“明日就到无锡了。”

    床帐里传来颜耳令的声音：“嗯嗯，到了无锡可就到宜兴了哟。”声音欢快，落下的床帏晃动不已。

    梁静安扭头凝望，微笑浮在嘴角。她极声音唤了声：“妮儿……”确定颜耳令没有听见，她更可乐了，笑不自禁地道：“您搁那弄啥呢？”

    “莫弄啥呢……”

    “您骗我，您奏是在弄啥呢。”

    “好吧……抠脚呢。”

    “……”梁静安起身，开窗阁把如水夜色放进屋里，轻叹道：“真是辜负了这月光啊……您这是弄啥呢！”

    作者有话要：

    这字数肿么样！叉腰笑……

    师姐啊，许愿也不想想自己么。是你有两个大波又不是你师妹有两个大波……

    传中的坏姑娘出现了~

    ps.谢谢TZ姑娘的地雷，滨崎あゆみ姑娘的火箭炮~羞涩得要命~掩面奔去睡觉！

    我困了T.T，明天再来回留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