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墨蛇
废墟之上,一具尸体重重倒地,砸起一地尘土。
墨袍溅上斑斑血迹,沉青踏过满地疮痍,一步步走到秦衡面前。
秦衡怔怔地与他对视,似乎还没有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沉青微微弯下腰:“杨蓉呢?”
“叔嫂……还有岩!”
秦衡突然想起豆丁秦岩还被埋在废墟中,急忙转身徒手去挖四周的瓦砾,被沉青握住了手腕。
沉青阖眼感知了数秒,片刻后道:“不用找了,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
秦衡:“什么?”
“豆丁……那个孩子不是秦家人,”
沉青平静地道,“否则他不会看到你的母亲。”
秦衡豁然起身:“妈?她在哪里?!”
“你见不到她,”
沉青侧首,目光随意从一堆瓦砾间扫过,“她当年并非自杀,而是被郑素琴篡夺了命格。郑素琴背负孽债,又在引灵阵的干扰下生出了心魔,最后自寻死路……你的母亲则成了秦家的守护灵,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默默看着你,只是你察觉不到罢了。”
被守护者是感觉不到守护灵的存在的,郑秋雨护的是偌大的秦家,只有并非秦家血脉的人才能发现她……郑素琴和韩岩都有所察觉,杨蓉虽然从未表露,但肯定也不是例外。
只是区区一个守护灵的力量太过弱,郑秋雨有心相护也无力阻止秦正明的行为,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出来提醒一下。
“她……她为什么要护着秦家?”
秦衡道,“明明她……”是被秦家害死的。
沉青道:“不是因为你在秦家吗?”
“……”
秦衡低着头,沉默无言。
沉青又道:“光靠秦正明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他背后还有其他人——你们家的杨蓉,有问题。”
秦衡喃喃道:“叔嫂在秦家很多年了……”
沉青偏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是在,你是傻子吗?
秦衡:“……”
“您——”
他顿了顿,低声道,“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在我面前杀了那个人,觉得有愧于我吗?”
杀父杀妻杀子,还有抛弃发妻——他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生父秦正明了。
“……”
这回轮到沉青沉默了数秒,最后冷冷道:“没记错的话,我才是受害者。”
秦衡张了张嘴想什么,停顿一会,还是没有出来。
这代表着他在内心并不认定这个事实,等他彻底地从这一系列变故中回过神来后,或许会将沉青视为杀父仇人,或者是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人一旦认定了某种念头,就会找出理由让它在自己脑海中根深蒂固。
沉青没有再看秦衡,他拎起昏迷不醒的抚桦,披着夜色踏入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山间径回环曲折,在深夜更是难行。但这对沉青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踩着山石径慢慢地向前走,一直走到天边吐露了第一丝鱼肚白。
——沉墨阁。
“墨蛇大人您回来了啊……”
青丝乱七八糟地披散而下,鸾鸟着哈欠迎了出来。
下一秒,她的脚步一滞。
“谁做的?”
原本散漫的神情一收,鸾鸟锐利的目光从沉青染血的袍角掠过,面上冰冰冷冷的,隐隐含着怒气。
“已经死了。”
沉青把抚桦丢给她,“去查查杨蓉这个人。我休息了,别扰我。”
鸾鸟接住抚桦,拎在手里晃了几下,幽幽道:“下次您再受伤,我就不让您出门了。”
沉青“唔”了一声,抬步向屋内走去。
他本来是想好好睡一觉,然而天道似乎并不算让他如愿,还没走几步,沉墨阁外就来了新的客人。
那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不过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只妖。
“叨扰了,墨蛇阁下。”
沉青回头,一眼看穿了他的原型:“陆吾?”
“那是我的先祖,我的名字是陆戈。”
陆戈笑道,“这次上门拜访是想请阁下见一见我的主人……也可以是我的主人需要您来见他。”
沉青挑了挑眉:“你的主人是?”
“您见过的。”
陆戈微微一笑,“秦家家主,秦墨。”
——
清时分,沉青被陆戈请到了秦墨的住宅。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有看见一个醒着的秦墨,反而见到了一个躺着的。
俊美无俦的男人静静躺在床上,眉眼紧阖,唇线抿成一道冰冷的弧度。他的侧脸威严冷漠,尽管身在沉睡中,却依然有种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场。
沉青站在床边抱胸量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男人在和他相处时的确是与平常那个秦家家主不一样,温柔与冷硬,简直判若两人。
“先生从昨天下午就一直昏睡不醒,我们能力不足,实在找不出原因。”
陆戈在旁边道,“因为他回来时特意提过您的名字,所以我就斗胆来请您了。”
沉青看了他一眼:“你是陆吾后裔,为什么会在一个普通人身边?”
“当然是为了生活啊,”
陆戈笑道,“我是先生的秘书,平时替他理公司里的一些事务……咳,阁下不要这么看我,我不好男色。”
沉青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回秦墨这边。
他的指尖落在男人眉心,神识探入灵海之间,数分钟后,微微蹙眉。
陆戈道:“怎么了?”
“有人引出了他身上的毒……毒素复发。”
沉青俯身,细致地观察秦墨的眉眼,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不过可惜,那个人太弱了。”
陆戈听得一愣一愣的:“之前也有很多人为先生医治过,可从来没人他身体沉淀着毒素……”
沉青侧首:“哦?”
“……不过如果是阁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戈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之前就听闻阁下精通毒术,想来是不会诊断错的——那现在怎么办?”
“毒素在他体内沉淀多年,无法在短时间内排出。”
沉青道,“我会为他疏导,至少先让毒素稳定下来……你出去。”
陆戈应了一声,应完后觉得有点不太对,抬头多看了沉青一眼:“?”
墨蛇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不走吗。”
陆戈:“……”
纵然心里多有不解,但碍于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他最后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转身退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沉青走到落地窗边,拉上了深色窗帘。
厚重的窗帘一丝不漏地遮挡住外面的光,房间内光线昏暗,如同黑夜。
沉青转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睨了男人一会,冷冷道:“我才不是为了你。”
“……”
秦墨当然不会有回应。
沉青不管他有没有回应,他随手解开衣扣,裸露在外的肌肤触及冰冷空气,激得墨蛇瑟缩了一下,不满地“啧”了声。
他不情不愿,挪挪蹭蹭地掀开被子一角,钻进了被窝里。
热流一瞬间温暖了冰凉的指尖,又从四肢缓缓流向全身。沉青呼出一口气,感觉寒意全都从骨头里跑出,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他眯了眯眼,懒洋洋地把自己埋进了秦墨怀里——墨蛇全然抛开了最初的嫌弃,舒舒服服地黏着秦墨阖眼睡着了。
按理这一觉应该很美好,但不知道是不是沉青和秦墨天生八字不合,他窝在男人怀中,睡得却并不怎么顺遂。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富丽堂皇的宫殿最深处,少年墨蛇蜷缩在绣金描纹的锦被中,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枕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殿大门被人推开,一道修长的人影倒映在光可鉴人的宫砖上,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少年无声地往被褥深处埋了埋,一条细细的铁链从床头延伸至他纤弱苍白的手腕间,看似轻描淡写的束缚,却冰冷坚硬,牢不可破。
层层纱帷被挑起,男人的身影覆下,他单手拦住少年纤细的腰肢,俯身,不容违逆地将人揽进怀中。
“又闹脾气,不肯理人了?”
“……”
少年拽了拽银链,张嘴,露出一点尖牙。
他一口咬在男人肩头,隔着衣袍没能刺入肉里,却可以感觉到这一咬用了十足十的力度。
“牙尖嘴利的东西。”
男人一手搂着少年的腰,一手去掰他的下颌。
因为怕弄疼少年,他没有用太大力气,少年不肯松口,掰了几下没掰动,男人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了,少年过了好一会才松口,松口时尖牙还用力地碾了碾,把华美尊贵的玄色衣袍咬破了一个口。
他道:“我生气了。”
“气什么。”
男人低笑一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的下颌,“我才要气——三百年的墨蛇,怎么养都养不乖。”
“……那你别锁着我。”
墨蛇拽他的衣角,“我想出去。”
“不准。”
男人道,“又怕冷又娇贵,一跑出去就会被人抓起来。”
墨蛇道:“我不会被抓,你放开我行不行?”
他着想要从男人臂弯间挣脱,男人却更加用力地扣紧他的腰,盯着挣动的少年看了几秒,眸色渐深。
“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沉声道,“季沉青,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
墨蛇放缓了挣扎的力道,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我讨厌你。”
回应他的是男人沉沉的冷笑:“那就讨厌吧。”
“反正再讨厌,你也只能是我的……墨蛇。”
“……”
沉青睁开了眼。
墨色眼底中的神色几经变化,一时间难以从他脸上辨别出是什么心情。
他按了按眉头正要起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却在这时拦在他的腰间,沉青一时不防地倒了回去,后背抵上男人宽阔的胸膛。
高挺的鼻梁蹭过青年柔软的发丝,男人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沉青脸侧,轻轻抵着他的额角,与他耳鬓厮磨。
“要去哪里,”
秦墨的嗓音沉沉,透着久居上位者独有的低哑与森严,“墨蛇,哪都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