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回家
荒草在墙缝院角杂乱生长, 被废弃的院满目萧条, 里屋中央摆着一张黑白遗像, 正对着院落大门。
沉青跨进院子, 一眼看见了那张遗像。
遗像中的女人微微笑着, 眼神却直勾勾的,配上那种笑容, 有种诡异的阴测。
这就是王利死的地方。
沉青的目光从院子里淡淡扫过,走进里屋, 拿起遗像相框看了看。
一缕黑气从遗像里溢出, 像一只细瘦嶙峋的鬼爪那样往他手上抓去, 被涌出黑色气焰瞬间吞噬了。
咔嚓。
墙外有一片瓦片掉下来摔了个粉碎,沉青侧首, 看见墙角那里站在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穿墙而过,飘出了院子。
沉青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单手按在摆着遗像的桌上,黑焰疯狂蹿动,如巨人挥舞双臂, 几乎在眨眼间就将这座颓败的屋子彻底摧毁。
黄泥地面裂开深深的沟壑,在那地下,埋着一块的白骨。
沉青深吸一口气,俯身抓住了那块骨头。
那是……他的蛇骨。
——
“贱人!畜生!”
“肯定是她和那个外乡人勾搭上后杀了其他人!这个婊子!”
“真该死, 把她拖过来!”
村口的河岸上, 一个男人扯着一个女人的头发, 另外两人抓住她的四肢,合力把她扛向河边。
那人正是玲,她被布块堵住了嘴,泪水从眼眶涌出,她“呜呜”挣扎着,不住地摇头。
河岸边围满了村民,他们用冷漠而鄙夷的目光旁观眼前的这一幕,没有人发声,也没有人想要阻止——在他们眼中,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玲被丢在碎石满布的河边,锋利的石块磨破了她的膝盖手掌,布块掉出,她疼得叫了出来,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跪在地上向另外几人砰砰磕头,每一下都磕出了鲜血,眼中写满凄烈的哀求。
“婊子!让你找野男人!”
其中一个人狠狠地踹了她一脚,玲被踹翻到河里,她嗬嗬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就像一条垂死的鱼。
那个人还不解气,又是几脚踩在她身上。鲜血染红河水,玲痛苦地翻滚着,徒劳地抬手去挡,喉咙中挤出的声音沙哑到近乎凄厉。
另一个人拖着竹编的猪笼过来,玲被扯着手臂拽起来,鲜血混着泪水从她脸上流下,她用尽力气反抗着,努力想要给那几个人磕头,却还是被被他们一人抓着一只手或脚生生塞进了猪笼里。
“啊……啊……”
她身陷狭的猪笼中,发出阵阵嘶哑的哀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尖锐的笑声从岸边传来,玲猛的抬起头,原本濒死的眼中投射出强烈的希冀之色。
一个疯女人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河岸上,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那样指着猪笼里的玲哈哈大笑,笑声癫狂,几乎刺入耳膜。
“滚开,死疯子!”
一个人在她腰后踹了一脚,女疯子扑到河里。河水冲去她脸上的泥污,露出原本秀丽的脸庞。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仍然插着腰大笑着,被几个人上来拖走了。
“啊!啊啊!!”
玲使劲呼救着,死死抓住猪笼的边格。锐利的竹边划破她本就鲜血淋漓的手掌,她绝望地惨叫起来,忽然爆发出一股巨力,生生往前蹭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刚才的男人就把猪笼一点点推向了河中央。河水迅速漫上笼子,玲在沉沉浮浮的猪笼中挣扎到四肢流血抽搐,被汹涌的河水呛了数口,到后来就像被捅了数刀的母兽,在濒死前奄奄一息地凄鸣着,声声喋血。
“啊啊啊啊啊——”
她被几只手挤着往下压,最后迸出一声刻骨的惨烈之声,沉入了河面之下。
河面泛起层层波澜,河岸上的村民一阵鼓掌叫好。
咕嘟咕嘟——
然而他们的欢呼声尚未平息,河面就出现了异状。
自玲沉下的河中心涌出一股股猩红的液体,液体仿若沸腾,迅速向河岸边扩散。
河里冒出无数只血手,整条河流都沸腾起来,急促的水声仿佛女子的尖叫,撕心裂肺。
“有鬼,有鬼!”
河边的村民被骇得大叫,作鸟兽散。
离河最近的村民来不及逃走,被血手抓住了脚踝,一头栽到了水里,又连滚带爬地狂奔出了河滩。
不过数秒,河边的村民们已逃得一个不剩。
“……”
一个血染的身影从水下浮现,玲面色惨白地一步步挪到河岸边,嘴里水花翻腾,吐出阴冷的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你们都看着我死……为什么……”
“……”
村口的老树下,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墨发青年赶了过来。他握着一块白骨,额角与脆弱的锁骨被汗水染湿,看起来像是刚遭了一场大难。
玲死死地盯住了他,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将他万箭穿心。
“你害死了我……你杀了我——”
“不是我,”
沉青一步步走到河边,在她面前站定,“你早就死了。”
玲:“你谎——”
沉青抬手,冰冷的掌心从她额前抹过。
“一半魂魄离体,非生是死——你的另一半魂魄,在那里。”
村口的老树上,一个吊死的,半透明的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了那张五官狰狞,口舌吐出的脸——和玲一样的脸。
“啊……啊……”
在看清那张脸的同时,痛苦的记忆如洪水倾泻,顷刻间将玲淹没得无法喘息。无数画面被强行塞进她的脑子里,她尖叫着,抱头摔在了地上。
沉青垂眼道:“抱歉,是我的蛇骨影响了你。”
一个不堪重负选择了死亡的女人,却因为村长浓郁的死气和埋地下的墨蛇蛇骨而“起死回生”,一半灵魂不得解脱,形同走尸。
这村子里有人不得好死,有人因不得好死的人而死。
“为什么,为什么?!”
玲嘶吼着,崩溃而声嘶力竭。
“为什么我会死,为什么是我死?!!”
十指抓挠碎石满布的河滩,指甲尽断,她目眦尽裂,流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我要他们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她阴鸷绝望的目光与沉青相对,数秒后,墨蛇淡淡道:“好,如你所愿。”
黑焰森然掠起,以摧枯拉朽之势撕扯开厚重浓郁的死气,刺入村子每一寸角落。
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哀嚎四起,空气中充斥着浓烈而腥臭的血腥味,整座村子在转眼间沦为炼狱。
玲听着那些濒死前凄厉的嚎叫,怔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阵崩溃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哭又笑,形状癫狂,像极了之前的女疯子。
村子里的叫声很快平息,整座村子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当最后一声嚎叫消失后,玲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女孩仰面倒在河滩上,再无声息。
沉青:“……”
他无言地解下外衣披在玲身上,回头看见一些女人瑟瑟地从各家各户中走出——她们脸上还有未消的惊惧,但更多的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隔了一会,突然有人放声大笑,伴随着难以压抑的哭声。一群饱受磨难的女人抱在一起哭哭笑笑着,像是荒芜已久的田野终于生出了新芽。
沉青转身独自离开了山村,在重新走在原来那条山路上时,他看见了山坡下一个女人的尸体。
是那个疯女人,她的脖子无力地歪折向一边,脸上却带着释然而轻松的笑。
——几天后,一场发生在山村的特大拐卖案宣布告破,十多个被拐到偏远山村的少女在多年后被解救。不过那都是沉青回到海城之后的事情了。
他到最近的镇子报了警,然后搭着火车,赶在第二天中午前回了海城。
街道中心车水马龙,沉青就这么隔着一道街远远望着对面的高楼,几分钟后,一辆车稳稳驶来,停在公司门前。
车上下来一个人,是陆戈。看到他后沉青微微安了心——陆戈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秦墨记忆恢复了……应该不会生他的气了。
陆戈开车门把车里的人迎了出来。几天不见,秦墨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披着黑色大衣,一袭西装修身笔挺,风吹起大衣衣角,男人面色冷峻,迈着沉健有力的步伐向前走去。
沉青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却忽的一凝。
从公司里飞快地跑出来一个人,看身形是个纤细的少年。少年顶着柔软的黑发跑几步,蹦蹦哒哒地跑到秦墨身边,和他一起走进了公司。
沉青:“……”
他感觉自己头上可能有点绿。
墨蛇不怎么高兴地在路边待了一会,默默地走到街头买了杯奶茶,坐在路边长椅上一个人喝。
奶茶香气四溢,捧在手心里热乎乎的,喝下去也很暖胃,沉青慢慢地喝着,在思索些什么。
他当然不认为秦墨会背叛自己,只是当初逃走的时候挺果断决绝,现在回来就莫名有点……不怎么好意思。
可能要被秦墨。
沉青无言地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决定再去买一杯。
如果这次还下不了决心,那他就——
“季先生,好喝吗?”
不知通过什么方法突然出现的陆戈立在长椅边,弯腰笑眯眯地看着他。
沉青:“……”
他猛的一扭身,撒腿就跑。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在那一刻沉青就是本能地这么做了——然后他就撞进男人坚硬宽阔的胸膛,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死死攥住了手腕。
沉青当场喊了声“疼”——是真的很疼。
“……呵。”
男人的冷笑不含半分温度,沉青被强行扳着脸抬头,对上了那对危险如猎豹的森寒眼眸。
“原来你还知道疼。”
沉青:“我——”
秦墨封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最初简直像野兽撕咬,充满血腥和兽性。沉青疼得差点抬脚踹人,结果被男人按着后脑,换了个角度缓慢深入。
这还是在大街上,沉青被吻得有点难以喘息,他幅度挣扎了一下,却好像更激怒了秦墨。
“你还想走?!”
男人双目赤红,重重喘息着,如同一只即将冲出铁链的嗜血恶兽,嘶吼着,暴躁着,利爪深深扎入地面,铁链磨得它血肉模糊,它嗅到鲜血的味道,更加狂暴与疯狂。
沉青:“……”
他原本以为秦墨恢复了记忆,看到现在的样子才发现男人可能并没彻底恢复,只是先记起了一些事情。
他凑过去,抵着秦墨的额头轻轻蹭了下。
秦墨:“……”
戾气被暂时压下,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拽着青年的手腕就把他往公司里拉。
男人背影阴沉冰冷,他走得很快,沉青一开始还没跟上,快走几步后直接道:“你慢一点。”
秦墨脚步一停。
沉青差点撞上他的肩膀,被他狠狠扣住了腰,横抱起。
公司里又冲出来一个人,是刚才的少年。这回沉青看清楚了他的脸——是抚桦。
“啊啊啊啊啊墨蛇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抚桦兴奋地嗷嗷大叫,恨不得能原地转圈。他看起来非常想扑到沉青身上抱着乱蹭,结果被陆戈按住并强行带走了。
沉青被秦墨带到十二楼的办公室里,又被丢到了床上。
后背抵上柔软的大床,他余光瞥见男人指间有一枚银色素戒,眉头微皱,撑着上半身坐起道:“秦墨,你想起了多少?”
秦墨没理他,一言不发地扯下领带,绑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