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功成
玄烛经历渡劫, 在意识到即将身死道消之际,手中依然紧紧抓着玄淮送给他的那块陨魂石。即便选择了身死道消,他还是放不下这一切,放不开这一切。
虽有一瞬间,他的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求生欲,可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因为很快他便感受到自己的命途以至尽头。
甚是凄凉的结局,却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得谁。
意识中断的那一瞬间, 玄烛突然产生了久违的轻松感。
这是百年来,从他对玄淮动心后再未有过的心绪。
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漂浮在只有他独自一人的世界里, 不需要再去思考如何维持他、玄淮和玄莹三个人的微妙关系,不需要再因为曝光了自己的心思之后破坏了三人之间的平衡而心生愧疚……
这一切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等玄烛从沉沉浮浮的状态中抽离,重新恢复了意识后, 他漂浮在一旁,看到自己的身体被人夺舍。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身体应该在天劫中湮灭了……
后来,他发现夺舍他身体的人并不算是夺舍了他的身体,而是身体兵解后以元神之力修成了散仙。
而他自此与这个世界之间仿佛被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壁所隔绝了起来,他可以看到世间的所有, 而谁也发现不了他。
……
起先,玄烛对于自己的身体被莫名其妙的人占去,还有几分愤懑, 日久之后,却慢慢改变了。他不断跟随在这人旁边,看着对方所做的一些事。
他发现,这个夺舍了他身体的人有些奇怪。
这个拥有了他记忆的人,偶尔会用揶揄的语气起那些过去之事,其中会论述这人自己的想法,包括他对玄淮的那份痴心,以及心甘情愿依照玄淮的想法死去等等。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居然因为对方要你去死,还真就去死了,该什么好呢,傻。”
“不过也是,你不轻生的话我也没法穿越过来了吧,虽然不知道远离是什么,但还得好好感谢感谢你。”完,站在悬崖上的这人就将满壶的好酒往下倾倒,倒入了深不见底的崖底。
一阵清风吹过,玄烛仿佛能够味道“一墙之隔”的世界里飘来的淳淳酒香。
这人渡劫后,并没有离开渡劫的山头,而是将山头变成了自己的洞府,从此给此山命名“无忧山”。
也正是从从这座山头开始有了名字起,他变成了凡夫俗子眼中的仙人。
这座山上总是会迎来一些闯入山中后却迷路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些到山中挖掘草药,欲救治患病家人的凡人。这人心情好的时候会送给他们自己炼制的丹药,心情差点的时候会找到人参等药草送给对方,如有人只是单纯迷了路,他会将脸蒙上一层雾气,然后带人下山……
从此之后,无忧山中传出有位“引路仙人”的传言。
当然,如果是心怀鬼胎的人着给亲朋好友寻药的幌子来山中,他会直接施惩戒,让对方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这人还喜欢唱歌,唱得难听不,不论是调子和歌词也很奇怪,所以无忧山中在有了“引路仙人”的传言后,又有了仙人唱歌很难听的传闻。
落雪无声时,他会坐山中石亭里,煮酒烹茶。
春暖花开时,他周游修真界,纵览人间河山。
夏夜蝉鸣时,他静坐人间客栈内,椅窗览月。
秋意阑珊时,他御剑行至名山,赏满山枫叶。
本应该一成不变的修仙生活,虽孤独一人,他却浑不在意,活得有滋有味、好不自在。
一百年间,玄烛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产生几分艳羡。
玄烛从未被禁锢在一处,只不过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一直都看着这人的生活,等他恍然意识到时间已过许久之后,或许是被这人所影响,忽然也生出了离开此人身边,重回六壬陵看看的念头。
毕竟,连散仙都发现不了他这抹非元神又非魂魄的物质,谁又能够发现得了他呢。
然而,当玄烛再次回到六壬陵,一切已物是人非。
原来在百年前,玄莹在与玄淮成亲的当晚,带着六壬陵的镇派之宝六壬盘叛离了宗门,从那天开始,六壬陵便成了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玄莹曾为了他的“希望两人能够幸福”的想法,选择做出牺牲,可最终得知玄淮的所作所为后,又因为他的死亡,无法原谅玄淮而就此逃离。
他自以为是的牺牲,造就了三人的悲剧。
玄淮比玄烛上二岁,玄莹又比玄淮上五岁。
当年,玄烛一直记得在自己还没开窍之前,只有十岁的玄淮总是喜欢缠着他,师兄长师兄短的,经常与玄莹抢着晚上要与他同眠,每次也都因为性别的缘故而获胜。
这样的行为一直延续了五年,等玄淮到了十六岁,情窦初开,发现自己对玄莹生出倾慕之情之后,有了变化。
玄烛并不知自己对玄淮心动的原因,或许是某次外历练中,他看到少年意气风发,衣衫迎风飞扬的一个瞬间,亦或是某日玄淮来敲门找他,进门之时,门外的阳光落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身影映照得分外明亮,映入他的眼帘后,就此入了心……
可是,那个叫着他师兄,会绽放单纯而喜悦笑容的玄淮,自知道了他的心思之后,再也不存在了。
玄淮站于自己房间内,望着窗外月光,没了人前的身居掌门之位的被人尊崇的气势,只剩下一脸冷意。
玄烛浮于玄淮身边,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玄淮的脸庞时,又收了回去。他知道,跟在玄淮身边的这些年,玄淮对他与玄淮的恨意渐深,甚至连心魔都生了出来。
他已无力阻止这一切,只是期望玄淮终有一日能够明白,能够了悟,能够摆脱心魔。
但这一次仍旧是他想当然了。
当玄淮将找到六壬盘的消息散布给居心叵测的修士们……
当原本平静而美好的山谷变成了地狱。
当玄淮毫不留情地杀了玄莹与他的孩子——
所有玄烛期望的美好全部碎裂,再也无法修复,连带着多年以来对玄淮的爱意也尽数崩解。
玄烛曾以为只要他死了,玄淮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当他的掌门,再也无需承受名为玄烛的感情这份多余的负担,从而玄淮会与玄莹结成被世人艳羡的道侣,成为修真界的一段佳话。
可是看到六壬陵如今的状况之后,玄烛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或许时候的玄淮拥有着一颗纯真的心,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为自己考虑,就算做了这般的事,也毫无愧疚之心的自私自利的人。
明白的太晚了。
太晚了啊。
玄烛望着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玄莹。
女子的凤目注视着他所处的方向,仿佛在死亡的最后发现了他,眼中皆是仇怨。
“玄莹,玄淮喜欢你,你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
“师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为什么让我和……好,好,好……我就让你如愿……”
曾与玄莹的对话在玄烛耳边回响,如无尽的折磨不断地鞭挞着他的内心。
他不知自己是灵魂还是什么,可不论是什么,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却觉得这一定是上苍给予自以为是的他的惩罚。
可为何这惩罚是由玄淮来执行,为何玄莹会被玄淮杀死……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可布满宁乐谷的尸身却又确实地告诉玄烛,这一切不是梦。
或许当初玄淮不曾得到,就不会发生这一切;或许当初自己不曾做出退让,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的结局。
有鸟儿扑簌着翅膀离开山谷,好似带走了这处山坳的最后一份生机。
他悔极了,后悔当初劝玄莹与玄淮在一起的自己。
他恨极了,恨自己的愚蠢和软弱,更恨玄淮的残忍。
如果可以活下去,如果可以再次接触到这个世界,他这个造成这一切罪恶的刽子手之一,将手刃玄淮,为这些无辜的生命,为玄莹报仇。
强烈的恨意与意志的崩溃让玄烛如坠地狱,精神恍惚中,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是一瞬,又似是百年,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离开了被血染红的区域。
眼前坠地仰面倒在地坑中的躯体映入他的眼中。
然后,仿佛被吸引了似的,他进入了赤衣青年的身体中,沉于他的紫府内——
之后,便是谈阳羽记忆中的一切了。
殷血独让他找到宁卿陌的元神,而后带领屠道宫成为统治人界的宗门,可谁也没想到他即便遗忘了所有,会又一次爱上玄淮。
他对玄淮的爱憎怨,在他毁灭玄淮的元神之后,终成沤浮泡影。
……
“宁卿陌”表情木讷地抽出染血的手,瞬间喷发的血液溅在季无忧周身的屏障之上,当他将漆黑的屏障被撤下,一滩滩血红也从空中落到地上。
褚乐音没想到在自己要走的时候会发生这样的事,在听到澹台嫣一声“卧槽”后,他蹙眉看向了那个中途遇到的女子。
又一个穿越者?
如果在平时,他或许还会声招呼,可谈阳羽的死亡只让他格外心烦意乱,再无其他的想法了。
他收回目光,再不逗留,迅速地离开了。
褚乐音的离开并没有波动季无忧的心弦,他乐此不疲的继续用魔气凌虐着季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元神,全程却并未施舍给季柯一个眼神,状若漫不经心地看着站起身的玄烛。
当玄淮猝不及防地被玄烛杀死,眼中满是悲怆的赤衣青年稍显寂寥地面向季无忧,道:“季无忧,你比我活得无拘无束多了,我很羡慕。”
季无忧凝视着属于他爱人的躯体,淡淡道:“所有的苦,不都是你自找苦吃吗?”
“然也。”
玄烛凄迷一笑,他无法反驳,也无从反驳,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我也自找苦吃过,好在上苍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季无忧的余光看到倒在地上,摆着白眼口吐白沫的季柯,旋即,脸上的微笑满是嘲讽道,“不过这次机会的好运也到头了。”
远方的雷海滚滚,金光弥漫的惊雷让人触目惊心。
对于季无忧而言遥不可及,也触不可及。
沉默中,玄烛收起了外露的所有的情绪,忽然低喃道,“我该做的想做的已做到了,也是时候将宁卿陌的身体……”
玄烛的话还未完,便突然被山中宗门内传来的悲鸣断。
“啊——!”玄真的哀嚎自六壬陵的殿门内传来,因他的悲愤由他的法力远远荡开,传到了后山这一片地带,“青炼啊——!青炼——!”
阵阵回响,泣血惊心。
这又是发生什么事了,澹台嫣傻站在原地,只觉得事件进展太快,她的思维快跟不上发展了……
玄真怀抱着青炼的身体,应是从宗门内瞬移而来,他凄哀嚎叫着出现在众人面前,额头青经暴跳,浊泪横流,须发皆白的脸在这一瞬间仿佛又老了数十岁:“二师兄,青炼……青炼死了!你不是他会……”当他看到玄淮倒地死亡的尸体后,质问到一半的声音蓦地中断,迷茫道,“玄淮师兄他……大师兄……”
对于每每都要来一次的身份解释,季无忧已经烦透了,他撇了撇脑袋:“我不是玄烛,他才是。”完后,他内心的烦躁也到达了顶峰,极度不耐道,“你们宗门的事自己处理,别再来烦我了。至于青默的身体,等他渡劫结束,你亲自和他去。”
最后一句话便是对玄烛所了。
语毕,季无忧看了一眼还未缓过神的澹台嫣。
澹台嫣愣了一下,张口欲与他什么。他却没有做停留,直接带着命若悬丝的季柯离开了六壬陵后山。
不用季无忧明,澹台嫣也知道他准备去哪里。
既然季无忧离开了,那她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她来的时候没招呼,又免费看了一场大戏,走的时候也就不太好意思和季无忧一样嚣张离去,于是便转向玄烛:“玄烛……前辈。”别扭的改了称呼,虽然玄烛应该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但她仍旧礼貌地拱手,“我也告辞了。”
玄烛闻声看向她,沉默着颔首以对。
尴尬症犯了的澹台嫣速速离开了六壬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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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无忧手里提着季柯的衣领,脚踩墨凝,停在桃花庵百丈之外的半空中,没有再继续往前。
如若他还是散仙的话,他本可以再往前再往前一点……
可如今他身为散魔,修真者的金色天劫无异于无解致命的武器,面对这样的天劫,他心生畏怯,不敢上前。
季柯似乎从被凌迟一般的剧痛中清醒了过来,他无力地抬起手,在即将触及季无忧手臂之时,魔气陡然从季无忧的身上窜出,快如闪电,季柯的手臂即刻向后被魔气反绑束缚在背上,魔气的缠绕间,能听到他身上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异常清晰。
彻骨的剧痛让季柯条件反射地浑身颤抖,他发出短促而轻的喘息声,仿佛他只要再加重加长一下喘息,便会命丧黄泉。
他的头重重垂着,连抬起来看一眼季无忧的力气都没有。
作为柯昊焱时,他承认自己对季无忧有着绝对独占的爱,尤其是当季无忧出分手,想要离开他的时候,他无法忍受季无忧的离去,他觉得无忧就该是自己的,从当年见到无忧的第一眼,他设下那么多局,只为了让季无忧只属于他一个人。
后来,他越发的贪得无厌……
他不只想要季无忧的人,他人和心都要。而他也意识到季无忧虽然向他开了心扉,却并未爱他到不可自拔。
他要的是一个身心都属于柯昊焱的季无忧。
于是他鬼迷心窍,叫来了组里一个人,上演了一出出轨戏码,他想要看看季无忧对他的爱到底到何种程度。
结果,结果——
季无忧了分手。
这与他的想象中的结局全然不同,可又有什么关系,他早就想好要将无忧关在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接近的地方了。
这一切他都在之后都告诉了季无忧,可季无忧只是露出对他无比憎恨、无比失望的神情,不言不语,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如今,他知道季无忧也穿过到这个世界,也只是贪念这人能够给予自己哪怕一个眼神,只是一个眼神也好。
他知道季无忧不会再爱他了,而是恨不得杀了他。
可如果是死在他的手中,自此让季无忧自己他这个人,那又有何不可。
——无忧,你知我的季柯的名字从何而来……季柯,季柯,以你之名冠以我姓,很美好对不对?
——无忧啊,纵使我死了,我知你也无法将我忘怀,我便死得其所。
“柯昊焱,有那么一时半会儿,我感谢自己成为了魔修。成为魔修,我对你所做的这一切,才不会有任何的不忍。”季无忧并不知季柯在想什么,他感受到季柯的颤抖中似乎潜藏一份欣喜,于是嘴角微微挑起,凝望着远方,语带恶意道,“我所谓的不忍,并非于心不忍,而是不忍用自己的手来践踏你,我连看到你都觉得恶心,又谈何来碰你。现在嘛,我反倒觉得只有亲手折磨你,看到你这么的痛苦,一切才值得。”
“……”
当他完所有的话,季柯似乎因为痛苦连颤抖也慢慢地减缓了。
痛苦吧,痛苦吧。
这样的痛苦不及那些年被你囚禁所带给我的,不及肖阳被你枪杀所带给我的万分之一。
他知道,即便真的杀了对方,他也不会觉得欣喜。
而他也只是吊着季柯的一口气,只等自己厌烦了,才会结果对方。
青默……
青默……青默
卿陌……卿陌……卿陌……
季无忧不断在心里默念着爱人的名字,凝眸深深注视着闪耀刺目的金色雷海中的两道身影。
是闻青默和有琴连。
落下的惊雷在击中闻青默的时刻,有琴连毫不犹豫地给予帮助,如同一个以命相搏,只求晚辈平安的长辈。
季无忧思及不久前,他和闻青默前去拜访有琴连,在即将离开之前,有琴连传音与他听的话:[玄烛,离开这里之后,你和卿陌或许都会一劫难,你这种状态怕是难以帮他,届时也无需担忧,我会来帮忙的。]
[前辈,你这是……]
[卿陌过去的师父未尽过做师父的责任,这次,我就替他尽一尽。]有琴连的声音里有着五分威严,五分慈祥,一如曾经真正的有琴连,然而,他顿了顿,再次出声时,以有些俏皮又霸道的语气道,[别告诉卿陌哦,如果你告诉他,我有你好看。]
季无忧当然不怕有琴连的威胁,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告诉闻青默这件事。
只因他从有琴连洞府内出来时,也心里有着不祥的预感,他不希望闻青默出事,而有琴连显然与他相同的想法。
第三道天雷了。
在六壬陵后山时,季无忧也一直分出心神注意着天雷落下的次数,每劈下一道雷劫,他的惴惴不安也不断加深。
成了魔修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自私唯我的心开始放大,他竟然真的想让闻青默渡劫不成兵解成散仙,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继续相守百年。
要是在过去,他只会抑制住这个念头,更多的是希望闻青默成功渡劫,成为真正的仙人。
如今,即便他那般自私地想着,对闻青默也没有半分歉疚,只觉得如果他爱他,理因如此。如若闻青默真的就此渡劫成仙,那他……那他……
他也不忍对闻青默做什么。
他会远远看着闻青默踏空虚空而去,然后重新回到无忧山,过他散魔的日子。只不过,大概再也不会和过去那样无忧无忧的生活了。
此时,一抹熟悉的气息陡然出现在季无忧的身边,是澹台嫣。
季无忧并无丝毫意外,只道:“澹台,回去。”
澹台嫣御剑而立,定定站于季无忧身旁,不动如山。
她想问,无忧,你这次提前入魔,还可以安然渡劫转成仙修吗?如若青默成功渡劫,你们从此相隔两界,又该怎么办?
然而,她张了张口,终是把这些话尽数吞了回去。
哪怕要一直担惊受怕,她也不想听到一个不好答案。
所以,对于季无忧阴冷的言语,她摇头,眼中满是坚决:“不要,我要在这里陪你。”
要是往常,季无忧应该会上一句“行吧,之后要是觉得无聊也别找我聊天”这样的调侃,可现在的季无忧只是注视着前方,冷冷道:“随便你。”
这次也是一样,一如曾经闻青默经受邪气侵扰,入定百年那般,她身边的人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未看她一眼。
情深如许。
青默,你真是赚到了。
如此想着,这次的澹台嫣再也不觉得伤怀了。
然后这一陪,这一等,就是六日。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
当最后一道天劫落下,六日不曾开口的季无忧忽然出声唤了一声“柯昊焱”。
神志不清的季柯听到季无忧的声音,慢慢睁开眼。
季无忧拎着他的后衣领,他艰难地转头想要看向季无忧,等终于看向对方垂首凝视他时,季柯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只看到了意兴阑珊的冷意,以及满脸是血的自己。
季无忧道:“我厌烦了,给你一个痛快吧。”
季柯艰难至极地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唤道:“无……忧……”
倏然间,季无忧松开了手指。
眼看季柯直直朝下坠落之际,如黑雾一般的魔气从季无忧的掌中钻出来,朝着季柯冲去,在将即将坠地的人完全包裹住之后,又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将他送到了雷劫中。
半晌后,那抹染血的身影被具有庞大力量的天劫劈中,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然而,季无忧心有不悦。
从季无忧这边看到的角度里,季柯直面于他,远远望过来,脸上毫无恐惧不,竟还有一份沉醉和欢喜。
柯昊焱在想什么?
一定是一些他所厌恶的东西吧。
季无忧不知柯昊焱是在临死前想着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他将这份不悦消解。
死了,这下是真的死了。
当那个被季无忧称作柯昊焱的男人彻底死亡的一瞬间,澹台嫣注意到季无忧这几日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现了一抹哀悼,纵使稍纵即逝,可在原先无波无澜的神色中实在太明显了,让人不注意也难。
澹台嫣以为这份哀悼是季无忧给予季柯的。
但只有季柯知道,这是他留给肖阳的。
季无忧迅速地埋葬了这份伤感,再次看向桃花庵上方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而后,变化只在转瞬间,他的眉头即刻紧蹙。
季无忧凝目所见的清晰视界里,闻青默经受住了一轮又一轮的天劫考验,当面对最后一道天劫时,明明可以顺利渡劫,却放弃了抵抗。
而此时有琴连已耗尽修为,即将消失于此间之前,季无忧看到闻青默在雷劫中了一句“谢谢”。
旁的澹台嫣同一时间发现了闻青默的异样的行为:“无忧!青默他!”
难道……
难道青默要选择成为散仙?!
太冒险了!实在是太冒险了!
这要是稍有差错,可就魂飞魄散了!青默怎么敢这么做,要是失败,无忧可怎么办啊?!
额头自冷汗滴下,澹台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反观季无忧,看似还是气定神闲,只不过他眼睛里的惶恐不安还是表露了他内心的彷徨。
而天劫里的闻青默,在面对可以断绝道途,让其身死道消的天劫时,竟在最后笑了出来。
下一刻,闻青默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又或者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在远处看着一切,他朝季无忧与澹台嫣方向望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以法力传来缓和有力的嗓音,唤了一声:“无忧,等我。”
一语作罢,惊雷在白日里蓦地炸开,一身红衣白衫的人影自雷海中消失不见。
季无忧和澹台嫣的心皆被吊起,失去冷静,只有心慌意乱。
之后的一分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季无忧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被一点点切割,疼痛着,疼痛着……
当疼痛到极致,便也只剩下麻木了。
太阳从东方缓缓移动,落至西方,彻底沉了下去。
月亮紧接着从东方升起来,已挂在了缀满星光的半空。
当远方的雷海逐渐收拢,如同倒退一般,被天空缓缓收束最后彻底消失不见时,百丈外的桃花庵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废墟中却不见任何的人影。
季无忧踌躇不前,这样的感受仿佛回到了未穿越前,他待在那个狭的公寓中时一样。
他没有向前的勇气,只能裹足不前地站在原地。
他不是已经成魔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如此胆!
夜间的风吹拂着下方茂密的树林,发出沙沙声响。
澹台嫣似乎看出了他的胆怯,心翼翼地主动提议:“无忧,我先去看看。”
他一把拉住了澹台嫣的手腕。
澹台嫣望着他的侧脸,然后一阵缄默无言后,季无忧松了手,沉声道:“一起去吧。”
声音沙哑至极。
满目的残垣断壁,一眼望去,并未见到闻青默的身影,而神识的探索中,也未有闻青默的气息。
季无忧缓步地走在废墟中,一步步地走着,直到走到一面墙壁时,他蓦然停了下来。
定神凝视了一会儿,他绕过墙壁走到了墙壁之后,袖袍一挥,一股魔气荡出,袭向前方。
阵法被破,余波震荡,卷起地上的飞沙,一身黑衣的季无忧站在狂卷的飞沙中,岿然不动,直到飞沙走石重回地面,前方真实尽显。
澹台嫣紧跟在季无忧身后,往旁边挪了一步,看到了一个不着寸缕的人,旋即,一件黑色衣衫飘然落到青年的身上遮住了对方的身体,可身为修士的澹台嫣还是一眼看光了所有。
愣怔过后回过神,澹台嫣心脏砰砰跳地快速转身,喃喃自语道:“季无忧,你千万不要戳瞎我的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在用朱砂石画作的阵法之上,姿容无双的青年盘坐其中,眼眸紧闭,已然成功兵解修成散仙。
季无忧哪还有心思去管澹台嫣。
他来到青年面前,咫尺之间,抬起手,却在距离青年侧脸一寸时停下来,好似怕触及青年时,就会破这一场黄粱美梦一般,不敢再妄动。
就在季无忧停下动作之后,青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随后倏然睁开眼,看到他后,冷厉如霜的脸上浮现笑意。
两相对视中,青年将手覆在季无忧的手背上,而后贴在自己的脸上。
季无忧感受到从对方身体上传来的人体温度,一瞬间,仿佛熨帖了他的灵魂。
青年用一种让他生不起气来的轻快语调道:“无忧,别生气,这次我又任性了,所以,你之后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一言一语,皆如裹满了糖霜的蜜饯,让季无忧放下了满心的彷徨。
他将青年拉起来,将其抱住,用仿佛要嵌入自己血肉一般的力度紧抱着对方。
“宁卿陌……”
“嗯,我在。”
作者有话要: 从此都叫回季无忧和宁卿陌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