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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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武百官, 己军敌军,通通震惊地看着城楼上的傅玄邈。

    以德行著称的天下第一公子,右手稳稳卡在大燕皇室最后一位公主的脖子上。

    沈珠气管被外力压迫, 好像有一百只蚂蚁在她的喉咙里爬动, 不但呼吸困难, 还痒痛难忍。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双手拼命掰着脖子上的右手, 傅玄邈的压制却纹丝不动。

    波澜不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我过了,你的野心,终会被私情拖累。”

    “你想用建州城内大官员家眷的性命逼我让步,如果做这些的是淳于安,我或许还会真的让他如愿。但你——”傅玄邈顿了顿,黝黑无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你真的做得到吗?”

    李鹜挑起一边嘴角, 冷笑道:“你猜老子为了救回自己的女人, 做不做得到?”

    傅玄邈身后的百官发出一阵微弱的私语。

    “那你也来猜猜, 我做不做得到?”

    沈珠脖子上的大手缓缓收紧了,她不由自主露出痛苦的表情。

    “把你的狗爪子拿开!”李鹜大怒。

    “想让我放了她,除非你自刎在两军阵前。”

    “你爹死了!”李鹜破口大骂,“想得倒美,你怎么不自刎一下给老子看看?”

    “那我们就来赌这一场,看谁能够得偿所愿。”傅玄邈。

    “你——”

    玄色长袍的傅玄邈站在寒风瑟瑟的城楼上,冷冷地俯视着城楼下银白盔甲的李鹜, 明灭闪烁的火把在他身后连成一片带状的火海。

    狭长而惨淡的月光像一柄冰冷且锋利的匕首, 割裂了两人中间的世界。

    “傅玄邈,你他娘怎么这么无耻——”李鹜骂道。

    一旁的李鹍仍嫌声音不大,中气十足地吼出了最后二字:

    “无耻!”

    “怎么比得上你?”傅玄邈冷声道, “从用作筹码的人命数上看,我甘拜下风。”

    他卡紧了沈珠的脖子,望着底下的李鹜,:

    “你出身卑贱,粗鄙不堪,但偏偏有人觉得你品行高尚。我想让她看看,你是否真的如她想象一般。”

    “你想做什么?”李鹜。

    “我只想看你做出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选的抉择罢了。”傅玄邈,“只要你后退一步,身首异处,你往前一步,却是皇位唾手可得。你需要舍弃的,仅仅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女子罢了。等你登上皇位,又何愁没有美人常伴身边?”

    “可那都不是沈珠。”李鹜想也不想地。

    他的目光从傅玄邈身上,移到了前边的沈珠脸上。

    “我只要沈珠一个。”

    “既然你要她——”

    傅玄邈面沉如水,随着李鹜言语间不断收紧的右手,让身前的沈珠一脸痛苦。

    “那就自刎吧。”他,“你自刎之后,只要其余人等自觉返回驻地,我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跟随你的那些鸡犬,我也可以饶他们一命——”

    身后有一股不大不的力道传来,沈珠带着纹丝不动卡在脖子上的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撞到箭垛上,身体传来一股闷痛。

    城楼上下,都响起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沈珠半个身子都悬在城楼外边,听着身后傅玄邈:

    “否则,我们就看看……谁才是话算话的那个人。”

    城楼下寂静无声,只有李鹍疑惑而洪亮的疑问在响:

    “自吻是什么?可以自吻,我……吻胳膊肘我能……”

    忽然,沈珠剧烈挣扎起来。她不顾喉管上的压迫,往后猛踹几脚,趁傅玄邈手上力道本能松懈的空当,神色决绝,面部猛地用力。

    “呆瓜!”城楼下的李鹜脸上刷地白了。

    傅玄邈面色大变,从来未曾出现过的恐惧冲破了那张冷静自持的面庞,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右手捏住沈珠的下颌,左手狠狠压迫她的喉咙,逼得她不得不收回舌头,连连咳嗽起来。

    “……为了他,你宁愿去死?”傅玄邈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沈珠弯着腰,因生理上的痛苦不断咳着,她咳出了眼泪,仇恨的目光却依然有力地刺向神色怔怔,仿佛丢了一魂的傅玄邈。

    “沈珠!你别做傻事!”李鹜在城楼下焦急地喊道。

    “猪猪!猪猪!”李鹍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呼喊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了沈珠耳边,只剩模模糊糊一个轰鸣。

    她目不转睛地瞪着眼前这个囚禁控制了她半生的男人,强烈的仇恨和痛苦浪涛一般拍在她的灵魂上,他的存在,他的目光,他的话语,都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紧紧缠绕着她的躯体,拉着她的灵魂,往深不见底的沼泽底部沉去。

    他希望她坠落。

    是李鹜托她向朝阳。

    如果她有一天坠落,也只会是因为,想要将他托向天空。

    沈珠双手撑住箭垛,毫不犹豫将身体倒栽了出去。

    “沈珠!”

    “儿!”

    天地在她面前翻转,幽蓝的苍穹中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

    月光皎洁清冷,圣洁不可方物,可她今日细看才发现,那散发光芒的圆轮却是坑坑洼洼,伤痕遍布。

    她怔怔地看着那轮圆月。

    呼呼的风声只持续了短短一刻便停止了。

    沈珠清晰地听到清脆的一声,从傅玄邈拉直的手臂里发出。

    他面色狰狞地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整个身子都落到了城墙外,全靠扑在箭垛边的燕回死死抓着他的一只脚腕,才没有跟着坠落下去。

    燕回脸上青筋毕露,一边抓着傅玄邈往回拉,一边对那些全然愣住的将士和官员大吼道:

    “还不过来救驾?!”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涌了过来。

    不到一会,两人都被重新拉回了城楼。

    沈珠面无血色,被燕回等几个侍卫死死盯住,没有分毫可趁之机,傅玄邈站在几步外,失魂落魄地看着她。先前拉住她的左手垂在腿旁,一动不动。

    白茫茫的月光,带走了他脸上的全部血色。

    也是是半晌,也或许是好一会。

    傅玄邈张开口,低若蚊吟道:“……回去。”

    “陛下……那他们……”燕回为难地看着城楼下的联军。

    “回去。”傅玄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再次重复了一遍。

    沈珠被重新塞回马车。

    傅玄邈靠着角落,沉默而怔神地看着她抗拒和敌视之意溢于言表的侧颜。

    下了马车后,沈珠看了一眼严密将她监守在中间的两列侍卫,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被软禁的地方。

    身后跟着傅玄邈的脚步声。

    她穿过游廊,走过后院,直到进入自己的房门,身后的脚步声依然紧紧跟着。

    她快步跨进房门,反手就想关上门,傅玄邈却已经跨了进来,为了和他拉开距离,她不得不大退了一步。

    他继续朝她走来,她步步避让,最后被逼入墙角。

    沈珠蹲在墙角,双手紧紧环抱胸前,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如临大敌地戒备着眼前的人。

    他却只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试图用右手牵起她的手,拉扯失败后,转而把手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三点鲜红的伤疤,触目惊心地烙在那只惨白的手背上。

    “儿……”

    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若呻吟,藏着心碎的残痕。

    “儿……”

    “儿……”他喃喃着,,“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回心转意?”

    沈珠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了回答:“绝无可能。”

    “……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一次?”傅玄邈哑声道。

    “当初想要嫁给你的高门贵女——甚至公主也数不胜数。”沈珠倔强地看着他,“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婆娑熹微的月光随着窗外枯枝的晃动而摇摆不定。不知什么时候起,东方渐白,寂寥的夜空中只剩一片残月。

    风声越颤越细,直到湮灭于寂静。

    “因为我知道……”

    傅玄邈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他的每一个字都吐得格外清晰沉缓。

    “如果……”

    “如果有一个人,在知道我苦苦隐藏起来的真相后……依然能够待我一如从前……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接受我的一切,无论是光鲜的那一面,还是不堪的那一面……”他,“那个人……只会是你。”

    “只有你才能做到……只有你……愿意去做……”

    他的手中没有她的手,五指只能在她的膝盖上攥紧。

    “儿……”

    他低下头去,清俊消瘦的面庞隐藏在黯淡的月影中,哽咽了:

    “……那只是我的奢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