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二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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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局结束后,稍坐一会,唐家叔侄准备告辞。

    唐临聿要去Z大,唐一山则回自己的家,外面已有司机候着。

    封太太见二人起身,忙推着封站起来,并将背包递给她,话却是给唐临聿听的:“,你晚上不是还要回去上课吗,刚好唐先生也去Z大,让他顺路捎你一程吧。”

    封忍着不快,心里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推辞的话还没出口,男人开了金口:“走吧。”

    唐一山着哈哈先走一步,唐临聿去车库把车开出来。

    封太太送封到门口,看她沉默无语敛着眉头穿鞋,斟酌开口:“,你要理解大家的苦心,唐家在岚城的地位是数一数二的,你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封这下是真忍不住了,烦躁道:“妈,我求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封家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心里清楚。唐家的人又不是傻子,就凭你女儿这张脸,唐家会心甘情愿帮我们填上亏损?”

    封太太嗫嚅道:“没机会了,,咱们总要试一下。”

    封的眉目冷了下来:“这事我管不了,谁欠下的赌债谁去还,还不上大不了大家一起去过苦日子,白粥配咸菜,能饿死不成?”

    “你倒是有骨气。”封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冷笑:“你问问你爸妈过得了苦日子吗?”

    母亲眼巴巴地望着她,好似她真是能救封家命的一根稻草。

    院子外,黑色的宾利欧陆响起两声急促的喇叭,昭示着主人的不耐。

    封敷衍地丢下一句话:“我哪有本事让封家起死回生,三叔既然敢把封家的财产和股份拿去赌,那你们去香港把他抓回来,顺便问问他能不能想什么法子吧。”

    她踏出门廊,没什么感情地:“我走了。”

    雨还没有停,走的急,连伞都忘了拿。

    封苦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有股淡淡的苦艾香。

    封双手交叠于膝头,身子坐得端正,目光安静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没有四处量。

    引擎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去。

    才傍晚六七点的光景,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华灯初上,整座城市又变得鲜活起来。

    大四上学期其实很空闲,一周四五节专业课,剩下的时间该干嘛干嘛,找工作也好,考研也罢,就算不来上课,老师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封只不过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要是不在学校呆着,封家对她肯定另有安排,能躲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吧。

    车子在红绿灯停下,狭的车内空间一片寂静,只有雨刷刮过前车玻璃发出的咯吱声音。

    封将视线从窗外的雨幕中拉回来,看向男人的背影。

    十月天,他还穿着三件式西装,精短的黑发理得一丝不苟。

    封想了想,还是叫了声:“唐先生。”

    不是“唐先生”,唐家旁枝血脉繁多,但眼前这位,却是名副其实的嫡孙,是正儿八经的唐氏未来的继承人。

    没有任何前缀,“唐先生”就是对他身份的尊重。

    唐临聿淡眸盯着前方的车况,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的敲着。

    封一向善于观察,刚才她便看出来了,他无意识敲手指,其实就代表他有在认真听。

    她继续下去,语气带着点真心实意的惭愧和无奈:“堂妹年纪不懂事,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唐总见谅。”

    封可以确定,在饭桌上她和封笛暗地里的动作他是有察觉的,因为那时她清楚听见身旁的男人很轻地嗤笑了一下。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礼数不周,该道歉就道歉。

    “是吗?”唐临聿淡淡地,虽是反问的语气,却听不出一丝困惑的意味。

    那双犀利的眼眸从后视镜里望过来,他似笑非笑又意有所指:“唐家并不是一定要和封家联姻,只要合适,谁家的女儿都可以。”

    封读懂他的潜台词——今天我能来,不过是看在我四叔的面子上,我劝你们封家不要痴心妄想,比你封家世好的女子多的是。

    这是笃定她这副作态是欲拒还迎咯。

    封无所谓地耸肩,知道自己不必再浪费口舌做过多的解释。

    一路无言。

    车子开进Z大,经过第四教学楼时封才重新开口:“我在这里下。”

    气温因为下雨的缘故陡然下降了几度,凄风苦雨的,路上连几个人都看不到。

    封就穿了件半袖衬衣裙,一开车门便被夹着雨丝的冷风吹得冷不丁了个哆嗦,她缓了缓,下车往前几步在副驾旁停住,微微俯下身子对车里的人:“谢谢。”

    “不用。”唐临聿语调平平,油门一踩,甩了封一脸尾气。

    封终于把憋了一整晚的白眼翻了出来。

    四教和实验楼连在一起,中间有通道,封穿过实验楼,后面不太远就是女生寝室。

    室友宋明月在女寝旁的奶茶店兼职。

    封顶着淅沥的雨跑进去,店里除了坐在吧台前背单词的宋明月,就只有一对情侣。

    接宋明月班的另一个兼职马上就到,看见封进来,宋明月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等会去上课。

    封屁股还没在凳子上坐热,包里的手机催命似地响起来,拿出来一看——讨厌鬼,是封给封笛的备注。

    她握着手机走到奶茶店外的招牌下,按下接听键。

    封笛咋咋呼呼地质问:“你干嘛去了?回学校了吗?”

    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封伸手挡了一下,懒散道:“你管我回没回学校。”

    “封!”封笛尖声叫她的名字,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封眯眼看向光源处,女寝外的主干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大灯明晃晃的亮着。

    一道撑着伞的婀娜身段从寝室里依依袅袅地走出来,高跟鞋清脆地敲在水泥地上,在看清正脸的一瞬间,美好身段的主人已经上了车。

    封乐了,逗她玩:“妹妹啊,我劝你还是别惹那男人,你玩不过的。”

    封笛气冲冲道:“你凭什么教训我,你自己不也屁颠颠地贴上去让人家送你回学校吗?”

    封懒得再废话:“你爱听不听,我还有事,挂了。”

    收了电话,她继续看那辆车,眼底的笑意渐渐深了——岚TN8888,这么招摇的车牌号和车头显眼的车标,可不是她刚刚才坐过的那辆吗。

    有意思。

    转身,宋明月提着自己的帆布包和封的挎包等在门口。

    封抬眉:“你同事来啦?”

    “来了。”宋明月亲亲热热地挽上她的胳膊。

    “刚才那个,是不是艺术院的楚霓?”

    宋明月顺着封的视线看过去,很显然她也看到了楚霓上车前的那一幕。

    “是她,”宋明月:“听她好像交了个挺有钱的男朋友。”

    封“哦”了一声,心想:确实挺有钱的。

    宋明月一心只读圣贤书,也就当个八卦罢了,语气中并不带什么羡慕,这也是封喜欢她的原因。

    两人撑了一把伞,赶在七点四十之前到达二教302。

    这节晚课是《新闻史》,来上课的人不到全班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寝室另外两个人也出去实习了。

    封的专业是新闻学,当初报考志愿时她对这个专业也一无所知,只不过迫于数学成绩实在是太差劲了,知道文学院不用学数学后,她纤手一挥,随便填了个专业。

    秃了头的中年男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书照本宣科,封连教材都没带,直接拿了宋明月的草稿本趴在桌子上画画。

    听了一半实在是太枯燥,连宋明月这样的好学生都忍不住了,悄悄把头靠过来,问:“周五学校要举行春招,你想没想好找什么工作?”

    封迷茫地“啊”了一声。

    宋明月又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也是,你好歹有个铁饭碗,不急这一时半会。”

    封笑了笑:“那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宋明月就等她这句话,立刻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周四。

    导员临时在群里通知,让大四留校的学生都去大礼堂参加一个什么关于金融的讲座。

    都是大四,金融系那边还在校的学生也不多,为了凑人头,学校只能让其他系的学生帮忙替上。

    封是不算去的,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穿着睡衣、架着副黑框眼镜坐在书桌前赶稿。

    宋明月的“铁饭碗”就是这个。

    封时候天天被封太太送去培养兴趣爱好,钢琴舞蹈画画,每个领域都有涉猎,但都学的不精。

    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她闲的无聊,又捡起了画笔,起先是在素描本上画,没有特定的主题,想到什么就画什么,画完随便拍个照发微博里,自娱自乐。

    不到一年时间,封被国内一个有名气的漫画工作室相中画风,开始每月给他们供稿,后来又用挣的钱把线圈本和铅笔换成了数位板,与此同时,的工作室也初显规模并且有了自己的原创app。

    封一个月只需向他们提供两章回故事,脚本自己写、分镜自己画。

    任务量不算轻松,但也绝对不重,只是她拖延症厉害,每每到中下旬临近截稿时间,被编辑的消息轰炸到社交软件几乎失灵才决定洗心革面、发愤图强,但第二个月又会重蹈覆辙。

    宋明月已经见怪不怪,淡定地抱着书背专业名词,寝室虚掩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女副班长拿着笔和纸,念出二人的名字,并且在白纸上勾画了一下,提醒道:“你们俩待会记得去听讲座啊。”

    又“体贴”地加上一句:“辅导员了,只要你们去参加讲座,一人就能加一个学分。”

    她俩的学分早就修满了,这显然对她们来没有任何吸引力。

    封和宋明月几乎异口同声地声嘀咕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