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公主请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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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印象里,父皇一直对皇叔好得过分。

    所以,他会分毫不听母后和皇奶奶的劝,先是在登基后接回被发配到北疆的皇叔,后又容许皇叔自由出入前朝后宫,甚至,他第一次见到洛伏苓时,便封她为郡主,还算计着要进一步封她为公主……

    再然后。

    洛伏苓和明王妃被贼人所擒,皇叔跪伏于养心殿,涕泣哭号。

    于是父皇竟带着母后同那些贼人谈判,孰知不曾谈拢,贼人竟会将父皇母后悉数擒住。

    而我,直到在这楚长宫里孤立无援时,才从旧人口中得知。

    ——当初明王妃和洛伏苓被擒,实则是一场苦肉计。

    是皇叔,他同贼人合谋,擒住了父皇和母后。

    若我能看清皇叔这个人早些,我想,当年我不如劝父皇放弃皇叔,改养一条狗——狗至少是知恩图报的。

    那丫鬟引着我,走到上次给顾君则送如意的地方。

    这一路内心满是耻辱和不愿,但我也算计了。

    ——皇叔可以逼我前来替他顶罪,我也可以顺水推舟,趁着这个机会把镯子还给顾君则,退掉婚约。

    如此,我便算是实现了我的目的。

    一切重回原点,一如摄政王不曾从漠北归来,我又能安安稳稳留在楚长宫,也许我能等到救回父皇母后的机会……

    都算是圆满的。

    除了……

    手不知不觉间摸上那镯子,心里有点隐隐的不甘。

    顾君则这个人,以后大抵也当不曾认识了吧。

    没有过节,没有婚约,也没有那一晚……凌乱的苟合。

    以后,在他眼里我会是怎样的?

    放荡、下作、不堪……

    算了。

    还是全全忘了这个人为好,人活着,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倏忽间,面前的门开了。

    我抬眼瞧了一眼屋内,却见顾君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边上,手里执着笔,在桌案上写画。

    此番他垂着眼,长如扇骨的睫毛一动不动,墨色的发亦是安静,窗外凉薄的日光落在他发上肩头,恬然乃至沉寂。

    全全不似皇叔口中的‘焦头烂额’。

    我一时愣了,踟蹰了一下,终究也没再往前走,也没出话来。

    “公主。”顾君则却启口叫我。

    我回了神,抬眼正对上他那墨玉般的眸子。

    我暗自咬了咬唇,只是对着他点头,没能出‘道歉’的话来。

    谁知他却抬起手来,再然后我只觉得他修长的手在我面颊旁略过,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的手停了停,随后又收了回去。

    我有些迷糊,不知方才那一瞬,他是不是想碰我的脸。

    对面顾君则收回手去,却是半分不尴尬。

    他只是扬唇对着我笑了笑:“公主从哪里过来的,急成这幅样子。”

    我愣了愣,顾君则却从一旁取了个帕子出来,放缓了动作给我擦着。

    我大抵反应过来了。

    方才在皇叔面前,我大概是没出息地掉了泪,以至于后来强忍了半路才勉强收住。

    又不得不过来,不能耽搁,以至于如此狼狈。

    “沉晔宫。”

    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顾君则这般做,弄得我不知如何开口。

    他笑了笑,略微眯起凤眼,仔仔细细地给我把脸料理妥当。

    “不必这么着急的。”

    我犹豫了一下,随后沉了口气道:“皇叔让本宫过来……”

    顾君则手停了停,随后只是笑:“不必,我瞧见公主过来……便明白了。”

    “事情是谁做的,你明白,我也明白。”

    “公主,你没有做错什么。”

    “如今来了,便当是来随意聊聊的吧。”

    我心里一震,随后抬眼瞧着他。

    面前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笑着折起帕子,不紧不慢。

    这一瞬间我反应过来——

    是了,大抵是我此前瞧了他。

    顾君则这样的男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操纵大局,皇叔在他面前,卑微心得好似一条狗。

    他也自然能看得穿皇叔的障眼法。

    只是,不知我的心思,他看没看透?

    心里一晃,只能从脸上挤出点笑意来。

    顾君则却在一旁抬眼看着我:

    “只是当初那句话,也的确听公主讲过。”

    “却不知公主为何要如此。”

    顾君则着,眯了眯眼睛:“摄政王没有死,他同公主,会娶公主过门?”

    可是,不管是救狐狸,还是悔婚,我都不能解释给他听。

    我硬着头皮道:“那天灵堂里黑了一片。”

    “恍恍惚惚,真真假假……本宫也不清。”

    顾君则的唇角向上一勾,随后低笑:

    “不想公主当初要嫁他时不情不愿,到头来,竟是情根深种地惦记着他?”

    我一惊,随后倒也想起来,自己在那一晚逞能同顾君则讲的话。

    我强行摇一摇头,装出一副迷糊样子:

    “只见了一面的人,莫情根深种,便是丝毫情义都没有。

    “只是摄政王此前念念叨叨要娶,本宫亲眼瞧着他倒下去,心里害怕,不知是不是如蚕儿的——本宫是发癔症呢。”

    顾君则沉默半晌,随即略一颔首:“公主应是发癔症。”

    “他死了。”

    我看着面前的白衣男人,他似乎在为摄政王戴孝,可是他话语间毫不留情,对摄政王未死毫无希冀之意。

    这个男人总是很矛盾。

    就像他很俊美,却总是有些瘆人的。

    我煞有介事地摇头道:

    “顾公子何以如此笃定,皇叔如今摄政王的尸体果真不见了,本宫也反复在想那天夜里,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昨晚也是,总觉得屋子西边有响动,白天听丫鬟一,才知道坟里没人了。”

    这话出来,我竟是觉得自己都信了一半,以至于背后发凉。

    顾君则那边皱起眉头,他沉着眸子看着我。

    我却是抬手把戴在腕上的镯子取了下来,递给他。

    “所以,请顾公子去寻皇叔退婚罢,摄政王生死未卜,本宫同他有约在先,断不敢嫁公子。”

    退婚的话终于出口了,可是一颗心不知怎么,不觉得轻松,反倒是愈发沉甸甸的。

    顾君则的眸子又沉了几分,他抬起手来,却是攥着我的手腕而非那血色的镯子。

    腕上一片烧灼,我只是盯着他那张俊美的脸。

    孰知半晌他只是一句:

    “所以……”

    “公主终究是宁愿嫁他也不肯嫁我了?”

    我咬着牙:“本宫怕摄政王来寻。”

    顾君则眸子又沉了几分,阴霾得紧。

    我心里发虚,低头不瞧他。

    却忽而听见他轻飘飘的一句:

    “那日的绢帕公主应当还留着罢。”

    “公主可知,这便足以让公主嫁不得这世上的任何人——除了我。”

    威胁我吗?算计我吗?

    我一抬头,就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本宫如今只知走一步,看一步,如今连宫女都忌惮得不肯入沉晔宫了,本宫也怕鬼神。”

    顾君则攥着我的手腕愈发用力,渐渐起了撕裂的痛感。

    我咬住半边唇没言语,暗自想着,这厮莫不是要将我的手腕生生掰下来。

    孰知在我觉得手腕快要断开时,他却卸了力气。

    手中的镯子被人轻巧取走,他垂下眼不再看我,揉了揉额角,半晌只是淡淡道:

    “那便算了,公主请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