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今晚我留在这里
头脑里忽而就浑浑噩噩的。
所谓的浑浑噩噩,大抵一则是因为,虽母后和二哥的母妃一向不对付,但是我的确是有那么些年是和二哥一同玩耍长大的,情分多少也是有的;二则是因为心里突然没了方向和盼头——
我从不否认,我曾经怀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我在都城坚持着,等二哥从边远之地归来,败皇叔,重建一方天地。
二哥是个好儿郎,我曾想他有如此的能力。
可是如今他不声不响地死了,我瞧见的只有这孤零零一个镯子,顾君则,这镯子是二哥让一个厮带给我的。
我摸着这冷冰冰的东西不出话来。
顾君则便在一旁瞧着,他没再多,只是将镯子全全递给我。
这一晚,我闭眼是二哥惨白的脸,口口声声地让我替他报仇。
我自然能猜到所谓的报仇是向何人,十有八九便是皇叔。
可是如今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摸着石头过河,前面黑洞洞的。
梦里的我果真也是迟迟讲不出一个‘好’字。
于是二哥便一声一声反反复复没个尽头。
我一闭眼便胆战心惊。
后来我心里想着,大抵是因为手里有这镯子,不若我放开它。
如此想着便松了手,可谁知松开了,又觉得凄凉心酸,舍不得。
——那是我的二哥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便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
直到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将我手里的镯子拿住。
我满脑子是二哥,刚刚还梦着他伸手要抓我,所以这只手一来,我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来。
却只见床边一袭白衣的顾君则。
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松下一口气。
他便垂着眸子瞧我,烛光映照,明暗交迭,我明明白白地瞧见他的长睫毛在面颊上落下的影,仿佛昔日宫戏,光影之中映在屏风上的扇骨一般。
我看了看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丢人,不得已解释了一句:
“我……方才梦见二哥了。”
顾君则微微皱了眉头,随后却是低声着:
“今晚我留在这里,我拿着它。”
“睡吧。”
我愣了愣,随后有些木木地点了点头。
他便彻彻底底从我手里将镯子拿过去,收在另一边手臂的袖里,又反手执了我的手。
他的手大而修长,温热得紧。
攥着我的手,竟是暖和得我迷迷糊糊。
也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我醒过来他又不在,可我分分明明觉得我攥着那只手睡了将近一整夜。
理好了出门去,却只听外面嘴碎的丫鬟又声叨叨着。
“听二皇子得病殁了,我听今日外出置办的阿全,几日后他的棺材便要送回京城了。”
“要送回来?如此来便是落实了,死也见尸了。”
“想想也真是可惜了,二皇子都有侧妃了,听还有个将将足月的儿,据孩子出生时候还办了宴会呢,可惜了如今,竟只剩孤儿寡母了。”
我闻言心跳漏了一拍。
刚刚足月的儿?还办了宴会?
二哥的身子也是一向康健,恐怕不是因病而亡。
而昨晚顾君则也没多提,只是‘殁了’。
皇叔那张脸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听那侧妃是都城洪将军的二女,也要随着回来哩。”
“可不是,丈夫死了,也只能投奔娘家人了。”
“起来,这二皇子好像是除了夫人以外,当今陛下唯一的子息了。”
“这我倒是想不大清,但是总觉得……当今陛下子息少得很。”
“巧得很,我也一直如此以为呢。”
“也不知夫人如今怎么想。”
“公子昨晚不是陪了夫人整整一晚,依我瞧着,夫人半点也不必担心的,我们公子厉害得紧……”
“你可别多嘴,这事情谁得清?要是公子真挂着夫人,也不至于新婚夜往那地方跑。我想着,若是我以后成亲,郎君洞房夜去窑子里,即便没人透,我心里也明白七七八八了。”
我心里沉了一沉,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曾听见快步离开。
反反复复咀嚼那一番话,半晌我思量着——
父皇没了皇子,多少还有个皇孙。
如若我能护住二哥的孩子、如若我能同二哥的侧妃,还有那位我不曾见过的洪将军,一同护住二哥的孩子,二哥若是泉下有知,应当也能心安些,而皇叔想要阴谋上位,也便没有那般容易。
于是我又满怀希望地盘算着——
什么时候能溜出去瞧瞧这孩子,顺带问一问那位侧妃具体的情况。
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拉拢一下那位洪将军。
可惜,只是不到十日,我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一架棺材晃晃悠悠被人送回了都城,人们,棺材里面是已故的二哥。
身为皇子,父皇的儿子,皇叔的侄儿,二哥归来的事情,办得很是心严谨。
四下皆是哀乐,到场之人,皆是一袭缟素。
那位侧妃瘦削得很,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身后随着一个抱着娃娃死死埋着头的婢女。
皇叔在高台上宽慰了几句,那侧妃也不答,只是面色木然地盯着前面漆黑的棺椁。
直到皇叔闪开去,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只觉得,怕是这一堂之人的哭声相加,都比不及这瘦弱妇人一人的哭声凄厉痛苦。
她伏在地上抽搐,似是站不起来。
身后那婢女亦是跪地而哭,她怀里的娃娃不知怎的,也哭得凄凉。
我心里抖了抖。
木然绝望了这么多天,到了这一日,终究还是流泪了。
也许是我瞧见那侧妃那娃娃,看着他们守着棺材哭泣,才真真切切地肯定,二哥死了,那棺材里的就是二哥。
从此在没有什么不确定的了。
脸上湿漉漉的,我咬了咬牙低下头去,在哭声里狠狠稳了神。
半晌站起身来。
“皇叔。”我抬起头,看着高台上掩面的皇叔。
皇叔拿袖子做出一个擦脸的动作,随后放下手臂来看向我。
“公主请节哀。”
我点了点头,随后却道:“皇叔,伏波也是二皇兄的至亲。”
“如今二皇兄英年早逝,伏波也想上前一哭,最后再瞧一眼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