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多余
“婢子能有今日,承蒙陛下隆恩、刘大人厚意,但过去数年,全然仰仗主子和老夫人的关照,婢子在此敬主子、老夫人一杯。”
青萝着又举起酒盏来。
我坐在一旁左右不是人,虽我的确没关照过她,但是多少也是顾府的女主人,而这青萝半点不提我,我只觉得尴尬不已,却又不得什么,只得微笑。
顾君则沉默了一瞬,抬手举起酒盏:“客气了,也辛苦你了。”
这二人只这两句话,随后尽是一饮而尽。
我心下暗暗松口气——酒喝完了,也该消停了吧?
谁知这青萝没完没了,放下酒盏,转身又给皇叔跪下了。
她今日跪完这个跪那个,跪的时间堪比守灵,我觉得她简直就不用起身了,在这大堂里匍匐前进岂不是更方便?
“陛下,刘大人,婢子承蒙厚爱,却仍有一不情之请。”
青萝双手一合,略有怯弱之意。
皇叔点头:“青萝姑娘请。”
青萝颔首道:“青萝如今承蒙厚爱,得了陛下赏赐,又被刘大人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只是……”
“婢子在顾家长大,受老夫人教导,伺候侯爷,十年如一日,已然习惯了,不舍、也放心不下离开侯爷,不知陛下、刘大人能否允许婢子日后……还跟随侯爷左右?”
皇叔微微一愣。
那边刘大人也皱起眉头。
——可不是,青萝如今是刘青萝,虽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已经是刘大人的义女,算是他家里人了,她带着这个身份还要给顾君则当婢子,刘大人心里怎么能舒服?
皇叔思量一二当了和事佬:“青萝姑娘忠心可嘉!只是身为刘大人的义女,再做仆从只怕不妥,不知永安侯可肯给青萝姑娘一个别的身份?”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我听见了洛伏苓杯盏落地的声音,而我又何尝不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掌心尽是冷汗?
‘一个别的身份’?
皇叔,你的,是什么别的身份?
不是丫鬟,还能伺候他的,还能是什么身份?
你的什么算盘,是想让我堂堂公主,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么?
古往今来,除了嫁给别国皇帝的公主,驸马纳妾可是从未有过的。
大堂里嘈杂不已,刘青萝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只低声道:“全凭陛下、侯爷定夺。”
我的武功回来了,这些日子过去恢复得也差不多了,我能听见周围人低声的议论,也能听见一旁诚王妃的哂笑:
“呵,这公主之前还在我们面前炫耀,怎么样,我家王爷可没纳妾……”
但是哂笑什么的,都是身外之事。
我这一颗心摇摇欲坠,只等顾君则一个回答。
直到顾君则在一旁缓缓拱手,只道:“全凭陛下定夺。”
区区六个字,摇晃的心支离破碎。
顾君则,顾君则,我知道你是何等清醒的人。
我都能看清的皇叔的言外之意,你又岂会看不清?
可惜你话都出口了,你得平淡而又镇静,你一眼都没看过我。
你答应了,是不得已还是早有预料,抑或……心中默许?
眼眶倏地发烫,整个人都在抖,我下意识地咬了下唇,却又要佯装大度面色平静淡然。
这一瞬间我想起了母后。
我想起那个比母后年轻许多的答应被父皇迎入宫中的时候,母后表面上的微笑端庄,和背地里的难过发抖。
我当时想,母后真是辛苦、可怜。
直到如今,我切切实实地踏上这一条老路……
皇叔却是微笑:“如此甚好。”
他微微一停,又道:“公主为正室,青萝姑娘为侧室,依着礼节,侧室没有什么仪式,不知刘大人、青萝姑娘可是愿意?”
我在发抖,控制不住地发抖。
可是顾君则他放下手来,半分没管过我。
我想起皇叔登基那天,他隔着袖子紧紧攥住我的手,那力道甚至让我感到疼痛。
而如今……
我不知他是不是顾君则了。
莫不是他也像老摄政王一样,被人掉了包?
我能感觉得,那边刘大人似是瞧了我一眼,随后低声道:“依礼办事,老臣愿意。”
青萝便也道:“多谢陛下,多谢义父,多谢侯爷,女青萝,心甘情愿。”
皇叔微笑:“便好,那今日不妨顺水推舟,便当是成全了。”
众人称是,只是窃窃私语声,不曾停歇。
我呆立原处,一动弹都在发抖,我只能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的脸颊,不要有任何悲戚的颜色——我要向母后那样,人前端庄,不悲不喜……
青萝倒是实实在在地走到了顾君则身侧,相比之前,更显得名正言顺的。
她给顾君则敬酒,又给我敬酒,我扯起微笑,如何能不同意呢?
皇叔的安排,顾君则的愿意,我一个旧日公主,无权无势,半个字都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大堂正中,歌舞正盛,琵琶箜篌,水袖翻飞。
庆功宴的气氛渐渐浓厚,人们也乐此不疲,接二连三有人来给顾君则祝酒。
顾君则许是喝了不少,忘了是谁前来祝酒之时,他手腕一晃将将落了个酒盏。
我想上去扶他,可是我在抖,动作迟缓得紧,到底是青萝更快些,率先扶住顾君则的手臂,理好掉落的酒盏,复又斟了一杯酒:“青萝代……”
顾君则却是抬手接过酒杯:“旁人敬酒,不饮则为不敬。”
“我自己来。”
青萝愣了一瞬,随即点头,便双手捧着酒盏喂给顾君则。
自这时开始,便是如此了。
除了洛伏苓过来时,给了他二人一个大大的白眼,了几句她擅长的酸化,旁人再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皆是默许了。
我便在一旁,低头看着桌案,余光瞧着这二人。
一唱一和,倒真有夫唱妇随的模样,倒是我,显得分外多余。
可笑此前疤痕之事,可笑之前老夫人惩戒青萝他一言不发,可笑那些解释我竟全全信了,如今看来,真是可笑!
或者,大抵只有我可笑吧?
我记得他给我的承诺,可是他大抵从没有承诺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到头来,大抵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