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答案，风兰渊还是不甘心地问着。

    贺今朝摇头，他的眉头紧锁，如今这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迟远修也知道了，看来，必须要早做打算了。

    “兰渊，现在只有你能救神爻了，我代替天族，代替善族，恳求你，将神爻体内即离的魂骨抽离吧。”贺今朝恳切地。

    “取走即离的魂骨，即离会永远消失，对吗？”

    贺今朝沉默。对，因为魂骨消失了，没有转生的会，一旦抽离，他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我知道，他是你的亲弟弟，于情于理，你可能会选择他但是你想想，神爻是天地的主神，他不能有事，这天和地都需要他掌管，但是你弟弟就算他活下来，若这天地乱了秩序，他也活不久的，何况，你对他没有感情不是吗？”

    风兰渊倏地抬头直视贺今朝的眼睛，他的目光坦坦荡荡，仿佛理所当然，她张嘴想反驳，转念一想，贺今朝怎么会理解她的心情？在他心里，神爻大于一切。

    “兰渊，越早抽离越好，你肯定能明白的，孰轻孰重，对吗？”

    风兰渊转身。

    贺今朝在她背后喊：“神爻一次次为了你，强行破除即离魂骨的束缚，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贪图新鲜，至少他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即离与你，不过是几句话的情义，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迟远修已经知道了，下一次，他一定会对即离痛下杀的！”

    风兰渊就像听不见似的，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奔起来。她一路跑，一直跑到腹痛难耐，才停下了脚步，捂着肚子，僵住。

    她怎么忘了，她肚子里，有了神爻的骨肉。

    到今日，一月有余。

    她的搭在腹部，什么都没感觉到，但她忽然有种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开始流泪，到最后，放声大哭。这些时日来她憋在心里的情绪一并得到抒发，她站在路上，哭得声嘶力竭。

    她曾经真的以为，那个梦境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现在所处的境地才是梦，所有发生的，包括她从地球纪元穿越而来，墨玄夫妇为她做的牺牲，风泊将她养大，江秋婷和其他房中的人陷害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做着，在梦中不会做的事情，并且为了将那场噩梦与美好的现实区分，她甚至不像梦里的自己，她会大喊大叫，会遵循自己的心意时不时打扰神爻，会心甘情愿与他拥吻，会与父母撒娇。

    而那既然是一场梦，既然不是真的，那所有的仇恨就都不复存在了，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也不必再谨慎微地活着了。

    直到她发现，神爻和即离根本没办法同时出现。

    那一晚神爻出现以后，即离就消失了。

    而在白天，他们还一起钓鱼，争执谁钓的鱼更大，更灵活，味道一定更鲜美，神爻出现之前他们还争抢着美味的烤鱼，父母养父母都在笑话他们。

    神爻出现的那一刹那，她的注意力被夺走，就再没有注意到即离，但如今回想起来，她身边早就空无一人。

    他们都，“即离很喜欢漫山遍野地跑，不用管他，过几天他就会自己回来了”，神爻也这样，好像很了解即离似的，于是她信了，很奇怪，她竟然就有了这样的意识，竟也理所当然地以为即离是跑出去玩了。

    可她是风兰渊，她不会对一些无缘无故改变的现象无动于衷的。

    她只要一回想，就会发现，墨玄担心她有危险，尚且不愿让她跟着去打猎，即离才六岁，真的还只是个孩子，他们怎么会放心让他一个人跑出去日日夜夜不回来？

    其实她假装不知道就可以了。

    她假装不知道这是幻境。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神爻的心血。她每一天，天明睁开眼到入夜闭上眼，她都假装自己是真实的，在过着真实的日子。她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神爻。

    原来这才是她心里渴望的。她的内心深处的柔软，神爻曾经循循善诱希望她拥有的东西，原来一直藏在她的灵魂深处。她自己都不知道。

    无论她有多么地刚强，无论她有多么地想要强大到站在世界之巅，她的心里，也是渴望被爱的。或者，她是渴望被她亏欠了的人爱着的。

    她用这种方式企图获得原谅，她想与自己和解。

    神爻一定察觉到了，他比她还懂她，才会带她找到了一处旷野，她不知道神爻耗费了怎样的心力，但他为她造就了这样一个精神世界，苦苦支撑多日，拖着他这具随时会遭到魂骨反噬的疲惫不堪的身体。

    在幻境成亲那天，其实她一直在等，等即离出现，等他从远处大喊大叫着跑过来，哪怕是埋怨她没有等他出现就上了花轿，只要他出现，一切就会这样永远地过下去。

    但即离没有出现，神爻也撑不住了。

    神爻真的，在用命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就为了她能在与所亏欠的人度过一生中释怀。

    他承担不了她的痛，替代不了她的绝望，就慢慢地，将她的回忆扭转过来，只要她想起墨玄屠恶的死，想起风泊洛禾的背负，她就会同时想起这一段过往。

    悲伤也好，悔恨也罢，都会被冲淡很多。

    因为那幻境里的他们，意识都是他们的，便是他们曾真实地陪着她过完了在他们身边的半辈子也不为过。

    这幻境直观地让她感受到，他们对她的爱。也让他们有会将她交到神爻的中，像是这后半生，就交由神爻来爱她了。

    是啊，她介怀的不就是父母为了她而死，洛禾也是，而风泊，却被她误会至今吗？她自然想要通过与他们相处一生，尽自己所能地承欢膝下，共享天伦，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而获得归属感。

    这原本不可能的事情，神爻都替她实现了。

    风兰渊捂着脸蹲下，嚎啕大哭又渐渐变成抽噎，到最后偃旗息鼓，再没了哭音。

    只有即离。

    只有即离，她是无法释怀的。

    因为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还曾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开，警告他不准再靠近，又或者直白地告诉他并不喜欢他一次又一次，即离还是喜欢黏在她身边。

    直到他越来越嗜睡，哪怕是追在她身边的时候，其实存在感也越来越薄弱了，因为他疲惫，他除了软软地叫一声“姐姐”，已经没有力气再讨她欢喜了。

    这一切，她直到现在才看破。

    有一瞬间，风兰渊对自己既感到厌恶，又感到无奈。她厌恶自己除了仇恨和强大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又无奈而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若不强大，就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就像现在，她无法同时保住神爻和即离。

    她只能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