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A+A-

    贺易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的天…你自己听听,的那是人话吗?我,要是真不喜欢白白了,你俩就分了吧,没领证没孩,财产给他,你净身出户,你俩好聚好散,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薄松扔掉烟头,在脚下碾碾:“放屁,谁我不喜欢他?想都别想,他从里到外都是我的,谁他妈抢他一根指头,我要那人狗命。”

    “神经病,我看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复查,车祸把你撞的灵魂出窍了”,贺易翻个白眼,拎起药箱就走,“我走了,和你话就生气,气的肝疼,回家补肝去了。”

    他摆手摔门离开,吃到一半的西瓜扔了,红汤染脏茶几,像一滩凝固血迹。

    薄松后仰长呼口气,抬眼四处看看,宿醉过后不止头疼,胃里没有食物,空落落格外酸胀,他晃晃悠悠转了几圈,把剩下半杯蜂蜜水喝掉,凉透的水浸透喉管,浇不灭心中烦躁。

    开订餐软件看看,骑手之前还在三公里外,这会变成五公里外,薄松放大地图,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送饭送到一半,扛锄头种地去了?大半年后才能送来?

    扔掉手机开冰箱,里面没有现成的食物,只有整齐的蔬菜水果,林羽白向来这样,为了保持食材新鲜,当天只做当天的菜,绝对不会多做。他站在冰箱前挠头,转进厨房取双筷子,搅动凝固在一起的面条,经过一夜沉淀,面条凝成肉冻,抿一口面条断裂,难吃的舌头发酸。

    他从有个毛病,不吃存放时间长的东西,新出锅的汤马上要喝,新蒸好的米饭马上要吃,新炒好的菜马上要尝,超过二十分钟,宁可倒掉都不肯吃。相比较之下,刚住在一起时,林羽白像从山里跑出来的野孩子,苹果擦擦就往肚里咽,草莓连绿叶都能吞掉,看到美食两眼放光,可惜是个猫舌头,稍微热点都没法吃,要在那里用手扇风,扇的粥水凝固,才心张口尝尝。

    薄松自己无辣不欢,九宫格火锅放满辣油,吃的满头大汗酣畅淋漓。林羽白半点沾不了辣,一沾辣满脸通红,热气窜到天灵盖上,尝一口喝大半瓶水,没吃两口,肚子撑得滚圆滚圆,走路都要扶墙,他每次都抓过薄松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卸下大半力道,可怜巴巴哼唧:“都怪阿松,给我揉揉!”

    薄松认真揉来揉去,揉着揉着揉到床上,白花花大**缠,日上三竿爬不起来。

    没有林羽白鸟似的叽喳,房间变得空空荡荡,薄松踢掉拖鞋,赤脚走来走去,踹开门进入卧室,一屁股坐在床上。

    林羽白微微皱眉,鼻尖凝一滴汗,在梦里睡不安稳,牙齿磕碰出声。

    他面色通红,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好几个针孔,手背瘦的青筋突出,上面黏块白色纱布。

    “贺易这子,遇事只会题大做”,薄松微微俯身,手指插进床上人的头发,指头沾满冷汗,“发身汗就好了,哪至于这么娇贵,还得专门留人看着。”

    林羽白静静睡着,无声无息,薄松把手盖他额上,滚烫热度传递过来。

    薄松回想以前自己生病,林羽白像个叽叽喳喳的麻雀,围着他跑来跑去,啾啾鸣叫,抢来几件衣服,将他里外裹好,又给他买十几种水果,挨个放在身边,每次他难受翻身,林羽白比他还慌,跪在床头让他靠着,哄孩似的,一下下帮他抚胸:“阿松难受啦,我给揉揉,揉揉就不难受了,早上让你多穿衣服,怎么不听话呢…”

    他高烧不退的时候,林羽白是怎么做的?

    薄松思前想后,取个塑料盆出来,在下层冰箱抠出十几个冰块,做成半盆冰水,在里面拧湿毛巾,啪嗒一声,盖在林羽白头上。

    林羽白被冰凉惊醒,下意识抬手去捂,手上针头挪动,冒出一串血珠。

    他恍惚睁眼,细针掠到眼前,他被逼的瑟缩颤抖,想躲没有力气,泪水溪似的涌出,把枕巾的透湿。

    “怎么又哭了?”,薄松低头看他,满心不耐,掌心按在他耳边,“除了掉金豆子,能不能干点别的?”

    林羽白屏住抽噎,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嗓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我现在…没法做饭,你自己做点吃的。”

    “知道,等你起来做饭,杨贵妃都饿成赵飞燕了”,薄松摆弄手机,看上面的骑手动态,“哟,到了。”

    门铃适时响起,薄松大步过去开门,骑手满头大汗,弯腰递上快餐:“对不起大哥,订单配送异常,超时补贴在您账户里了!”

    “没事”,薄松摆手,“能送来就不错了,一会给你赏。”

    “谢谢大哥!”

    骑手急匆匆跑了,薄松在APP上赏,拎着外卖走进卧室,放在床头柜上。

    他订了三份米线,贺易走了多出一份,两份重麻重辣,一份清汤寡水。

    摸摸外面还是热的,薄松挖一勺汤,送到林羽白口边:“喝汤。”

    林羽白没法拒绝,艰难张口,一股油腥扑来,他挣扎半天,咽不下去,汁水顺嘴角流出。

    “边吃边漏,您老八十了吧”,薄松抽张纸巾,粗鲁擦他嘴角,“能不能吃?不能吃算了,我还懒得喂呢。”

    “不想…吃这个”,林羽白鼓起勇气,眼圈泛红,“想吃…你做的烤冷面,好久没吃到了。”

    林羽白在家可以大包大揽,做尽一切家务,薄松乐于当甩手掌柜,这么多年过去,他做别的马马虎虎,做的最拿手的,就是糖醋味的烤冷面了。

    十年前,他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系着被油污染脏的围裙,在学校门口的推车上,切开一份冷面,把烤肠切成两半,在上面涂抹蛋液。

    纷纷扬扬雪花飘落,林羽白在对面跳脚,来回摩擦掌心。

    耳朵冻得通红,口中呼出白雾,雪地靴黏在脚上,踢踏飞溅残雪,瘦高路灯洒下长光,雪片融化在暖意中。铁板蒸腾油香,蛋液包裹洋葱,林羽白垂涎欲滴,视线随锅铲翻飞,薄松扫他一眼,熟练把冷面分块装盒,插上细长牙签,递到林羽白手上。

    “拿好”,薄松冷淡抬眼,镜片蒙上冷霜,“回家再吃。”

    “好呀,我等凉了再吃”,林羽白不接,外套上猫耳轻颤,“你冷吗?”

    为了方便工作,薄松戴了露指手套,十根手指露在外面,萝卜头似的,指骨红肿通红。

    薄松埋头不答,放下盒子,撕开一包冷面,把鸡柳切成块。

    林羽白的眼珠随他转动,趁他松手擦汗,林羽白抓来他手,硬塞一个滚烫的热水袋,让他五指握紧。

    “明天还我”,林羽白抿出酒窝,睫毛剧烈颤抖,不敢抬眼看人,“下次少放辣椒。”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跑,脚步轻盈灵动,在薄薄雪地上跳跃,雪里留下一串猫爪,倏忽辨不清晰。

    白绒帽子下两片通红的耳朵,随主人奔跑晃动,他跑进灯火燃尽的黑暗里,背影越来越,直至消失殆尽。

    林羽白每天都来,整整半个月过去,这是薄松第一次记住他的脸。

    可那些日复一日、颠沛流离的日子,是薄松三十多年人生里的暗影,如果可以,他想把那条街的人记忆抹去,把那些岁月沥干水分,捏成渣滓,在脚下踏成飞灰。

    他装作视而不见,装作若无其事,可林羽白一次次提醒他,一次次让他知道…他薄松不是什么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他摸爬滚遍身脏污,吃过多少常人吃不了的苦,才过上今天的日子。

    “林羽白,你故意的吧”,薄松深深俯身,像片巨大黑云,罩在林羽白头顶,他捏住对方下颚,指骨用力,捏出一片青紫,"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提起这个,你还没完没了。怎么,下雨天待一夜不够,还想再待一夜?”

    “我…不是,我不敢了”,林羽白蜷缩双腿,拢臂挡住脑袋,“别我,别丢我出去…我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