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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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羽白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被关在漆黑狭的房间里,看不见灯火透不进光,时间凝固起来,像搅不动的汤水,肺腑凝结起来,酸水涌到喉管,将舌头融化成汁。

    他蜷在窄薄的硬床板上,缩成一团,枕头化为长管标枪,咯的后颈生疼,那块腺体从冰水捞出,再按进滚烫油锅,神经被烙铁碾压,冒出浓烈黑火。

    他昏昏沉沉睡着,半梦半醒间跌撞爬起,逆着扑面而来的风雪,赤脚踩在雪中。

    他呼出的气变成凉雾,眼睫被冰霜覆盖,水珠凝住睫毛,颤抖没法掀开。

    身上只有薄薄一件白衣,寒风从毛孔爬进骨头,腿脚像破旧的铁皮,全身似融化的铁汁,沿床板流淌下去。

    他模糊了白天黑夜,分秒被无限拉长,侧躺在床板上的时候,精神似飘浮的长线,拽起薄如纸片的身体,在半空肆意摇晃。

    他从家里跑出,怀里抱着玻璃瓶,走在熟悉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踏落,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空中飘扬,路边灯火被切成几截,雪片在光束里摇曳,寒意爬进骨头,在骨缝里张口噬咬。

    呼出的热气化为凉雾,在眼前弥散开来,掌心的玻璃瓶捂出热度,馒头冻成细碎长条,硬邦邦的,在里头来回摇晃,迎着凛冽寒风,林羽白把它抱在怀里,用胸口给它保温,瓶身被捂得温热,手指冻成通红的萝卜头,关节咯吱作响。

    他踩过凹凸的石子路,穿过街道拐角,远远看到福利院标识,他站在门口张望,草皮光秃秃的,孩子和老人都回到房间,操场空无一人。

    林羽白咬紧下唇,哒哒奔跑出去,绕外墙寻找几圈,跑过熟悉树干,看到熟悉身影,他箭步冲上前去,捧出怀里瓶子,开口漾出白雾:“给你,多冷呀,早点回去!”

    黑瘦少年惊了一跳,蹦起来个哆嗦,他慌乱拍掉雪泥,眼睛不敢看人:“你、你怎么来了。”

    “呐,这次他们都不在家,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林羽白拽下背包,在里面胡乱翻找,“粽子月饼香肠果冻薯片……给你看看,喜欢哪个?”

    少年抿紧嘴唇,不肯动弹,林羽白仰脸看他,鼻尖冻的通红,张口连声催促:“快点呀!”

    少年定定盯着他看,随即弯腰低头,在包里翻翻找找,抓出一袋果冻,紧紧握在掌心,塑袋被捏的啵啵作响:“这个。”

    喜之郎的橘子味果冻,里面色素沉积,橙色映在眼底。

    “那都给你,”林羽白把手塞|进包底,把几袋果冻拎出,五颜六色捧在掌心,倒在少年手里,“拿好了,可以分给别人,不能都分掉哦。”

    他知道福利院食物不足,很多人吃不饱饭,少年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分给孩子,饿着肚子睡不着觉,去树后数蚂蚁解馋,找不到人的时候,来这个型秘密基地找他,十有能扑个正着。

    少年握紧掌心,脸颊瘦的凹陷,一双眼睛像漂亮的黑曜石,落在林羽白脸上。

    他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攥着果冻,指节硬的动弹不得,沙哑嗓音被雪雾笼罩,恍惚辨不清楚:“你…··你叫什么。”

    “林羽白,”林羽白把袋子扎好,奋力系上拉链,给少年扛在肩上,“放心吧,我家很有钱的,你不会把我吃穷的。”

    林羽白不想出他在家里的尴尬身份,更不想给少年透露真实情况,他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

    少年定定看他,冰霜覆盖的睫毛下,青涩眼瞳如含泉水,荡漾粼粼波光。

    林羽白尴尬撇开眼睛:“我还没问过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

    林羽白转回眼睛,少年的脸延展开来,身形向上拉长,不合身的衣服缩成团,衬衫西裤幻化出来,服帖黑发贴在额上,淡淡茶香晕散开来。

    什么?

    林羽白砰一下坐起,脑袋撞在墙上,眼前忽明忽暗,大口大口喘|息。

    看守室只有窄窄一扇窗户,为了防止信息素泄露,外面大门紧闭,一日三餐从窗口送入,清汤寡水没滋没味,更没什么营养可言。

    不知被审讯了几天,四面白墙透不进光,圆圆的白炽灯光芒刺眼,直直射|在眼上,疲惫的大脑得不到休息,一根弦牵在神经线上,焦躁乏累如影随形,似锤在头上敲,吵得人眼下青黑,烦躁的坐立不安。

    林羽白吃不下饭,低烧不退,浑噩歪在床上,在梦境和现实之间辗转,他过去一直胆,做事循规蹈矩,每一笔花销都记在账上,生怕在薄松兴师问罪的时候,没法和对方报备。

    了解他的、熟悉他的,能利用他留在泊雅湖的信息,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他……只有薄松和连玉芬了。

    林羽白揪住头发,指缝漏|出碎发,他恨透了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性格懦弱安于现状,该断的时候藕断丝连,以为逃避能解决问题,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背上洗不脱的污名,可能留下案底,未来考公没希望了,贷款不知道能不能批下,如果想去大公司工作,做背景调查的时候,这些事情都会翻出,断了他未来发展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树达怎么看他,会不会相信他的清白。

    他知道树达不会丢下他不管,可他只觉得自己是个累赘,非但帮不上忙,还三番五次给树达带来麻烦。

    或许他的存在就是错的,他不敢出生不该长大,不该和薄松在一起,更不该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现状。

    林羽白把脑袋埋进膝盖,眼底干涸没有泪水,眼角红彤彤的,血丝缠满瞳仁。

    他睡不着觉,过的迷迷糊糊,分不清白天黑夜,被抓出来审问的时候,紧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不出来。

    脑子里有无数的声音,它们绕来绕去,在耳边大声嘶吼,告诉他出来,把一切都出来!出来你是被冤枉的,这些事情和你无关!

    可那杂乱嘶吼的声音越大,身体的无力感就越强烈,他提不起力气不出话,甚至撑不动精力眨眼,他被拆掉手铐,纸笔塞|进掌心,面前的白纸空空落落,供他写出想的一切。

    他用力握住笔杆,指头滑|腻寒毛竖起,签名栏停在手边,一个林字写得歪歪扭扭,纸笔边缘被笔尖划破,字迹刻在桌上,那林字划出一瞥,腕骨酸软无力,笔管噼啪摔在地上。

    这声音将他震醒,他哆嗦盯着手指,扫过面前的警员,脸上透出懵懂,无助回抱肩膀。

    嘴唇瑟瑟发抖,牙齿咯吱作响,审问被迫提前结束,林羽白被送回看守室,大门咔哒锁上。

    他没有再回床上,背靠门坐在地上,两手捂住耳朵,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暗夜里飞来无数蝙蝠,它们扑扇翅膀尖利吠叫,钢爪拧住他的肩膀,撕下块块血肉,互相啃咬分食。

    不对,冷静点,这不是真的。

    林羽白吸口长气,按住手腕,狠狠拧过半圈,深红在腕骨上蔓延,他试图在脑海里揪出什么,凝固的记忆似翻涌的浪潮,一波波席卷而来,树达的脸忽明忽暗,忽大忽,像握不住的流沙,在指间漂浮散落。

    林羽白摇晃脑袋,身体蜷成一团,齿间卡住腕骨,用力啃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