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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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这几日,玉芝一直在忙着把这几个月积攒的银锭、银锞子和碎银子换成银票。

    她特地问了寒星,得知尉氏县城里的票号,数慈宁斋最靠谱,接着便数雍兴昌了,就和阿宝一起跑了好几趟,在慈宁斋换了二百两银子的额银票,在雍兴昌换了八十两银子的额银票。

    把这些银子收拾妥当,玉芝便开始寻找离开的时机。

    这日下午,晴了好几日的天忽然变得阴沉起来。

    玉芝和阿宝正在前面看店,忽然听到王氏在前院叫她,忙留下阿宝,自己起身过去了。

    前院院子中间的空地上铺了一个大大的布单子,上面晒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

    王氏急急从正房堂屋拿了一个竹筐出来,见玉芝过来,忙道:“玉芝,天阴了,起风了,怕是要下雨了,咱们赶紧把玉米棒子收到屋子里去吧!”

    玉芝抬眼看了看天,发现乌云密布,风刮得前面房顶上的蒿草都压低了身子,便道:“娘,来不及一筐筐往屋子里运了,咱直接用布单子兜回屋里吧!”

    王氏急得直搓手:“咱俩哪能兜得动,这玉米棒子这么多!”

    玉芝看了看布单子上的玉米棒子,想起了陈娇娘,便冲着正房大声道:“姑姑,出来帮个忙!”

    正房无声无息,一点回应都没有。

    玉芝知道陈娇娘就在屋子里,便又叫了一声:“姑姑,你再不出来,晚上你就别想吃饭了!”

    她可是一向到做到。

    正房里依旧无声无息。

    陈娇娘此时正倚在卧室窗前,借着窗子透进来的亮光对镜描眉,听到玉芝的声音,她“哼”了一声,继续对着靶镜描自己的眉。

    俗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只管扮得漂漂亮亮,将来找个有本事男人跟了就是,谁会像陈玉芝一样一天到晚钻到钱眼里,累死累活忙个不停!

    陈娇娘鄙视了陈玉芝一番之后,用炭笔把眉毛描画得浓了一些,对镜一照,她却依旧很不满意。

    奇怪,陈玉芝的眉毛根本不是细细的柳叶眉,而且似乎从来都不修,也不描画,可是看起来还是很好看,她无论如何修眉毛画眉毛,感觉还是不如陈玉芝的眉毛好看。

    玉芝见陈娇娘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不应声,也不在意,笑嘻嘻道:“娘,我力气大,咱们试试呗,这里离东厢房近,就放进东厢房吧!”

    王氏见女儿如此镇定,心也没那么急躁了,便和玉芝一人一端,把布单子聚拢了,然后母女俩用布单子抬着一大兜玉米棒子一步步往东移动。

    这些玉米棒子实在是太重了,王氏和玉芝娘俩艰难地挪动着。

    玉芝的手腕都有些刺痛,却依旧坚持着。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集聚力气,把这兜玉米棒子往东厢房拖动着。

    终于把这兜玉米棒子拖到了东厢房明间,玉芝这才松开了手,甩动着疼得发麻的手腕。

    王氏累出了一脸汗,忙拿了帕子拭汗。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清脆的“啪啪”声。

    玉芝往外一看,发现下起雨来了,雨还很大,砸在院子里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雨水在灰尘上特有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

    她不由笑了:“娘,咱们这次真是太及时了!”

    王氏也笑了:“若是再晚一些,辛苦了好几个月才收获的玉米棒子可就要被雨淋了,到时候雨要是下了好几日,这些玉米棒子可就要发霉了!”

    她爱惜地蹲下去,挑选了一根完美的玉米棒子拿在手里:“这几日咱们寻时间,把棒子上的玉米都搓下来,我拿去磨坊磨了,咱们就可以吃新鲜的玉米糁粥了!”

    玉芝“嗯”了一声,也蹲了下去,看着王氏低声道:“娘,咱们过段时间往甘州做生意去吧,这尉氏县距离西夏太近,不太安全;许大人又要调走了,我怕地痞流氓又要上门纠缠,还有先前咱们得罪了那些天神教徒,万一他们再来……”

    王氏原先还有些恋恋不舍,可是越往后听脸越白,最后脸色变得苍白。

    她抬头看向玉芝。

    外面下着雨,屋子里光线有些暗,可是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下,玉芝依旧肌肤如玉双目似星,整个人如明月一般照料了这黯淡的屋子。

    这样美丽的女儿,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引来别人的纠缠。

    先前有许守备罩着,如今许守备要离开了,待别人察觉到她家没了靠山,怕是要欺上门来了!

    看着这样的玉芝,王氏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玉芝,娘都听你的!”

    她很快皱起了眉头:“不过你爹他……”

    玉芝大眼睛眯着,笑盈盈看着王氏:“娘,我爹那边我有办法,你等着吧!”

    她简直随时都能想出一百个法子,让她这个爹答应跟着去甘州。

    想到玉芝的机智伶俐,王氏也笑了起来。

    很多事情在她看来是很难办的,可是玉芝总是能轻轻松松妥妥当当办好。

    玉芝仿佛永远不怕事,也不怕麻烦。

    看着黯淡光线中玉芝灿烂的笑脸,王氏笑容加深,心道:感谢老天,让我的玉芝这么好……

    玉芝乐悠悠计划道:“娘,这些玉米咱们留一点点自己吃,其余都卖了吧!”

    王氏心里虽然有些舍不得,却依旧答应了。

    玉芝想了想,又道:“娘,你瞒着我爹,私下问一问我舅舅舅母和二叔二婶,问他们愿不愿意买咱家的卤水,一砂锅卤水卖六两银子,我负责一年加一次香料,一次只要六两银子,能保证这锅卤水还能再用一年!”

    王氏闻言,眼睛一亮:“我这几日就找机会问!”

    一个大砂锅六两银子,家里如今总共有十五个大砂锅,可是能卖不少银子了!

    玉芝眼睛看着外面白花花的倾盆大雨,笑吟吟道:“娘,您到时候就实话,他们不愿意买的话,也没关系,我应该很容易就能卖出去!”

    不知道多少人来听她的卤水的配方,都被她拒绝了。

    不管是西河镇还是这尉氏县城,都有人试着做卤肉,却都因为色香味和她做的卤肉差得远,生意和她这边没法比。

    若是确定舅舅家和二叔家都不买她的卤水的话,那她就要放出风去,应该很快就能卖出去。

    晚上的时候,玉芝到做到,就是不让陈娇娘吃饭了。

    陈娇娘气得要死,站在那里一跺脚,水汪汪的杏眼却看着陈耀祖:“大哥!你看,你家玉芝欺负我!”

    陈耀祖快被这个妹子逼疯了,一声不吭,自顾自吃着饭。

    玉芝、王氏和阿宝也都不看她,一家人自顾自夹菜吃粥,没人理她。

    今日虽然下着雨,可是卤肉和桶子鸡卖得很快,卤肉馆下午就烊了,一家人得以聚在一起安安生生吃一顿晚饭,谁也不愿意因为陈娇娘败坏了心情。

    陈娇娘见没有人帮她,也不吭声了,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忽然伸手抢了个馒头就跑了。

    玉芝:“……”

    陈娇娘恨恨吃完了抢来的那个馒头,又喝了一壶茶,有些坐不住,起身到门口看了看,见雨已经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回到屋子里,重新用桃红香膏晕染了嘴唇,对镜照了半日,又换了好几遍衣服,这才作罢。

    待到了约定的时间,陈娇娘便趁玉芝她们都在忙,悄悄溜了出去。

    雨刚停,天又黑了,桐叶街又有些偏僻,此时街道上空荡荡的,并无行人。

    陈娇娘刚探头看了一下,就有一个披着油布蓑衣的人走了过来,轻轻叫了声“娇娘”。

    听出是武福全的声音,娇娘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信送到许大人手里了么?”

    武福全笑嘻嘻道:“不是有你给的那五钱银子么?厮接了银子,就带我去见许大人了,许大人亲口答应今夜子时来与你相会!”

    娇娘一听,欢喜得浑身都酥软了:“真的么?”

    她上次不过见了许大人和周大人凑了上去,就被许大人和那位周大人关了好几日,因此这次不敢再像上次那样勾搭,特地写了一封情书托武福全送给许大人,没想到许大人居然应了!

    武福全的眼睛藏在湿淋淋的兜帽里,看不清楚,他似乎在笑:“自然是真的!”

    娇娘骨头作痒,浑身荡漾:“那就子时吧,子时的时候我在后院西北角搭一个梯子,让许大人过来就是,我在正房等着他!”

    她忍不住又埋怨了一句:“陈玉芝把我当贼一样提防,一到晚上,前面门面锁了好几道,后面灶屋也锁上,夜里我连出去都不方便!”

    武福全又安抚了一句,便转身要离开了。

    陈娇娘正要进去,忽然看到西边有个黑影,像是有人在等着,忙拉住武福全:“西边那人是谁?似乎在等你!”

    武福全随意道:“是我的伴当李福安!”

    他如今跟着姐夫的恩主孙大官人做厮,这李福安也是孙大官人的厮,两人臭味相投,是做坏事的好伴当,常常焦不离孟。

    陈娇娘不疑有他,和武福全分了手,悄悄又溜了回去。

    经过院子的时候,她恰好看到灯火通明的西厢房明间内,王氏正夹了一个鸡翅膀给玉芝,玉芝笑眯眯接了过去,阿宝挨着玉芝坐着,好看的脸上满是笑意。

    陈娇娘心中恨极,恨恨道:王氏,陈玉芝,阿宝,等老娘成了许大人的心上人,看老娘怎么治你们吧!

    晚上该歇息了。

    阿宝着灯笼,跟着玉芝一起先把灶屋的门锁上,又把前面卤肉馆的两道门都锁上了。

    锁好门之后,玉芝和阿宝穿着木屐,着灯笼,把家里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

    转到后院的时候,玉芝和阿宝站在后院门口,看着地里黑魆魆的玉米杆子,都有些沉默。

    阿宝早知道全家要搬到甘州去了,便道:“姐姐,这些玉米杆怎么办?”

    玉芝轻轻道:“我也不知道啊……”

    又道:“这宅子是许大人的,他离开前怕是要卖掉这宅子了,咱们搬走之前,把后院这些玉米杆红薯秧子都清了吧!”

    阿宝“嗯”了一声,想到在这里居住了几个月,心里着实有些不舍。

    他出来流浪两年多了,一直四处乱逛,没想到居然会对一些人、一个宅子产生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