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堂翻脸
罗九并没有再言语什么,吴芊芊了许久也有些疲累,二人相对无言,各自专注自己的事,等到太阳初生,辰时县令开堂审案,由于此案没有苦主,只有人证,但因吴芊芊平时为人诊病,可诊许多男大夫不能诊治的妇人病,救了许多妇人,人又长得楚楚动人,在邻居心里是个惹人喜爱的姑娘,如此惨死,十分令人惋惜,因此联名递了一纸罪状状告上源县县丞方庭然谋杀糟糠之妻,昨日夜里清源县衙门便连夜到上源县方府带了人来,今日刚到府衙,正好一同审问。
罗九与吴芊芊就呆在停尸房中,耳听大堂内威武挺拔的堂役击堂鼓三声,三班衙役两厢伺立,齐齐地高叫‘升堂’,知县身着官服从后堂走来,一副铁面无私,为民伸冤的模样坐上大堂,拍了一下惊堂木,喊道‘带人犯’。
是带人犯来,可是犯人未戴枷、脚未戴锁,虽看似被衙役押着上来,倒不如是他自己走上来的。人群中还有一着粉袄的女子,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她看起来桃面香腮、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家女子,正将身子往前探呢,这不知是哪家的富贵姐跑这公堂看热闹来了。
那方庭然到了正堂也不下跪,只是立在堂上,真是太明目张胆了,即便知道会官官相护,但连样子都不做做。
县令在上首问道:“堂下之人你可知罪?”
来人穿着一袭褐色常服,举止挺颇有风度,面皮白净,看起来是个才貌翩翩的佳公子,“回禀大人,本官不知”
堂下传来一阵骚动,报案的邻居男主人道:“你个没良心的伪君子,芊芊是你的妻子,她死了你竟然她跟你没关系”
那粉袄女子面上一敛,嘴唇抿着正盯向堂内。
方庭然感到脊背发烫,口称道:“我鹿鸣宴后不慎落水失了忆,我只知道我的妻子只有一人便是知府董大人的独女董怡珠,根本不知道你的那个是王芊芊还是李芊芊”
邻居一腔正气道:“你以为你失忆便可推脱一切了,我们清源县谁不知道你娶了吴氏医女芊芊为妻,她和她父亲为了供你科举,没日没夜的赚钱养家,你是中了举便攀了高枝,想翻脸不认人,怕芊芊耽误了你的前程,便勒死了她,是也不是?”
“你这是血口喷人,嫉恨我从前过的没你们好,如今发达了便想拖我下水,你有何证据是我做的?”
“当然有,昨夜亥时初我亲眼见你从芊芊家里鬼鬼祟祟的出来,而后我拙荆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带她去问药,进了屋内发现屋内一片杂乱,似有打斗的痕迹,而芊芊便正悬在梁上,不是你残忍杀人,又是何人?”
方庭然面色有了些慌张,昨夜他是偷偷去过吴家,是吴芊芊暗中找了人传了消息给他,是爹死了,乞求他回去最后看爹一眼,吊唁一下,也好一并把休书给她,让她来日好改嫁。
当日董怡珠恰巧回娘家,他自己心中也有愧,反正也是最后一面,吴老丈人对他还不错,便连夜回去了一趟,将那休书给了吴芊芊,给吴老丈人上了柱香,便想转身离去,吴芊芊却拉住了他,言语间责骂羞辱他,他遂与之发生争吵,不禁还有些推搡,但又怕动静太大,引起邻居们的察觉,遂拂袖而去,谁知竟被邻居看到了,可千万别被人误会才好。
“保不准是她自缢而亡的,她将我认错,非我是他的丈夫,见我失忆记不起事情,心灰意冷,失忆自杀并不奇怪啊”
“简直是巧舌如簧,你的圣贤书便用在了此处吗,那你既她将你认错,值此深夜你去吴家做什么?”
方庭然被邻居堵住了,语塞了一会儿道:“这我见她可怜,她既我像她丈夫,便替她丈夫祭拜一下亡魂,有何不可的吗?”
邻居女主人嗤然:“竟没见你有这等善心”
“你管得着么”
县令才刚问一句,堂下便已吵得不可开交了,遂再拍惊堂木道:“肃静”
堂下争吵的声音变后,县令道:“此案本官心中已经有数了”
众人看向上首,等着县令的下文。
“是自缢”
“狗官”听到这里,守在停尸房的吴芊芊幽幽的骂了一声。
罗九抬头看了她一眼,俩人在阴暗的停尸房中继续听县令道。
“经本官查明,方庭然与吴芊芊昨日夜里确实发生过争吵,方庭然离开后,吴芊芊因气愤不已加上心灰意冷,选择了自杀,此案并无异议”
堂下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有邻人道:“并无异议?房间如此凌乱,必是发生了打斗,方庭然脖子上有抓伤的痕迹,虽然擦了胭脂遮盖,但还是显露了出来,芊芊死时里还紧紧攥着东西,心里定是拿了凶人的罪证,县令为何不将证物公布,反而如此迅速的下了结论”
方庭然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吊坠,果然少了一块翠玉珏,那翠玉珏是董娘子送给他的,莫不是昨天夜里不心落在了吴家,若果真是被吴芊芊捡去用来陷害自己,这可得引多少误会。
“大胆刁民”县令大喝一声,“本官断案岂可容你等置喙,若真是方庭然杀的人,那压在房内簸箕下的信纸他怎么不拿走,里面可是满满的控诉他的内容”
“许是他激动下犯的案,一时没有注意的到,况且一封控诉信又不能奈他何,拿与不拿又有何关系?”
“你既然不信任本官,不然这惊堂木你来拍,这签子你来掷,这乌纱帽你来戴?”
“草民不敢”
“嘴上着不敢,心里怕是不满,本官已经的很明确了,屋内凌乱痕迹乃吴芊芊心神不宁所致,加之父亲去世,丈夫失忆无法相认,心生绝望,自缢而死,方庭然虽可逃法规,但免不了世人的指责,也算是对他的惩罚了,此案便如此了结,也好让亡者早日入土为安”
“呸,的义正言辞的,还不是在官官相护”吴芊芊的表情有些狰狞,龇着牙愤恨道。
“他的倒也没错,你确实是自缢而死”罗九轻飘飘的话传来。
吴芊芊凌厉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地府的官员们和人界的官员也是穿一条裤子的,竟都是一丘之貉”
“你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你”
“我观你在棺材中的尸身,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身体虽有其他擦伤呈赤紫色,但都不是他勒时形成的伤痕,而是之前与方庭然争执时发生的打斗,所以认定你是自缢而亡”
“你做过仵作?”
“在地府中见的多罢了,自缢而死之人,索痕只交至左右耳后,呈深紫色,眼睛闭合,嘴唇微张,你那上吊用的腰带套在喉头之下,胸前还有涎水的痕迹,而若是勒死后伪装成自缢的,喉颈上由于血液不流通,所以勒痕浮浅而色淡,舌不伸出也不抵齿,你颈上皮肉虽有指甲抓挠过的痕迹,但是头发并未散乱,可见那抓痕是刻意为之的”
吴芊芊解释道:“我我是被他用枕头捂晕然后勒死,伪装成上吊的,所以头发未乱”
“你对我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审判结果已经出来了,待到今日太阳落山后我们便该启程了”
吴芊芊冷笑道:“你不信?”
罗九无奈道:“你明知故问,除了从尸身的痕迹上来看,还有屋内的物品,柜子倒了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椅子倒了,桌子也歪了,如果发生这么大的打斗,为何偏偏桌子上的簸箕完好无损的放在其上,里面一点药材都没有洒落?”
吴芊芊沉默不言。
“因你是医女,那些药材是你重要之物,即便决意了结自己的性命,它们也不可沾上一丝尘埃,我的可对?”
她自嘲的笑笑,“竟被你看出来了”
“我观你原身指带着血肉,听堂上方庭然脖子上有抓痕,你里握着的应该是他的玉珏,还写下了书信控告于他,种种迹象无不在极力的表明方庭然就是杀害你的凶,反而令人生疑,那县令判的并没有错”
“他是没错,但他可不似你这般明察,分明是被董家用钱收买了,维护方庭然,可怜我以己命抗击都不能动他分毫,既然苍天不能还我一个公道,那么这仇便由我亲来报”
她话音刚落,便化作一股阴风消失在停尸房里,罗九心道不妙,这可是大白天的,若是鬼魂直接暴露在太阳之下,很可能魂飞魄散,再不能转世为人,六界中生灵、亡魂都是有定数的,生死簿,转生簿都有严苛的记录,若是待勾之魂魂飞魄散便乱了定数,周围几世之人的命数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这可是严重的失职之罪,她罗九断不能容得此事发生,遂也穿过墙壁追了出去。
只这么一瞬,吴芊芊便没了人影,但又不似已被太阳炙烤过魂飞魄散的样子,罗九心下奇怪,隔了一会儿听到正堂有人声骚乱,遂沿着连廊向正堂飘去,这里离正堂还有一段距离,连廊不能完全遮挡日光,到了无遮挡之地,罗九在阴影里抬头望望高升的太阳,此时正是日头最毒的正午,她试探的将衣袖露在阳光中,有滋啦的声音,但好像并非一暴露在日头下便化作了一缕青烟,遂把兜帽套上准备从日光下硬过。
衣服上渐有青烟冒出,从此处连廊到下一处连廊不过短短两丈距离,若是夜间,一瞬间飘几里都不是问题,然而此时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都十分艰辛,但好在,在那衣服被炙烧殆尽之前,她成功跃到了对面连廊,她从未试过在太阳下行走,但好像阳光并未像想象中那般可怕,触及便会魂飞魄散。
待飘到了对面的廊下,才发现拐角处放着一把油纸伞,原来那魂灵是用御物之法过的这日光底下。
她撇去杂念接着迅速飘向正堂,只见人群中那粉袄女子推开外围的士兵,走到堂内大斥道:“方庭然,你这个薄情人,原来你竟是有妻子之人,竟还骗我是孤身一人,县令大人,这等薄情负心之人,今日能这么对吴姑娘,来日也能这么对我,还请大人为吴姑娘做主,还她一个公道”
那粉袄女子正是前来旁听的董家姐怡珠。
县令在堂上一头雾水,不是好了要保住方庭然的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不过那方庭然能狠心杀死原配,断不是什么好人,他正犹豫呢,只见董姐继续道:“诸位还不知道吧,这方庭然心思歹毒不只这一件事,那日在上源县我曾见过吴姐,她已然发不出声音来了,定是被人毒哑的”
人群内一阵唏嘘,有状告的邻居义愤填膺想上来给方庭然好看,却被衙役按住了。
“还有,那吴大夫行医三十余年,痢疾之症竟能开错了剂量,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定是被人做了脚,除了这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还能有谁与吴家有此深仇大恨”
罗九赶到的时候,见吴芊芊魂附在董怡珠的身上,正义正言辞的指责方庭然,方庭然一脸震惊,吴丈人致人死亡之事的确是他做的没错,只是怡珠这是怎么了?
正当方庭然愣神之际,罗九抢先一步撞到他的体内,这下想从董怡珠体内出来附身的吴芊芊无处下,转而附身到了县令身上。
只是一个新鬼是如何悟得附身之法的?
县令被附身后自顾自道:“吴大夫之案本官确实受人打点”
“住口,县令大人,你可知自己在胡什么?”董姐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正堂上的,但听县令脱口而出急忙出言制止道。
吴芊芊心想果然董姐是知道的,继续操控县令道:“我当然知道我在些什么,本官看到你们如此欺负一个亡女,实在是于心不忍,即便是不要了这顶乌纱帽也要让这天理昭彰”
董怡珠看着县令失心疯一般,着些胡话。
方庭然愣在那里,附在他身上的罗九对吴芊芊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鬼语自然只有鬼能听到。
吴芊芊阴恻恻道:“我要他们亲口出真相,还我和爹一个公道”
“既如此,事情了结,你必须随我返回酆都”
“好”吴芊芊答应的倒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