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与悲伤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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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荷香满是泪痕的脸庞出现了松动,回想起五岁那年她带着两岁的弟弟从村外回来,在村口遇见了娘,娘带走了弟弟,让她先回家,是要带还不会话的弟弟去村外看郎中。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娘很晚才回来,可弟弟却没有回来,她问弟弟去哪儿了,娘不见了。

    因淋了雨,娘夜间发了一场高热,昏迷不醒,直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娘却忘了弟弟不见的事,唯一记得的便是昨天她独自带着弟弟出去,然后她回来了,弟弟不见了。

    她想争辩,弟弟不是她弄丢的,可是爹却她不懂事,不体谅娘亲,娘亲精神不好,争论又有何意义?不过是让娘亲更痛苦罢了。

    她心中难过,可是看娘恍惚的神情,却是咬唇担下了这罪名。

    弟弟刚出生的时候有算命先生路过她家,与她们弟弟日后是个不健全的人,是个累赘,果真长到两岁的时候还是不会话,家里并不富裕,爹娘也就存了送走弟弟的想法,可是由于亲送走了自己的孩子,娘亲的负罪感太深,曾经想过去找弟弟回来,可是那个亭子里已经没有了弟弟的身影,这种良心上的折磨难以承受,而后为了逃避这种罪恶感,娘亲的记忆渐渐发生了混乱,于是弄丢弟弟的人便成了她。

    这么多年娘的精神时常不稳定,正常的时候待她极好,会抚摸她的头,会抱着她睡觉,会给她讲故事,可精神混乱的时候又会抓起扫帚打她,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她。有时碰见爹在地里干活时,便只有奶奶会护着她。

    十岁那年,又一个弟弟出生了,娘的精神似乎好转了些,她度过了一段稍微温暖的日子,可是家里生活拮据,抚养两个孩子有些吃力,村里离通灵国很近,于是爹娘便把她带到了通灵国拜到黑巫女门下学习巫术,将来有人家需要请巫女去施法的,还能赚些酬劳。

    由于黑巫女的法术在百姓的口中没有白巫女高尚正直,出去不那么好听,所以富裕的人家多是送女孩去学白巫术,而家境贫寒的女孩便会去学黑巫术。

    她学了十年巫术,在通灵国里算是个下等的黑巫女,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她回家来,看望爹娘和弟弟,可是就在她回家的这几天,十岁的弟弟在外玩耍的时候,不慎落水,跌入了池塘里,溺死了。

    一个孩子下落不明,又一个孩子在这般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作为一个母亲,娘悲痛欲绝,好不容易稳定的精神状态便如那崩溃的河堤,再也承受不住了,便在一日夜里,趁着家人熟睡,服了老鼠药,随着弟弟而去,那时村里便有闲言碎语流出了,是她家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邪魔在作祟,才一灾又一难的。

    那件事过了一年左右,就在前几天的时候,爹从地里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伙混混打架,爹已经避开了他们走路,可是却有那飞来横祸,一柄脱而来的短刀插入了爹的胸腔,爹倒在血泊中,却成了那起斗殴中唯一伤亡的人。

    奶奶年岁已高,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给她留了一封信,让她好好活着,绝食了几日便断气了。

    村里的闲言碎语更是不绝于耳,有人她便是她家的灾星,命格硬克至亲,也有人她是因为习了那有损阴德的黑巫术,所以连累家人遭到了报应,这些言论从三弟溺水那日便从未间断过,她不禁想到从前娘曾给她讲过一件,也是类似的不幸,而后闲言起,人俱亡,家财亲邻瓜而分之。

    可她家并不富裕,又有什么可以瓜分之的?也许是她的悲伤痛苦召来了魔界之人,那魔几天前从通灵山上卷走了她,而后利用她的悲伤来操纵她,令她使用死灵术,让周围这些亡魂成为她的死灵,然后再一起杀掉他们。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太痛苦了,她的心神被他操控,无法从悲伤中摆脱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清冷的女子,她在问她,她过的是否不如意。

    荷香很想回应她,可是那魔发现了她心里的摇摆,加重了对她的控制,她眼中又陷入了沉寂,牙关紧闭,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有血液顺着眼角落下,而后她发动了血巫术,以她的血为祭形成了一串串血珠连成的丝线,线的末端从地里提起来的是先前已经刻过契的死灵,那些死灵猛然向罗九发动攻击,罗九只好跳跃着逃避,一步一步的又远离了林荷香。

    死灵因被蛊虫刻契,身上沾染了那虫子的毒,指甲长有三寸,便以那带毒的指甲为武器,蜂拥而来的向罗九刺来。

    在这死灵阵法外,星玄正在山林间追击着那魔,他起了一层水雾术从阵法中央向外扩散,那魔藏在林间,只要这水雾扫到他的所在之处,他便可以通过水珠传回来的信息,找到那魔。

    东南方向,星玄乍一接到讯号便弹射了出去,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到了离那魔三寸之外的距离,那魔的眼珠顺时针旋转着,正专心致志的操控着那个不听话的巫女,发觉有人来了,他的眼珠停止了转动,接着便是向林子深处退去,星玄紧追着他,中的拂尘丝长出像触一般的游丝,一簇一簇的抓向那魔。

    那魔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只是当那个看着很温和的白衣少年落在他面前时,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跑。

    身后那好像有意识的拂尘丝想束缚住他的脚,他抽出魔剑阻挡,可是那拂尘丝竟是极韧,连魔族的剑都砍不断,来的这几个地府勾魂使似不是普通的使者,若是平常的使者,恐怕今天一起变成死灵的还包括他们,就像死灵阵外的那个勾魂使,他的心智已经被他控制了,正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呢,还没有发现他刚刚所束之魂正拿着她中的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紧紧的勒着他呢。

    此时的阵外,被悲伤控制住心神的苏花正拿着束魂绳套在文墨轩的脖子上,他虽有窒息之感,却眸光呆滞丝毫没有反抗。

    林中那个一边逃一边还不肯放弃对巫女还有众魂控制的魔便是魔尊身边的使者魔泣,他极想要摆脱身后这个追的很紧很棘的家伙,他袖中放出魔气形成的团障袭向星玄,星玄却丝毫不躲避,只是用袖子将那团团的魔气拂去,魔泣面有惧色,这魔障普通鬼魂必是难以承受的,他竟应付的这般从容。

    而后魔泣拿出袖中的竹笛,奏了几个拉锯般的音符,想要操控星玄的悲伤,可是那家伙还有阵中的那两个勾魂使不知是太过强大了,还是心志过于坚定,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可是其余的那些魂灵听到这刺耳的笛声反应却异常巨大,这是魔泣的泣心术。

    何人没有伤心事,那几十个魂灵纷纷捂住自己的心口,跪在地上,眼角有泪飘出。

    那些眼泪都聚到一个方向,魔泣以这眼泪为武器,将这些泪珠甩在星玄身上。

    星玄依旧未加躲避,用袖子抚落那些泪珠,这次他却微微收回了,看着袖子上的焦灼之痕,恍然道:“原来如此。”

    魔泣心中冷笑,这可是比他的魔障还要灼人的魂之泪啊,毫不躲避,只有被灼烧到化为乌有的下场。

    星玄周围聚集了一圈的泪珠,这些泪珠包裹着他,魔泣笑笑继续吹动竹笛,再过一会儿那家伙便会被灼伤化尽,看他还能得意几何。

    可是下一瞬,他双眼圆睁,诧异的看着他用泪珠形成的泪水之障变的支离破碎,然后那家伙冲他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从泪珠幕后有透明的刃状物体飞来,他中的竹笛瞬间变的四分五裂,是星玄的水刃,然后那些如利刃般的水击到魔泣的身上,把他弹了出去,身体撞到后面的树上,接连到了好几棵树,林中鸟阵阵惊飞。

    而后林中散开了一圈厚厚的黑紫色烟雾,空中传来一句话,“今日你们人多势众,爷我便不陪你们玩了,人类太过脆弱了,那巫女已经无法从悲伤中抽离了,就让她带着剩下的这些魂灵陪你们再演上一场至死方休的尾戏罢”

    接着便是一阵嚣张的大笑,然后林间变得安寂无声,那家伙虽受了重伤,但脑子却是很清醒,逃得倒是快速。

    星玄迅速返回了死灵阵外,看了一眼阵内的罗九还应付的来,才走到了已经要被勒的闭过气的文墨轩身边,给了正在勒他的苏花一个刀,苏花被打晕后,星玄在文墨轩耳边喊了一声,“有人踩在雪花上了”

    文墨轩最心疼洁白无瑕的雪花被破坏,听到这话时,马上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向周围看看,“雪呢,雪呢”

    只见星玄正仰着头观望着阵里的情况呢,文墨轩这才知道是被他诓了,可是指摸摸自己的心房,刚才那里不知为何有好一阵的悸痛,有心脏碎成齑粉一般的撕心裂肺之感,摸摸脸上还有泪痕,像刚刚那般的悲痛之感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阵中的林荷香彻底的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眼神空洞麻木,没有意识。

    阵外的几只魂灵受到死灵阵的牵引,也不受控制的向着阵中行走,星玄在他们面前竖起了道屏障,阻挡住他们飞蛾扑火般的行为。

    只是那些被阻在阵外的魂灵却十分痛苦,因为这阵法除了对像星玄这般有法术傍身的鬼魂没有作用外,对这方圆百里的魂灵都会产生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若是不到那阵内,他们便会心痛难忍。

    林荷香的血巫术不仅可以牵动死灵,还可以作为武器,无数的血珠还有死灵追着罗九而来,罗九一方面要抗衡阵中直想把她往地下拖的引力,一方面还要防备身后的攻击,白露的龙卷风还在翻卷着地面上的土,一边想要把地里藏着的虫子翻出来,一边还要用风缚术控制着自己和魂灵不要再往地中陷入。

    身后的死灵毕竟还是魂灵,因此不能伤到他们,罗九一时有些束束脚,晃神之间不察有那血珠擦过脸上,有火烧一般的痛感,好在血珠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印记,而是在灼伤她的时候便像是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白露留意着罗九那边的情况,不察有那死灵来攻击她,那三寸长的指甲割在皮肤上真的是很痛,她第一次见到鬼还会流血,是绿色的液体,她心中觉得有点恶心,抬卷起一阵风,将那死灵卷走了。

    罗九观察到这些死灵是靠着林荷香的血巫术控制的,那么只要去除掉这些血便可以停止这些死灵的攻击,可是这些血珠穿插在死灵的身后,她有把握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火法不伤到这些魂灵吗,她抬看着自己掌上的炎火心中有些犹豫?

    此时星玄正站在阵外看着她,心中道,这是你与生俱来的火,是属于你自己的,只要你心中存着不想伤害那些魂灵的意念,这火法便会如你所想的去做,你所要做的便是相信自己。

    在罗九去人界之前,星玄时常会训练罗九的法术,像这种按照自己的意识有差别的攻击目标的训练也有,星玄会在他的水珠的包围中悬起几片树叶,可是罗九伸出掌布火时总会误伤到那些水珠,那时是因为树叶和水珠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是因为训练法术,为了攻击到那些树叶而攻击,可是这次她要保护那些魂灵的意识很强烈,他们还是有生命的魂灵,绝对不可以误伤到他们。

    白露看着罗九有些犹豫,乘着风在阵中喊道:“你只管放心布火,那些魂灵我会护着的”

    罗九看了一眼林荷香,虽然她的表情还是一样的僵硬麻木,但能感觉的到她也在很顽强的反抗,与自己的悲伤斗争。

    她五岁时丢失了弟弟,十九岁时又一个弟弟溺亡,父母双亲还有祖母接连而去,虽然母亲精神失控时时常打骂她,但她清醒时又待她极好,她也是曾经享受过家庭的和睦与欢愉的,也曾经被亲人宠爱过,可她现在彻底成了孤身一身,还要背负煞星的罪名,因为修习了黑巫术而遭到了报应的谩骂,她要如何才能从悲伤中解脱呢。

    罗九不知能不能唤醒她,只道:“你并不是孤身一身,你的弟弟还在阵外等你,你不想你的弟弟也变成你的死灵吧”

    林荷香抬起迷茫的眼,弟弟,她的弟弟还在吗?

    罗九看了一眼阵外的苏叶,两岁时在和平县的一处亭子中被苏家人捡到,初时口不能言,这批单上记载的经历分明就是那个被林夫人遗弃的孩子,苏叶便是林荷香那个遗失的弟弟。

    罗九将这事实告诉林荷香。

    林荷香看着苏叶和他身边的魂灵都痛苦的在死灵阵外颤抖,是他吗?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自己那样像,她心中陡然产生了一丝清醒的抗拒,不,不能,她的弟弟不可以成为她的死灵,做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她作为姐姐要保护住自己最后的家人。

    她看着自己脚下的那个红圈,只要能够迈出那个红圈,这死灵阵便算中止了,可是她的身体这般僵硬,却是一步都动不得,她与自己做着斗争,牙龈紧咬,渗出的血迹流淌在身前的黑衣上,却比那黑衣还要暗黑。

    罗九看着她有所松动,沉了口气,抬起掌,炽热的火焰燃成一团,发出橙红色光芒,三层花瓣由上到下从橙红变成深红,只是那花瓣似乎比以前红的更加浓烈了,这是将她专门对付魂灵的业火红莲转化成了自己的法术炎火红莲,既能伤阴间物也能伤阳间物。

    外层花瓣飘散旋转而去,而后间隔跳跃的包裹住那些散在阵中的血珠,那些血珠在火焰的灼烧下渐渐被灼干,散发出猩红的热气。

    白露因担心罗九的炎火过于炽烈,便停了风术,起了木植术,阵中央的草竟然长成了参天巨草,纷纷用叶子护住了那些被火包围的魂灵,随着那些巨草而起的是埋在地里近三丈的刻契蛊虫。怪不得刚才用风旋术掘地未果,原来是这虫子们藏的太深了。

    白露在这些草叶上起了一个风旋术,这些蛊虫便在风法的切割下变成了齑粉。

    而后召唤魂灵陷入地底的死灵术停止了,牵引死灵的血珠也断了,罗九急速的飘到了林荷香的身边,只见她已迈出了脚下的一个红色圆圈,痛苦的吐出了一口鲜血,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鲜血满溢,她已经承受到了极点,再也承受不住这心神上的折磨,自己也想得到解脱,于是产生了求死的意志,主动迈出行死灵术阵法时脚下不能踏出的红圈,阵法未完成,一经反噬,施法者也是要承受七窍流血的后果。

    她的心神早已被魔泣的泣心术给摧毁碾碎了,这般再遭反噬更是没有生还的可能,黑巫女林荷香终还是阳寿尽在了亥时末,罗九并没有能阻止她的死亡,这是她已定的命运,只是心里有一丝从前没有过的感觉,这样死去好像有些可怜。

    她伸出掌在林荷香躯体的周围包了一层炎火,生魂脱体的时候,躯体会变得寒冷无比,也许这是能给林荷香在阳世最后的一点温暖了。

    死灵阵外的结界消了,阵外的星玄和文墨轩才赶过来,收尾的事便交给文墨轩做,他用束魂绳一个一个将这些魂灵套在绳子上,由于数量众多,必须要系的仔细,待他系的指酸麻时,往身后一看一长串的魂灵整整齐齐的排好时还挺有成就感的。

    林荷香的生魂经过痛苦又温暖的脱体过程,终于离开了本体,她的表情终于变得柔软了下来,不再是那么痛苦,她向罗九微微颔首道谢,“谢谢你的火,在人世的最后一刻幸好还留有丝温暖”

    罗九颔首回礼,“你是个很厉害的巫女”

    林荷香笑了笑,走到了苏叶身边,用束魂绳束上了自己的双,苏叶还不知道这个搞起这么大阵仗的黑巫女竟是她的亲姐姐,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从与他形影不离的苏花才是亲人,可即便这样,林荷香的心里也有所释怀,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巫山的事也了结了,批单上的差事已全部完成,还有几十个多出的魂灵,为地府解决了些历史遗留在外的魂灵,也是业绩一桩。

    一行人正准备去向最近的土地庙呢,只见罗九、白露、文墨轩上分别传来了一张求助令,这求助令是在阳间勾魂的地府使者或是遇到棘的事情或是遇到危险的时候,便可以向外发出求助令,离的近的地府中人收到求助令后便可赶往支援,看来这是附近的使者遇到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