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相遇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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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的酒宴过后,罗九已经隔了两日没有接到妖魂的差事了,妖族不似人族,每日都有亡者,好不容易到了第三日晚上,五殿又来了一单妖魂的差事,罗九当仁不让的从阎罗王里接过了那批单,这次待勾之魂是在狐妖聚集的涂山国,涂氏茉篱,但是勾魂的地点却是在人界的邻国铸剑国山芋县。

    涂山国位于铸剑村以东,离人界的东海国和妖界的鲛人国都很近,罗九看看批单的地点,既然是在人界的村子里,想来和蜘蛛妖一样,大抵是被人界之人所害。

    罗九落在了山芋县一个碧瓦朱甍、雕梁绣柱的大户人家的宅院外,抬头一望段府两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字匾正悬在府门之上,门上还挂着两个打着旋的大红纱灯,气氛显得有些阴冷。

    批单上写到这段家是当地有名的员外,少爷段公子是当地的新科举人,刚刚年过双十,是前途大有可为的青年才俊。

    与之喜结连理的也是县里的富商人家袁氏之女秋瞳,只不过袁姐虽是美貌佳人,无奈体弱多病,身似弱柳扶风,如不胜衣的,平日里只能心翼翼的捧着,若有马虎大意了些,必定要大病一场。

    因此袁姐过了及笄之年也依然没有人敢上门求娶,只因山芋县有个风俗,无论男女,一生只能从一而终,委实是这袁姐的身子太弱,那些心有爱慕之心的人只敢观望,怕娶进门没过几天便驾鹤西去了,如此他们可要当一辈子的鳏夫了。

    令县里人没想到的是,这段公子在没中举之前便力排众议让家人前去提亲,三媒六聘的将袁姐娶进了段府,这段袁两家本也是门当户对,只是袁姐这身子,弄不好段家十八代单传可要在这一代断了香火。

    然而段公子执意如此,段员外无可奈何,看在儿子的命都是袁姐救回来的,若是没有袁姐他段家这一代的单传早就断了,遂也只得同意了,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媳妇不惜花费重金求得那济世的神医,即便不能治好袁姐的身子,也要尽快能求子。

    而袁姐碰巧在山芋山上救了段公子才促使了二人的姻缘,在那金风玉露的时节,有一日段景澜与好友踏秋出游玩赏山芋山,登上的途中,众人在一处亭子里歇息,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里秋老虎却也猛烈,众人爬的口感舌燥的,段景澜素来为人平和,没有什么架子,遂主动提出去附近采摘果子。

    段公子平日是锦衣玉食,博览群书的富家公子,若是问他吟诗作对,他定是轻而易举的答出,可这般采摘果子却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若是没有些常识,或是常在山里行走认得哪些能吃的和不能吃的,这般随便采摘可是要命的。

    段公子身敏捷,转眼间便在树上摘下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有的果子从树上掉下来,段公子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便把那些骨碌碌滚落在地的果子也捡了起来,但想着这果子是掉落在地的,也不好拿给朋友们吃,遂自己用袖子擦了擦送入口中。

    那果子汁水饱满,甘甜可口,很能解渴,他心情甚好的踏着步子往回走着,可是脚下突然一阵疲软,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被重重黑暗覆盖,便失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眼前出现一双秋水潋滟般的眸子,渐渐的她的轮廓变的清晰,淡淡的远山眉,巧秀挺的琼鼻,桃花一般的唇瓣,肤色透着一丝苍白,苍白之上又藏着一丝淡粉。

    这第一眼所见的女子自然是袁秋瞳姐,她见他醒来,微微垂下眼睫,轻声道:“你醒了”

    那咬了两口的果子还掉落在他的边,他看了看那果子,想来自己是误食了有毒的果子,幸被路过的袁姐给救了,遂道谢道:“袁姐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袁秋瞳有些难为情的笑笑:“你没事就好”

    他支撑起身子站了起来道:“在下只是熟读经书,山上的这些果实草木并不悉知,这般误食了倒是让姐见笑了,不知可是那果子有毒,袁姐是如何救的我?”

    袁秋瞳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地上留下的一堆杂乱的草药,上面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不过段景澜也不识这些是什么草药,但想来是这些草药救了性命。

    “袁姐,怎么会一个人在山上?”

    袁秋瞳抬袖微咳了一下,缓缓道:“我自体弱多病,父亲为了让我能够强身健体,特意带着我爬上来锻炼我的身体,刚刚我坐在那边的亭子,听到这边有些兔子的动静,便过来看看,他们还等在那边的亭子里呢”

    段景澜顺着她指的方向,果然见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亭子,正是与他来时的方向相反。

    他迈着慢悠悠的步子送袁姐往亭子那边走,这不过半里的路程倒叫他走的有半柱香的时间。

    路上二人随意的聊着,他们都是同县的人,以前只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没有接触过,这般聊着聊着发现二人相似之处还有许多,二人都喜欢杜甫的诗,苏轼的词,觉得最有意境的诗句是夜凉船影浸疏星,最豪迈的诗句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最相思的诗句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一路行来只觉的路途太近,还有好多的话语聊不尽兴,而袁姐于文学方面也有一定的见解,有些见解与段景澜倒是一拍即合,两人颇有种互为知音相见恨晚的感觉。

    待把袁姐送回了亭子,又于袁老爷打了个招呼,段景澜又看了一眼袁姐,才与之告别。

    因着这段缘分,段景澜觉得再没有人比秋瞳更适合做他妻子的人了,他们有共同的喜好,共同的语言,高山流水觅知音,古来相交有几人,他既已遇到,便不能错过,因此那日回去后,他便开始劝父亲,直到一个月后父亲终于答应了他娶秋瞳为妻,这般提亲、下聘、六礼、迎娶才得以实现。

    婚后夫妻二人也是琴瑟和鸣,情谊甚笃,袁姐虽然体弱,但是十分聪慧贤淑,段景澜因为要准备来年的秋试而要专于读书,家里的一应事物都由秋瞳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还能帮着段员外处理家事,十分得力,段员外对这儿媳妇由初来的不满也渐是便是多有赞扬。

    以往家里的仆人不分内院外院,进进出出的十分不便,秋瞳挑了一些能干的下人专管内院事宜,另外一些粗糙的活计便让外院的下人去做,分工明确,内外有别,减少了混乱,还精简了府中的人员,一些不用的下人便返还契约放出府去,各自去找营生了。

    段景澜每每挑灯夜读的时候,秋瞳便捧着一本诗经坐在书房由屏风隔开的间里陪着他读书,有时候他看的晚了,她便躺在间里的榻上闭目合眼睡着,有时便用肘拄在几上,握成拳拄在脸上就那么眯着。

    段景澜看到秋瞳在屏风上的剪影时,都会笑着走过来将她平躺着放在榻上,好让她舒服一点的休息,可她睡的极浅,这时总是醒过来,然后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他要不要吃一碗莲子红豆羹,她醒来后第一见事还是怕他夜里会饿,迷糊间满是娇俏和可爱,他总是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偷亲一下。

    然后便耍着孩的脾气,坐在她身边,将她轻轻抱在腿上,赖着道:“夫人,夫君不想读书了,不如我们去睡觉吧”

    秋瞳见他如此耍赖,面上又有些娇羞,“我看夫君是饿了吧,我还是给你去做碗羹吧”

    “为夫不饿,只是想与夫人一同睡觉”

    “夫君怎也学会耍懒了,我今日看着书倒是有些睡得早了,可这天连二更都还没到,夫君今日歇息的是否有些早了,君子之学也,其可一日而息乎?学问勤中得,夫君既立志高远,为妻自然支持,怎可因与夫君的情谊而阻挡了夫君出人头地之路,若是因为我在这里而使夫君分了心神,那日后我不在这里便是了”

    “怎么没到二更天,现已是三更天了,夫人难道就不心疼为夫日日废寝忘食、通宵达旦的幸苦,总也要劳逸结合才行啊,不然这般埋头苦读,可要把经书记成了一团浆糊,那可是适得其反啊”他眼中带着期许的神情,秋瞳陪着他这么长时间,自然也是知道夫君读书时的辛苦,心下也软了两分,不如今夜便早些休息吧,养精蓄锐才能厚积薄发。

    正想允了他,听见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打一下又一下,连打多次,声音如‘咚咚,咚咚’的响声,这是二更天的更点,秋瞳以一种洞悉的眼光看着景澜,他知道自己这是被抓包了,只是将秋瞳放在榻上,自己又乖乖的回去看书了,还声的道:“为夫看书看久了记错了更点,这便回去继续读书”

    然后他立起书本挡住自己的脸,在那边做苦读的样子。

    秋瞳慢慢的走了过来,“君子贵以诚,不信不立,不诚不行。内不欺已,外不欺人”

    景澜面有愧色,知道是自己谎叫秋瞳发现了,想偷偷抬眼看看秋瞳是否生气了,却见她垂了眼眸,眸中带落寞之色,道了一声我去给你做碗羹,便出了屋去。

    他以为自己真是惹夫人生气了,更加认真的读书,好让夫人消气。

    秋瞳之所以眸色黯淡是因为她在劝景澜言必诚信时,发觉自己也未尝做到,她也曾经欺瞒过景澜,觉得自己没有坦诚相待,所以面色失落。

    隔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碗红豆莲子羹进来了,这是她拿的艺,红豆软烂甜糯,莲子清新甘甜,景澜读书至深夜时,吃上一碗红豆莲子羹便是活力满满了。

    他一边吃着,她就站在桌案旁替他磨墨,心里想着原本站在这个位子能替他磨墨的人也许是另一个人,她抢占了那人的位子,还能奢求什么呢,以她的身体本可能一辈子无法嫁人,如今还能嫁给自己欢喜之人,只有千倍万倍的爱他才不辜负这侥幸得来的缘分。

    他看着景澜吃好后放在一旁的碗勺,他嘴角边还沾着一颗红豆粒,她鬼使神差的慢慢凑近,吻上了他的唇,景澜见她吻了过来,还有些惊讶,刚刚他那般耍赖,她都是用圣人言来劝他不可荒废学业,这般不知怎么了,竟是主动来打断他的勤学,不过夫人的香吻可是不能慢待,他环上了她的腰,抱起她走到了塌边,书房中红烛摇曳,寂静的夜色中,高悬的明月藏于厚厚的云彩之中,只有余辉透过窗牖,留下两个温情的剪影。

    第二日醒来,秋瞳还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昨日竟然那般主动,这会儿还将头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景澜笑了笑,叫她去吃早饭了。

    早饭毕,景澜白日里还与朋友们有约,曲水流觞、交谈学术,秋瞳便去到书房替他整理昨日繁乱的书籍,景澜每次看完书后,各类的书籍都散乱的堆在桌案上,她都将书籍按经、子、史、集四类分好,经是易、书、诗、礼、乐、春秋等,子是儒家、道家、法家等,史是正史、编年、纪事本未等,集是楚辞、别集、总集等。

    他翻开的地方秋瞳还会做上标记,有时还会将他记下来的文字,或者填上的注释做些整理,总是比他没有条理的记录要方便规整的许多。

    有时景澜也会和秋瞳模拟着八股文和试帖诗的试炼。

    秋瞳总是对试帖诗更感兴趣,二人撷取前人诗中的一句,或择取一个典故、一个成语,秋瞳出题,景澜承题和破题,若是秋瞳出的题景澜能破题且能对仗工整和运用典故,那便是景澜胜,反之,则是秋瞳胜,胜者便在对方脸上画一个王字,每每都是秋瞳的脸上被画的满满的都是王字,用清水洗去后,苍白的脸庞被揉搓的反而透着些红晕,二人玩的是不亦乐乎。

    及到第二年的秋闱,段景澜才思敏捷,善通经史,加以勤学苦读,果然高中了举人,中举之后,他倒是没有进一步参加会试和殿试,而是以举人的身份做了官,分了一个就在本县的县丞之职。

    其一是因为朝势波谲云诡、变幻莫测,段家虽在山芋县是个有些势力的人家,但放在朝野之中,毕竟还算不得有人脉的,其二是他也不忍离开家乡去那遥远的地方任职,万一分配到那穷山恶水之地,秋瞳的身体路途颠簸怎会经受的住。

    段老爷也允了他的考虑,秋瞳知道他所思也未强求他继续科考,一家人便在山芋县和睦的生活,秋瞳的身体由于精细的照料和段袁两家花重金聘请的医师和求得的良药,已经有所好转,连医师也,再调养几年便可如正常人一般康健,连有孕都不成问题。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这之后又一年袁秋瞳的并没有如预想一般的变好,反而是日渐虚弱和消瘦,白日里时常无精打采的,有时似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眼带惊慌、面色苍白,病的一日比一日重,有时好好的,下一瞬却突然昏迷了过去,然后便连日的高烧不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段景澜只是没日没夜的守在她身边,替她擦拭身体,喂她汤药,一颗心都悬着为她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日便醒不过来了。

    在她昏睡之中,偶尔迷迷糊糊的会含糊着着,“景澜,对不起,你别怪我,是我谎了”

    “只有那唯一的一次,原谅我”

    “原谅我”